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淡烟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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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窝了好些天的傅二小姐终于摆脱了一瘸一拐行走不便的痛苦生活，一大早便拎着她的小酒壶兴冲冲地出门放风去了。小丫头木桃死缠烂打要跟着，美其名曰，自己不放心，怕小姐又崴了脚。实则是这几天都闷在家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小脑袋瓜需要放松放松。
天际浮云似梦，自在缱绻，带着海一般的水蓝。白日方晓，城中却已然繁华热闹。吆喝声叫卖声吵闹声不绝于耳，糕点味水酒味香料味此起彼伏。傅留年闭上眼感受着，顿觉亲切无比，眼睛又弯了一弯。
走到流芳斋的门口，青衫顿住，小酒壶银光一闪便没入了斋中。
流芳斋是锦州城里最大的胭脂铺，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上至千金一抹，下至几文一盒，只要客人说得出名目，这里就不会没有。加之时隔不久总有新品上柜，贪图新鲜妍丽的姑娘小姐们自然时常爱在此处流连，这生意也自然是兴隆红火。
傅留年出门出的早，偌大铺子一反以往的人山人海，倒显得有些冷清，不过如此正是合了人多了便浑身不自在的傅小姐的意。
悠哉游哉地挑着选着，这个太艳那个太俗，粉唇微抿，眉间蹙起，一脸嫌弃就像是在看市集里的猪头肉。掌柜的在一旁耐着性子伺候着，拿出最新最好当然也是最贵的胭脂堆着笑脸，锦州城里谁人不知傅家三位少爷小姐就等同于财神爷。
傅财神就这么挑挑拣拣了小半柱香时间，终于停住了脚。木桃一见，忙凑上前去，凝神打量。面前是个镂空雕花的银色圆盒，胭脂非红非粉，颜色增一分太艳，减一分稍浅。细细看了名目，瑶虹。名字好，胭脂亦好，当然价格也好，不过后者是对店家。
价钱对于腰缠万贯的傅财神来说自是不成问题，眉眼弯弯，满意地望向掌柜，可刚才喜笑颜开的掌柜此时却把脸拉成了苦瓜。
“呃，傅小姐，这个，已经被人定下了。”
“定下了？全定下了？”
“是这样的，制这瑶虹一来材料难找，二来工序复杂，三来价格不菲，所以，店里就只得这么一盒。”
“真没有了？”虽然明知答案，傅二小姐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有钱我怎么会不赚呢，您说是不？”掌柜一脸沉痛表情，显然是为少赚一笔而懊恼着。
傅留年叹气，终于死了心。
“掌柜的，我来拿定的胭脂。”
傅留年和小丫头同时抬头，来人一身浅蓝色织锦，袖口和衣领用淡金色的丝线细细绣了祥云图案，下摆处是几枝暗银色的玉兰，看得出做工极其考究，衣着处处透着华贵，却并不艳俗。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显耀眼突兀。被那人穿着，倒是颇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气息。
那人音色清朗，面容柔和，可是横看竖看斜看正看都是个男人啊~一个大男人居然来买胭脂？！
虽说对自家大少爷每天都艳丽得如同孔雀般在自己跟前晃悠习以为常，可是对于男人买胭脂水粉的视觉冲击小丫头没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完全消化。
木桃就这么盯着人家，看着他走向掌柜，看着他拿出一叠银票，又看着他把瑶虹放进怀里，眼都没眨一眨。
最初傅留年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旋即便了然，神色如常地静立一旁，暗自看着自家丫头的目瞪口呆和那人的懊恼匆忙，眼底笑意盎然却又碍于礼数不好外泄，以致于憋笑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那人见木桃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颇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匆匆从店里消失。
“掌柜的，什么时候开始连男人都好涂脂抹粉了？”自己不过和小姐在家里呆了些时日，怎么世道就全变了？难道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虽说那人生得的确是俊俏，但是用胭脂也太……
彼时掌柜正心花怒放地数着手里厚厚的银票，一听这话，手一抖，差点没把银票抖出去。傅留年终是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
“唉哟喂，谁说刚才那位公子买胭脂是自个儿用的？”想象着秦少爷白皙的脸上两抹红云浮动，掌柜的手又是一抖：“那是替他娘亲买的！”
“诶？说的也是啊……”估计是视觉冲击太过强烈，思考功能也跟着身子一起石化，小丫头居然没想到这一层。见自家小姐瞅着自己肩膀抽动的模样，木桃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脑子没转过来，脖子一梗便开始耍赖，死鸭子嘴硬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买给他娘的？”
掌柜哭笑不得，只好说：“刚才那位秦公子的娘是店里的常客，有几次到店里买胭脂我见过他陪着。虽说次数少是少，可是男人来这里本就稀奇，秦公子又那般俊俏，想不记住都难。”看看小丫头脸色，掌柜聪明地选择了转移话题，满脸堆笑地冲傅留年道：“傅小姐，那瑶虹若是有了新的，我一定帮你留着。”
傅留年颔首称谢，带着小丫头心满意足地飘然而去。
天宝楼，依江傍水，危栏浮云。好高的傅二小姐自然选了顶层，临江远眺，目及千里。
点了一桌子珍馐美味想哄那小丫头，可偏生人家不领情，依旧为了刚才的事懊恼着，碟子里的菜被戳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暴殄天物啊~傅小姐终于看不下去，出声阻止：“木桃，全变成渣了。”
“哼，我就爱吃渣！”
傅留年无语，勉为其难地拿象牙筷子挑了块还算囫囵的红烧肉，正准备放进嘴里，却听木桃丢了筷子，甩下句，我回去了，粉色背影便绝尘而去。
傅二小姐摇摇头，纳闷，小姑娘这脾气到底怎么养出来的？想罢又接着刚才的动作，将肉放进了嘴里。香嫩多汁，肥而不腻，果真是极品。倘若不论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卖相的话，倒也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小丫头脾气不小啊~”
懒懒的腔调，傅留年闻言抬头，见一人抱臂靠在门边，粗布麻衣，嘴里虽说没再叼树叶，可依旧不影响傅小姐认人。
段锦城看看满桌狼藉，歪头轻笑：“敢情是跟这菜有仇。”
“极有可能。”傅留年也是一笑，眼角弯弯如新月。
“傅二小姐的那壶酒可是让我肚里酒虫闹腾了好多天呐。”微微抱怨的语气，嘴角却是含笑。
“想必段公子肚里的酒虫今天应该安分了。”傅留年取下腰间的小酒壶，冲他摇了摇，银光流转，酒香四溢。
“美酒自当配佳肴，不过傅小姐这一桌……呵，还请不弃移步隔壁。”
傅留年起身，拎着小银壶，随了段锦城走出门去。
隔壁雅间里还坐了个人，金银蓝袍，面如冠玉，正优雅地夹菜。傅二小姐一愣，旋即便是轻笑出声。
这世间也还真小，那人正是今早在流芳斋里买胭脂的秦大公子。
秦公子听到笑声，眼眸微抬，一见含笑的傅留年，片刻呆滞之后，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神色。
“诶？秦桑，怎么了？”扭头看看笑得正欢的傅小姐，段锦城疑惑的表情换成不确定的了然：“你们认识？”
傅小姐稍稍收起了些笑意，原原本本地将流芳斋的事给段锦城说了一遍，故事里自然没有放过小丫头的胡搅蛮缠和秦大公子的落荒而逃。
故事听完，段锦城挑了轻笑，落井下石毫不给面子地打趣：“哈，秦桑，我就说你一大早的偷偷摸摸出去干嘛，原来是替伯母买胭脂去了。虽说早上人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呐~”
秦大公子尴尬过后也不恼，望一眼段锦城仿佛黄鼠狼偷到鸡般的得意神色，很快恢复了一向的从容，执箸夹菜，充耳不闻般地置身事外，似乎他说的是别人。末了才搁下筷子，淡淡说了句：“我好像忘记带钱了。”
段锦城一呆，然后直扑过来狠掐秦少爷的脖子，一声怒嚎端的是响彻云霄：“你敢！没带钱就把你押在这里洗盘子等伯母来赎！”
傅留年看着秦桑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拎着小酒壶悠悠入座。窗外祁江脉脉流动，波光粼粼，耀目粲然。
三个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言谈间妙语连珠，笑声不断。
“段锦城，你和秦大哥怎么认识的？”秦桑刚及弱冠，长段锦城一岁，而年方十八的傅留年最小。既是志同道合，自然便以兄长相称。
“诶诶诶，为什么你叫他就叫秦大哥，叫我就只叫名字？”段某人显然对称谓有所不满，开口替自己不平。
“你有做大哥的样子么？”傅二小姐挑挑眉，扫了他一眼：“你还没答我的问题。”
“哼，不打不相识呗。”段锦城撇嘴，心不甘情不愿。见傅留年一脸好奇，又继续开口：“小时候上学堂，我不过就拿了他一只狼毫笔，动了他的宝贝砚台，翻了一下他的书，结果就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惨绝人寰。”
傅小姐皱皱眉头，拿眼斜斜瞅瞅段锦城，显然对他的话充满质疑。
“你那什么表情，我说的是事实！你别被他那小白脸样给骗了，我现在会功夫，全是拜他所赐。这人从小就恃强凌弱，到现在还欺负我。”
“……”傅留年上下打量着面前两人，论身材似乎段锦城要健壮些，个子么，秦桑稍稍要高一些，虽然称不上文弱，可是相比之下，秦少爷倒更像个书生。恃强凌弱？傅二小姐眨眨眼，难以对号入座。
“我没打你脸，你的鼻青脸肿是自己摔的。还有，你不只拿了笔，还把狼毫全拔光了；不光动了砚台，还往里边加浆糊；不单翻了我的书，还在上边画了自己的肖像。”秦桑平静地拆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朗。
“嘁，瞧你那记性，我明明画的是乌龟~”段锦城闲闲答道，旋即又是一声暴吼：“秦桑，你居然骂我是乌龟！”
傅小姐嗤笑，眼睛从弯月牙变成了小银钩，皓齿如贝。
一川烟草，脉脉余晖。淡金色的祁江温柔地淌过浣衣少女柔软的掌心，留下盈盈水迹，晶莹透亮。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淡烟流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