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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她回过神看了看说话的宋镜堂,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罐青啤。她把酒放下,说:“哦,走神了,没注意拿错了。”
      宋镜堂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说:“想什么呢,看你心不在焉的。碰见什么麻烦了?”
      姚殊摇头,“没有。”伸手拧开了瓶盖。
      “需要帮忙跟我说就好。我马上就走了,以后也照顾不到你了。”宋镜堂说。
      姚殊沉默半晌,问:“南京,都安顿好了吗?”
      “嗯。工作已经谈好了,房子也租下了。”宋镜堂笑笑,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脑袋,“放心。”

      宋镜堂被叫走了。
      作为今晚送别会的主角,他当然不可能一直坐着。
      以后就没有机会闹了,可不得抓紧这最后一晚。

      要不要说呢?
      不说的话,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可他马上就走了,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怎么开口呢?应该说些什么呢?她向来不是会倾诉的那种人。
      她藏着的事情太多了。那些被埋在心底的东西,没有一个是可以宣之于口的。倘若不小心漏了出去,那她这么多年,费劲心力给自己建造的硬挺外壳,将会一击即碎。她的血肉将曝光于众目睽睽之下,顶着鲜血淋漓的躯体,供人指摘。届时,她不得不承受着万千目光,形同□□,在满是利剑的世界里游走。
      她倚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抬起胳膊遮住眼睛,躺在身侧的那只手攥紧了矿泉水瓶身。
      还是不说了吧。
      她都错过好多事情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错过就错过吧。
      她想。

      “你怎么还在这儿待着?”文飏坐过来,拉下她的胳膊,认真道:“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让你坐这儿当背景板的。宋镜堂马上就走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姚殊看她神色清明,没有半点醉意,奇怪道:“你没喝多啊。”她看了眼跟大家一起闹着宋镜堂的部长,说:“怎么不接着划拳了?”
      “划什么拳!”文飏有些着急,“我不是看你俩坐一块儿想给你留空间吗。你倒好,就干坐着发了会儿呆喝了杯水就完了。”她夺了姚殊手里的矿泉水扔到一边,恨恨道:“一个破水,什么时候不能喝。”
      “哎!你别扔啊。”姚殊倾身把水捞了回来,揽在了怀里。
      “一块钱的矿泉水,你也稀罕成这样?”
      姚殊默了默,轻声说:“这是他给我的。”
      文飏脸色复杂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沉默了好久,有些艰难地挤出一句:“你都……到这个地步了吗。”连人家随手递给你的一瓶水都宝贝的跟九二年的拉菲一样。她真怀疑,哪天宋镜堂扔给她一块垃圾,她也能欢天喜地地捧回家供起来。
      她跟姚殊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怪我。”怪我那天把你带过去。要是不把你带过去,你就不会遇见他,也不会喜欢他,更不会这么苦了。
      “你知道吗,小殊。”文飏说:“当初,学生会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会走到一起。但是已经两年了,你们还是这个状态。”这件事情终归需要捅破的。
      要么圆满收场,要么……当断则断。
      “你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她说完,走到那一群人里,跟宋镜堂说了什么。宋镜堂就回头看了姚殊一眼,对文飏点点头,出了门。
      文飏回来,把她拉了起来,说:“去吧。他在外面等你。去说清楚,把这两年来想说的话都告诉他。无论是想天长地久还是分道扬镳,今天晚上全都说清楚。”
      姚殊皱眉把胳膊抽出来,“你胡闹什么。”
      “到底是我胡闹还是你胡闹?”文飏说,“我跟他说了,你有话要对他说,不说的话,寝食难安。他大概会一直等着你。如果你想让他一直在走廊罚站的话,那你就继续在这儿待着。”
      “你真是……”姚殊看着她,最终还是没说出一句重话。她穿上外套往外走,临走前冷着脸给文飏留了一句:“回来再跟你算账。”

      宋镜堂站的不远,在走廊尽头,倚着窗沿抬头看着夜空。
      姚殊一出门就看到他了。
      他还是这样让人无法移开眼。一如当年那样,在铺天的黑幕下,当别人都被吞没进黑暗里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越来越明亮,千斤的夜幕也压不住他。
      “怎么站这儿来了。”姚殊过去,站到他旁边,一起看着窗外。
      “文飏说,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你不想让别人听见,让我找个安静隐秘的地方。”他笑了声,“怎么,有什么临别秘密要送给我吗?”
      两次了……
      他要走这件事,他提了两次了。
      姚殊心里忽然有些烦躁。这是第一次,他在面对宋镜堂时产生这种情绪。
      “你不用一遍一遍提醒我你要走了,我知道。”我清楚的很。
      宋镜堂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还是第一次,姚殊用这种略微焦躁的语气跟他说话。
      “抱歉。”他收了玩笑,正色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们在外面待了十几分钟。
      回来的时候各自神色平静,叫人看不出结果。

      宋镜堂回来就被他们拉走了。进门之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她这边看过。
      姚殊回到自己的角落里,碰了碰凑过来的文飏,“给我拿罐青啤。”
      文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喝酒?”
      “嗯。”
      文飏没动,静了一会儿,认命地给她拿了青啤。
      “谈得怎么样了?”文飏问。
      姚殊灌了口啤酒,装傻:“什么怎么样了。”
      “你们两个,谈出什么结果了?”文飏说,“你俩出去这么久,该说的都说清了吧。他什么态度,你俩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个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文飏怀疑姚殊跟人家在外面聊了十几分钟夜色。
      “没怎么样。”姚殊一口一口灌着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喝得有些急了,一不留神呛了一口。
      她低头捂着嘴,咳嗽得剧烈。垂在两侧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文飏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追问:“什么叫没怎么样?他知道了没什么表态吗?这事儿总得有个结果吧。他不能这么一直吊着你啊,你也不能就这么任他吊着啊!”
      咳嗽声停了。
      姚殊依然保持着小臂撑着大腿,垂头看地板的姿势。听着不远处宋镜堂和他们的说说笑笑,姚殊觉得有些难受。刚灌下去的酒,烧的心里疼。
      “文文。”姚殊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不对劲,“别问了。”
      文飏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什么?”
      “别再问了。”
      没有听错,她竟然真的哭了。
      文飏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悲愤。她和姚殊认识两年了,即便是最难受的时候,她也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
      她为姚殊感到不值,感到难过,为姚殊感到愤怒。她红了眼眶,憋住眼泪,起身要去找宋镜堂出气。
      姚殊低着头一把拉住她,把她摁回去,“你干什么。老实坐着。”
      她没有姚殊那么好的忍耐力和定力,姚殊憋得住,这种时候,也只是嗓音沙哑了一些。可是她憋不住。
      姚殊一开口,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凭什么?他吊了你两年,到头来……”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不对。按照你的性格,就算他不同意跟你在一起,你也不至于在我面前哭。”她想到了什么,愤怒值又突破了一个顶点,“他是不是说什么话让你难受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姚殊把她的手拉过来攥在手里,放到自己腿上,安抚她,“你乖一点,别说话,让我安静一下。”
      文飏见她这样,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心里的难过心疼霎时间压过了对宋镜堂的愤怒。她听话闭了嘴,坐在她旁边,瞪着远处的宋镜堂干掉泪。

      说了什么?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无非就是想些无关痛痒的话。
      对,无关痛痒的话。
      可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他说的明明都是实话啊。
      她一时冲动,把自己藏了这么久的心意,潦草地送了出去。结果不出所料的一片狼藉。
      宋镜堂如她想的那般,对于这件事情很意外。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姚殊都怀疑她刚刚有没有说过那句话。
      他给了一个姚殊并不算意外的答案。他说:“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不是不喜欢,不是不合适,是根本就没想过。
      也是,他这么忙,怎么会有时间,来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呢。

      这场送别会的最后,宋镜堂把她留在了这里,没有再看她一眼。也许是想避着她,也许是,想给她留一些缓冲的空间。
      姚殊和文飏落在了最后。部长要送文飏回去,被文飏拒绝了。
      姚殊习惯难过的时候一个人待着。但是文飏觉得,现在她必须得陪着她。不然,她怕将来某一天,她就再也看不见姚殊了。

      姚殊走到路边长椅旁,转身看着文飏,无奈道:“你跟在我后面干什么。”
      文飏睁着泪汪汪的眼,说:“我担心你。”
      姚殊像是有些累了,弯腰用手扫了扫长椅,缓缓坐下。对着文飏招了招手,声音轻的没有力气,“过来。”
      文飏乖乖在她身边坐下。
      姚殊摊开手,弯弯嘴角,说:“要抱抱吗?”
      文飏忍不住了。抱住她,趴在她肩头嚎啕大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姚殊拿她没办法,带着不明显的沙哑叹气,“你说你啊,你哭什么呢?我都还没哭呢。”
      文飏哭得更伤心了。
      等她哭尽兴了,环着姚殊的脖子,额头抵着姚殊的脖颈,抽抽搭搭。姚殊才开口。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以前的事情。”姚殊说。
      文飏吸了吸鼻子,“没有。”
      姚殊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也没什么好讲的。我的从前啊,平平淡淡,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的中学,没有早恋,没有旷课,没有打架斗殴,没有故事里该有的一切。我的父母很爱我,他们从来不会逼迫我做任何事,只要我正直地成长,他们就不会干涉我。这样看来,我该长成你这个样子的。”她嗓音里的沙哑重了些,“但我后来时常反思自己,怎么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文飏感觉到有滴湿湿的东西落到了自己的鼻子上。而后她就听见姚殊说:“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她没打算等人回答,又说:“我小时候,父母出去谋生计,留我一个人守在家里。我那时候内向又木讷,经常被调皮的孩子欺负。后来有人告诉我,如果不想被捉弄,你就要学会凶。你要让别人怕你,你要把你的软弱藏起来,不要把自己柔软的地方对着别人。等别人对你望而生畏的时候,就不会被欺负了。”
      “所以怪不了别人,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习惯了,文文。”她忽然笑了笑,“我习惯一个人了。我习惯把自己藏在壳里了。躲在里面,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寂寞,但是没关系的。”她抬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夜幕,像是说给文飏,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外面太冷了。”她鼓起勇气,打开壳子,试探着伸出去的脚,在碰到第一个人的时候,就被冻得缩了回来。
      还是缩着好了。不出去就不会冷了。

      宋镜堂走了。
      在蝉鸣哇叫的盛夏,奔赴了没有姚殊的地方。
      讽刺的是,在离开的前一天,他跟向他表白的学姐在一起了。他们会一起去南京。不出意外的话,会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将来还会结婚。
      文飏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气得把当初宋镜堂给学生会优秀干事买的正装扔进了垃圾桶。还说以后见他一次骂他一次。
      姚殊劝她说:“别冲动。”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只是这后一句她没说出口。不然文飏恐怕会掀了屋顶。
      那天晚上谈话的最后,宋镜堂告诉她,以后再遇见喜欢的人,要用真正的心去跟人家相处,不要勉强自己。
      真正的心……
      她不明白。难道她给宋镜堂的,不是真心吗?
      她也如是问了宋镜堂。只是宋镜堂一笑置之,并没有回答她。

      宋镜堂走的时候,她没有去送行。她只是在宿舍的窗台前,看着绿树上的三两只蝉,对着空气,像以往每次分别一样,低声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宋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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