《共度一生》蔓越莓沙拉

7、第 7 章

　　21.
　　大学啊，大学像个毕业舞会，最后一次热闹，之后各赴孤独。

　　其实刚入学那会我一直浑浑噩噩，生活毫无目标，毫无冲劲，每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仿佛一个陌生人。

　　“康宁啊……你不觉得他身上有股忧郁气质吗？或许就是这点才那么招女孩子喜欢。”

　　“什么呀，难道不是因为他的长相嘛！”
　　如果他们真的觉得忧郁是件好事，我一定不吝于分他们些。长相出挑，气质忧郁，大抵这就是大学里大多数人对我的第一印象。

　　跟我混得好的几个同学都感叹，长成我这样还不积极社交，简直浪费资源。我心想，你们若是在了解一点我，就不会这么说了。我明明把这点资源翻来覆去，连赊带欠得用得干干净净。

　　我的情感生活并不是他们看到的万径人踪灭，相反混乱透顶。

　　我灵活运用了网络社交软件，几个有名的同志交友网站都有账号，并且托它们的福，我床上就没缺过人。有些时候男人的身体用起来就是比女人方便，不会怀孕，不会有道德耻感，甚至洁身自爱几天，都不会有痕迹。当然这跟我对朋友要求比较龟毛，这不准碰那不准留痕迹更有关系。

　　虽然我也有遇到那些不自觉投入感情的可怜人，但我已经积累丰富的拒绝经验，苗头一掐一个准，简直是性转的灭绝师太。

　　愧疚感？我已经很久没产生过这种东西了。徐彦川就像我心里的一座大山，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你再也找不到了，会喜欢你到这种地步的，会在少年时就想着和你一辈子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没人比得上徐彦川，我也很难产生愧疚感。

　　但我毕竟还是个小年轻，碰上高段位的老油条，自然被骗得狼狈不堪。

　　当时我刚步入大学，本应该和周围同龄人一样朝气蓬勃，却因为一些见不得光的人际关系，自觉格格不入。

　　哄走了陪我入学的母亲，趁着离军训开始还有几天时间，我迫不及待拨通他的电话。

　　“你猜我在哪？”
　　我实在过于兴奋了，甚至到了得意忘形的地步。现在回想起来他沉默的时间过久了，那时的他或许是恐慌的。

　　“宝贝，你在说什么啊？”

　　我暗自讥笑，“你别紧张，我没去你那。我到新学校了，你要不要过来陪陪我？”

　　尽管他拉远了手机，我还是听得见如释重负的长叹。

　　“当然，我答应过宝贝的嘛。”声音调整到熟悉的温柔，甜腻。

　　爱上同性的好处，大抵就是两人对性的理解和冲动步调更为一致。作为我使用次数最多的朋友，他理解的“陪”显然和我理解得一致。

　　落地之后他只花了一下午调整，紧跟着就和我搞了个昏天黑地，做尽了我料到的没料到的荒唐事。以至于完事后我都没叼根烟的欲望，瘫在床头吞了杯温水，一开口咽喉像被刀片剜过。

　　“你又发什么疯？”越想越不平衡，索性掐着他腰肉狠狠一拧，“吃错驴药了？”

　　他又用那种哄小孩的口吻糊弄过去，四肢一摊，偏头叼了根烟。我对他们中青年偏爱的香烟牌子一向存了意见，自己从卷成一條的运动裤里摸出了白沙，他习惯地把打火机扔过来。

　　宾馆的大床很良心，我和他一人躺一边，中间的缝隙不差王母挥簪划下的银河。两股截然不同的焦油气迅速盘踞了房间的一角，不会有融在一起这一说。

　　一颗烟，再心平气和也不过五六分钟的事。我和他之间，也就这三四分钟便该到头的事。

　　回想我和他断断续续这几年着实难得，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仅凭一点身体关系就能维系几年不断，不管我和他都分别约过多少朋友，咱俩“老搭档”的地位始终没变过。

　　为什么？身体契合吗？也许刚开始的时候我年轻，可这几年折腾瞎玩后也就那样吧。而他的花样或许蒙蒙几年前没见识的我还行，现在早该腻了吧。

　　爱？哈哈，别说出来笑死我了，那种膈应人的东西不存在于单纯的朋友关系中。更何况我和他都不符合彼此心目中完美的情人幻想，对我来说他过于圆滑套路，看不见一点冷硬的秉性，世俗得彻底。我对他来说，大概是矫情太过又自视甚高，蛮横且不可理喻。

　　如此归纳看来，最合得来的还真就是身体了。

　　22.

　　浴室里的雾气从门底缝漏出来，恍惚间房内潮湿而温暖。

　　我们以后别见面了，他说，他想过正常的生活。

　　他打算和去年相亲认识的姑娘结婚了，家里人都说也该到年纪了。

　　该到正常的年纪了。

　　我在玻璃板另一边专心打着游戏，战况正激烈，我被揍得挺惨的。

　　“你有病吧？”

　　“……你冷静些…”

　　“重婚不犯法吗？”

　　…………

　　他从浴室里走出来，错过我身边时嘴唇紧紧抿住。我撞开他走进去，冷冷丢下一句，“你真当我是傻子吗？看不起人也得有个限度吧。”

　　花洒兀自喷溅，水声堆积在耳蜗。翻下马桶盖坐上去，我回忆起许多有他的碎片记忆。他自以为游刃有余的应对，始终是我眼里的敷衍，但没关系，我们是单纯的朋友，不用负责，不谈感情，没有关系。

　　可三年来我和他在床上的时间，一时间全部失去了意义。曾经得到过那么多瞬间，满足后的喟叹，高潮时的急喘，都成了无意义。

　　原来把时间花在一个注定不会产生关系的人身上，就是浪费。

　　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拥有一段有始有终的亲密关系，因为我无法切身爱一个人。如果没有得心应手的套路，没有虚情假意，我该怎么装作深爱一个人？

　　天呐……

　　“咚”

　　水流也盖不住他离去的声音，我立马关了开关追出去。

　　23.

　　“等…等下！”

　　他脚下越走越快，急行过长长一条走廊却发现根本甩不掉我，转了弯就是楼梯口，来往的人也会变多。他还要点脸面，不想被人看到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在酒店纠缠不清，索性停下来转过身。

　　“就这样吧，别联系了，我不想给你太难堪。”他神情多有不耐，或许是我刚才不留情面的戳穿让他恼怒。

　　话说到这份上，显然不可能好聚好散，相互祝福了。可我思来想去，他还是欠我一句道歉，“两边瞒着，你这几年享够齐人之福了吧？嫂子知道你更喜欢被人干吗？”

　　太阳穴立马结实挨了一拳，眼前一暗，耳边全是蜂鸣。饶是我在如何报复心切，不肯吃亏，现下都没有一点反击的余地。

　　“明知道这件事，还不舍不得从我床上下来的人又好得到哪去！”他咬牙切齿道，“真tm让人恶心！”

　　还以为少有人像我这样不正常，原来成年人被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后都一样，直白恶劣得可怕。

　　为什么？我已经尽量避免在这用过即扔的关系里产生感情，为什么，还是不得善终？是我真的天生就引人生怨，难得一句好聚好散？

　　回想过往，竟没有一人与我断绝时不惨烈，打我，伤我，害我有之，骂我，咒我，辱我有之。到了那时，往昔我珍重的些微记忆，都被对方一股脑打包进名为不堪回首的匣子里。

　　我知道自己无法赠予最妥帖人心的感情，我知道自己的愤世嫉俗会给床伴们带去多大困扰。可我已经缄默太多，忍让太过，无论对方将我多难堪的位置上，我还是想当好那个让人舒心的人，留下些许美好回忆。

　　事与愿违，我像是每件事都做错了。

　　我被打击得彻底，靠在墙边兀自发愣。

　　或许是我神情太过难看，他不再发一言，来回踱步，捏了根烟平复心情。

　　“打火机还我。”

　　我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摸出来交回去。

　　他抽完烟，利索地从公文袋里抽出一张卡伸到我眼前。根本不像临时起意，该是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

　　“这些日子承蒙照顾，过往龌龊咱俩就当没这回事。现下你也考上好大学了，前途一片光明，祝愿你前程似锦，这就算我迟来的贺礼。”

　　恍惚间我想到一个词，人货两清。再对上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说，老子花同样钱找只鸭子都比你暖心。

　　我接过卡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郁林，”我一字一顿念着他名字，“除你之外老子也睡过不少人…”

　　我竟然扬起一张笑脸，“这么多人里，偏偏挑了你这么个不是东西的，厮混了最久。也数你这挣得最多，孝心最足。”

　　他只当我又发疯，像是根本没听我说什么。

　　“我本就没想过把白眼狼养熟，这份贺礼…呵，”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扬起拳头就疯了一般往人脸上揍，初中时的混劲一股脑冲上来，他敢反抗就打得他没力气反抗，敢还手就卸了他骨头。

　　若是言语无力，你体会不了我的心情，那至少要你身体上感同身受。人和人交往的根本不就是要平等吗？好啊，那就平等啊。

　　老子这辈子就缺点爱，一辈子或许都会折在上面。论钱？老子最不缺这玩意。把你当个人看才凑活睡一睡，嫖也是老子嫖的你，哪有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份？

　　我把人压在地上，像锤年糕一样不给人一口喘气的机会。楼上下来了人，震惊得站在老远，一时不知道该咋办。我无暇顾及，落人眼里就是不打死这人不罢休的架势。

　　不一会，听着动静出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郁林就是挨着打也着急了，连连求饶，不想把这事闹大。

　　可我偏偏是个活得了无生趣的人，不嫌弃他事大。

　　人声熙攘里，我仿佛听见一声“同学”，又好似没有。直到被宾馆安保扣住的那刻我还在自嘲，无端怎么就幻听出“同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