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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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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唐深宥拉着条凳坐下,兀自削着苹果,似乎我不想出些话题他就陪我缄默。
欸,不管是外人也好,亲人也好,事发后他们都想着第一时间从我口中得知些什么,可我又有什么东西能告知他们呢?他们面上一言不发,可所作所为在我眼里已带上责难的意味,面对此情此景,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该做什么。
“请假回来的?”
他掀起眼皮扫了我一眼,又冷冷得收回视线,我不由得暗笑,不愧从小跟在沈仪舟身边,这小动作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嗯,”趁他低头,我凑近看清了他泛红的眼眶,想来是进来前遭了一趟,“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到底还是亲人,尽管他眼里写着太多责难,也不忍在我缠绵病榻时开口。
我摇头拒绝,随便捡了些学业相关的事问他。他也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语气渐渐敷衍不耐,胡乱应和几声又一言不发。
“等会你收拾下,买点东西带给你爸,懂事点。”我拍拍他肩膀,“遇见叔叔了也要客客气气的,毕竟这些天都是他在照顾你爸。”
我四下搜寻一番没找到钱包,只好道:“你卡里应该还有钱,给你叔叔买点礼物送去。”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被那声猝然击中,打得脑袋发懵:“有什么好笑的?”
他敛了笑却不做解释:“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爸?”
那日的场景像倒带一样在我脑海里拓印,指向我胸膛的枪口,沈仪舟冰冷麻木的神情,染血的西服,醒过头的红酒,掉落的钢笔......歇斯底里。
“我会去看的,只要医院同意我马上去看他,我还有话...”
他闻言苦笑道:“爸说,他拒绝和你见面。”
36.
滋滋滋——哔
“唐深宥先生你好,我们需要从你口中了解一些情况,接下来会问到一些问题,如果不愿意回答,你可以选择沉默。”
“......你们问吧。”
“你还记得沈先生和唐先生收养你时的事情吗?”
“那时我已经五岁了,可以记得些事情,但我不是对回忆留恋的人,不重要的事就记不太清了。”
“是谁先提议要收养你的?”
“是我爸......沈仪舟。如果你是要问我跟谁更亲不用拐弯抹角,我可以直接回答你。他们都很爱我,试想如果不是出于对孩子的喜爱和完整家庭的渴求,一对同性伴侣没有领养孩子的必要不是吗?
“他们都在我成长过程中给予了足够的关注和爱护,只不过因为工作性质,我的父亲...唐宁,唐先生在我十几岁的时候需要频繁离家,陪伴我的时间自然会少。”
“据我们调查,你的父亲唐宁是家中经济支柱,相反沈仪舟自2033年后就没有记录在册的职业,这点会影响他们的在家庭中话语权吗?”
“在我看来他们一直是平等的。况且沈先生以前是职业风投手,积攒下来的人脉足够他下半辈子不工作也饿不死。”
“沈仪舟为什么会在三十几岁放弃这份前景大好的工作呢?”
“如果坚持到今天,爸爸不会比父亲逊色。我曾经问过父亲原因,他说是为了更好陪伴我长大,我想这可能是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吧。”
“你两位养父的关系好吗?”
“......算相敬如宾。”
“事先你对沈仪舟养情人的事了解多少。”
“不。”
“你对这次枪击案有什么看法?”
“我对上一问的回答是爸不可能出轨,我不相信爸会爱上父亲之外的人。你说我天真也好,看不清现实也罢,在我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要是真有情人,许多事反而会迎刃而解...”
“看法?我还能有什么看法,我已经半年没回家了,如果我能早点相通,哪怕提前一周回来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现在我只能相信是误伤了,希望如此吧。”
“唐先生,我们的问题就到这了,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一个法律都无法提供保护的家庭,环境无法认可的关系,外表挑不出什么区别,内里只靠爱来维系,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如果连爱都没了,谁还会承认我们曾经是家人呢?况且,爱又不是什么会长存的东西......”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哔!
37.
这座上年纪的看守所建在海港边,腥臭的风被海浪卷上来,于平野芦苇中肆虐。唐深宥拢了拢风衣的立领,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扇铁闸门。
许久才见一穿着宽松拖沓,脚蹬平底布鞋,忽略非同寻常的气质就和街边遛鸟大爷没区别的高挑男人推开闸门踱步而出。
男人一走出来,唐深宥脸上表情便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他原地盘桓几步,还是在看见男人身边的人后站住了。
男人也驻足在原地,从疑似大爷晨练才才会穿的褂衫上口袋捡出根烟来,微微前倾曲下身子点火。
海港的风不小,男人连点了几次都没着,身后的人和局子里一一打过招呼后才匆忙赶上来,一追上男人就熟练得抖开风衣给人披上,随后又颇会来事地掏出打火机,用手护着点上。
深吸一口,焦油尽数过肺,男人口衔烟嘴扬起下巴,把无暇修剪的头发拢在一起扎成揪揪。
此情此景,唐深宥也说不上来心里憋着什么劲,就是堵得慌,还有些酸涩。
“爸。”
男人小幅度转动视线,像是听见这声才看见他,利落将烟头在壳子上摁灭,借着这当口收拾好眼里的无措。
“你怎么回来了?”
唐深宥知道男人是惊讶而非真的问他原因,向第三人问好后,转交了路上买的大包小包:“谭叔叔好,这几天麻烦你照顾我爸了。”
出乎他预料,那是个板正少言的男人,他接过东西后只点了点头,随后便像一尊雕塑般沉默地站在落后沈仪舟半步的地方。
“唐宁叫你来的?”沈仪舟状似随意提起。
在他面前爸一向直呼父亲全名,此刻也无法从称呼中看出沈仪舟是否不快,只好有什么答什么。
“是父亲嘱托我送点东西来,担心你在里面缺衣少食过不惯。他才刚醒,估计也没人告诉他你已经在保释期间的事…”
“行了,不用你一小孩替他找补。”沈仪舟冷笑一声,“他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出重症病房了,但父亲身体还很虚弱,还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爸,你真忍心把他孤零零丢在医院里,一眼都不去看吗?我昨天去看父亲,他整个人都瘦了大半,我一提起你,他知道你可能不愿见他,就说等医院允许了他第一时间就来看你。”
沈仪舟勾起嘴角,指着他偏头跟身后的人耳语:“这死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得扯谎不眨眼。”
他张着嘴,一时难受得说不出话,这么被沈仪舟当外人一样奚落给人看,他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
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他就想粉饰太平,他就想两人可以当镜子没碎过,把烂摊子拾掇拾掇,日子接着过。
不然……一对分手的同性伴侣,和他们的养子,勉强拼凑,敝帚自珍的一个家……说到底还是三个不相关的人。
一想到这样的下场,他哽咽得无法说话。
沈仪舟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继而向身后的人借手机,唐深宥却抢先递上自己的手机。
沈仪舟犹豫片刻,还是默背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
“喂儿子啊,你见着你爸没?他那缺不缺啥东西啊?”
“…唐宁,是我。”
“……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都软了下来,仿佛能看见那头小心斟酌试探的模样。
“还有什么话你现在都说个干净吧。”
“我们能不能……”
“我不想。”
“……能不能慢慢来啊?我一下子…舍不得你。”
沈仪舟依旧语气冷硬:“习惯了就舍得了。”
“……你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吗?好吧,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祝你万事顺意…”
通话终止。
你总是这个样子,我如何也找不到应对的方法,就像你一直看不见我的绝望。
38.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沈仪舟久未修剪的头发被扎成揪揪,清俊的脸上长出些青渣,秾艳锋利的五官也盖不住他一身落拓的气息。
他像是看不见我,飘忽的视线随着空中尘埃起伏,杠烟一口接着一口。
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我真担心他像上次一样咳出血来。伸手想拦住他,意外扑了个空,我无措得看着自己的双手,却发现连个身子都没有。
“唐宁,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想回答他记得,却连声音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