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漠漠轻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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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离开碧落阁后，傅留光似是收了性，好几日都不曾踏入那烟柳繁华之处。可终日窝在家里的傅大少爷却也没闲着，不是胡搅蛮缠逗得弟弟七窍生烟，就是聒噪不止跟在妹妹身后碍手碍脚，直烦得傅二傅三想姐弟同心把他扔进后院池塘里喂鱼。
“我说你怎么不出去转转找找你的那些相好的姑娘啊？！”傅二小姐终于忍无可忍，冲着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哥哥一阵怒吼，惊得枝头雀鸟低啼一声四散开去。
“啊呀，留年你是女孩子家，可不能这么凶悍，到时候嫁不出去如何是好。”傅公子摇摇那描金的扇子，一脸诚恳地眨巴着眼。“诶，话说回来，留年你都十八了，早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爹怎么还不急啊~嗯，赶明儿个哥哥帮你物色物色，找个妹夫回来~”
“就不劳你费心了。”傅小姐哼一声，拿冷冰冰的眼刀扫那一身艳丽光鲜的聒噪之人。
“这怎么行，俗话说长兄为父，你的终生大事我这做哥哥的还是要尽一点绵薄之力的~”傅留光轻晃着脑袋，一副以家长自居的模样。
“敬谢不敏。”傅二小姐一脸嫌弃，“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都二十一了，爹在你这个年纪早把你生出来了。”
“诶，这个，我是男人嘛，成亲这事早几年晚几年无所谓的。可是你是姑娘家啊，要知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啊~~~”
“呵，听大哥这么一说也挺有道理的。”傅家二小姐忽然回头对着自家哥哥粲然一笑，眉眼弯弯，恍若星辰，“看来家里得尽快准备好聘礼，及早替你把红袖姑娘给娶回来，要不然过几年她红颜消减指不定你怎么埋怨我们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了，留年你可别胡乱猜测的好。”
“怎么，哥哥你这几天守身如玉足不出户的难道不是打算定下性子娶妻生子了么？”傅小姐张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眼神满是不解，眼底却透出一丝不相符的狡黠，“不娶红袖姑娘，难道你喜欢百里小姐？嗯，这也好，百里家和我们家门当户对又是世交，百里小姐温婉淑良，百里叔叔又和蔼可亲，倘若跟爹爹说说……”
“啊，留年，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情没办，我先出去一下啊~”傅大少爷见妹妹甚有滔滔不绝气贯长河之势，立马脚底抹油借口开溜掉。
“诶，大哥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言毕，傅留年瞅瞅那一抹锦衣金扇消失在回廊之中，轻哼一声，转身回酒窖鼓捣她的那些酒去了。
傅公子逃出自家大门，在锦州城里东绕西拐，漫无目的地溜达。
五月初夏，空气里有栀子的幽香，印染了满城的纯白素雅。路旁茂密的黄葛树枝桠交缠，阳光透过翠绿的树荫在青石板上抖落下细碎的光影，斑驳了一地明媚。
桃红已谢，花事已了，碧叶掩着新桃在风中摇曳舒展，荷花灯依旧是软软的水红，恰似一腔柔情，直晃得人心神荡漾。
玉福街，碧落阁。
傅留光苦笑，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正犹豫着是不是该离开，突然听到阁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
“凤娘，你这算是什么意思，前儿个病了，昨儿个不舒服，今儿个又嚷着说是谢客，你们碧落阁开门做生意就是这么做的么？！”
“冯公子，真的是对不住，我们红袖早年落下了病，身子骨弱，初来这锦州气候也不太适应，这几日又忽冷忽热的，老毛病就犯了。大夫说她这病需要静养，切不可劳心费力，不然只怕是要长卧病榻的。”凤娘耐心地安抚着眼前满脸怒容的冯征，涂着蔻丹的手指有些不安地递上一杯新沏的茶，心下暗自叫苦，这可不是好应付的主。“冯公子您消消气，就别为难凤娘了。啊呀，我记起来了，沉香新排了一支舞，还没在别人面前跳过呢，冯公子你今儿个可有眼福了。”
“呵，静养？”冯征挑了挑眉毛，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前几日傅大公子来时怎么不见凤娘你说要静养？难道说本公子一来红袖姑娘就要静养的么？！”一挥手将茶扫到地上，雪白细腻的碎片炸了一地，阁子里乱作一团。
“啧啧啧，冯公子好大的脾气。”不大的声音兀自插进一片嘈杂中，众人都屏息望向来人。
乌金冠，枣红袍，玄纹云袖，刺绣木槿，还有一柄常年闪着金光的描金折扇。除了傅家大公子，这样闪亮的装扮很难有第二人。
“呵，傅公子，别来无恙。”冯征眯眯眼，向着傅留光一瞥。
“啊，冯公子，我好得很~”摇着扇子，傅大公子笑得一脸灿烂。
“傅公子是来找红袖姑娘的么？”
“是啊~不过刚刚在门口听凤娘说红袖姑娘抱恙在身，我自然不好扰人清净地硬闯，如此不怜香惜玉的事情傅某可做不来，所以只有下次再来了。”傅公子不无遗憾地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状。
“傅公子的言下之意，是指冯某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冯征一脸不郁，眉宇之间尽是阴霾。
“哪里哪里，冯公子可是咱们锦州城中最懂得怜香惜玉之人了。想当年您豪掷千金为楚楚姑娘换得良籍，又替她找了户好人家，这‘成人之美’的义举怕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及啊。”
任谁都听得出傅留光语气中的讥讽，想起当年艳冠锦州的花魁最后竟是如此结局，众人唏嘘之余也不由得暗叹冯征的阴损，看向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多了几丝复杂意味。
“哼，傅公子过奖了。相较之下，冯某的所作所为比起某人的铁石心肠怕是小巫见大巫了。”冯征细长的眼牢牢盯住傅留光，眼底泄出狠厉。
“诶，冯公子过谦了，要论这铁石心肠嘛，冯公子认第二，谁又敢认第一呢~”
“少爷少爷！”一名家丁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自门外奔入，跑到冯征身边恭恭敬敬地说：“老爷有事召您速速回去。”
冯征满脸阴沉地瞪了傅大公子一眼，扬声道了声告辞，便领着家丁离开了。傅公子挥舞着折扇，在他身后故意拉长了音调学着姑娘们的声音脆生生喊了句“冯公子慢走啊，下次再来玩儿啊~~~”逗得满堂的人一阵哄笑，引得已走出去一大截的冯征脸色更见阴沉。
冯征离开后，碧落阁又恢复了平静，笑闹声丝竹声渐起。傅留光笑笑，摇扇正待离去，却见凤娘施施然朝他走来。
“傅公子，红袖有请。”
“红袖姑娘不是病了么？”
“这会子似是好些了。”
看着傅留光上楼的身影，凤娘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旋即又是一声叹息。
红袖身处浮华之地却是心实，傅留光出身大家却是轻佻，本该是南辕北辙的两人竟是幼时便已相识，不知是缘，还是劫。
凤娘仰首，轻阖双眼，两手合十。
若是这苍天有眼，便让这岁月安详，年光静好，再不要生出什么波折罢。
青纱掩去窗外爬满天际的黑云，拢尽一室袅袅升起的轻烟。
燃香融白雪，瑞脑消金兽。
红袖斜斜靠在窗边，一袭红衣烧得满室粲然，额心花鈿依旧灼灼，只是眉宇云鬓中淡淡倦意蝉联，举手投足间些些虚乏无力，多少显露出脆弱病态来。
“还没好？”傅留光轻轻坐在紫檀木椅上。
“你说呢？”红袖转头冲他展颜一笑，原本细腻红润的脸略微有些苍白。
“我说没好。”
“那便没好。”
傅留光摇摇头，自己动手满上一杯茶，铁观音的清香混合着安神香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味道。缀着茶，傅留光隔着一层薄薄的氤氲缓缓开口，声音如烟波般廖远：“红袖姑娘还是好好静养的好，这病好不了凤娘可是要担心的。”
“那，傅公子担心么？”如蝶翅般的睫展开，露出眸中点点波光，恍若碎了一池的星子。
“咳……咳咳……”傅大少爷一口茶呛到，赶紧伸手替自己顺顺气，缓了缓继续道：“比起我来，冯公子只怕更担心姑娘的病一些。”
“是么？”红袖拢拢衣领，闲闲问道。
“姑娘自己不担心么？”傅留光正了正身子，难得认真地对红袖说。
“担心？担心什么？”堪堪拿起桌边的银剪，慢条斯理地减去多余的线头，屋子里猛地亮了许多，烛影摇红，素手银辉。
“担心……”傅留光张了张口，却到底欲言又止。
“担心成为另一个楚楚么？”红袖扬起脸，直直盯住傅留光。
轰然一声惊雷撕裂了远处的浓墨，层层轻雾罩上了黢黑的山峦。细碎的雨点砸在朱漆的宅门上，在青石板上汇成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水流。
“若傅公子担心的是这个，红袖这能说，大可不必。”略带病容的女子淡淡开口，语气中的铿锵之意却有劈金断玉之势，“我还记得那天我说过，在你面前的，不是楚楚。”
半掩的兰窗被风吹开，满室紫纱飞舞。雨点趁着风势飘进阁中，带入丝丝寒气。
傅留光闻言，紧了紧手中的折扇，轻叹口气，走去窗边将窗掩好，又把榻上的湘绣披肩递给红袖，一脸认命地说：“这姑娘生得如花似玉，怎么脾气偏生就跟驴子一般呢？”傅大公子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无奈。
“你说是，那便是。”红袖轻笑出声，花钿在烛光中妍丽而明媚。
帘幕千叠，飞花似梦，雨声渐细，似呢喃，又似低语，悄然入梦。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漠漠轻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