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光冉冉今如许》六夭

3、小蘋初见

　　木桃一见自家小姐回来，急忙捧上一叠色泽明亮选料上乘的衣物：织锦，雪缎，真丝，杭绸应有尽有。听福伯说有贵客要见，千万不能失了体面。
　　傅留年挑了身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百水裙，配了件鹅黄色烟罗软纱，随意地丢在一边。木桃忙替傅留年换下那一身沾满沙尘的青色衣衫，又细细地帮她打理起头发。手上忙着，嘴上也没有闲着。
　　“小姐，今儿个的客人呐是百里家的老爷和小姐，现下正在前厅里跟老爷说着话呢。那百里小姐我刚才照了个面儿，模样顶多算个中人之姿，比起小姐您那是差了好大一截呐~”一双灵巧的手在如瀑的乌黑长发中穿梭着，垂落的发丝在她手中绽放成精美细致的形状。
　　“看那小姐的衣着服饰，想来跟您一样也爱素净，却偏偏生了一副柔弱模样，那上等料子的白衣白裙别人穿着必定是一身贵气，可那百里小姐穿着倒是平添了几分病气。哎，看那料子想来是雪缎，平常富贵的人家只怕是都穿不上呢~”木桃在盘好的发髻上装点着明月铛和翡翠珠钗，又拿出蓝宝石的耳坠为傅留年戴上。
　　“木桃，在背地里说人闲话我怕是没有教过吧。”傅留年抬手将翡翠珠钗从发间拔出，重新扔回花梨木匣子中。
　　“嘿嘿，我这不是跟您才这么说的吗，”木桃吐吐舌头冲傅留年俏皮一笑，齿如编贝，“再说那雪缎确实跟那百里小姐不配嘛~要是……”木桃蓦地顿住，却是没有把话说完，低了头将珠钗仔细收好。
　　“要是？要是穿着的人是木桃你，想必是倾国倾城，顾盼生辉。”
　　“这可是小姐你说的，我什么都没有说哦~”木桃眨眨眼，杏眸微亮。
　　傅留年看看身边那自鸣得意的小丫鬟，苦笑一下，暗忖这自恋自负的毛病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打理妥当便是要去拜会那百里家的父女，傅留光此时也换下了那身华贵艳丽的衣裳，舍了那把几乎不离身的描金折扇，着一套低调稳重的暗紫色外袍，束一顶乌金发冠，乍看之下，倒也还有那么几分一家之长的风范。傅留华还未及弱冠，自然是没有束发，身上穿了件湖蓝色窄襟阔袖的袍子，登着双青缎粉底的小靴，一脸惊艳的看着自家姐姐。
　　“喂喂喂，留华，口水掉下来了~”傅留光在一旁闲闲开口，手指着弟弟的嘴角，一脸无奈模样。
　　傅留华闻言，忙用手去擦，只是哪里有水迹？微微一愣过后，随即涨红了脸，挥舞着小拳头便是追着哥哥要打。木桃见了“扑哧”一声笑开了，傅留年也不禁莞尔。
　　木桃看着那一大一小闹得是鸡飞狗跳，娇笑着开口道：“三少爷，这衣裳是年前就做好的，当时我就瞅着好看得紧，可小姐说艳了，到了今儿个才总算肯穿。怎么样，漂亮吧~”
　　“我傅留光的妹妹自然是浓妆艳抹总相宜啊。”虽是忙着逃命，傅大少爷依旧不忘扭头潇洒地露出一口白牙如是说。
　　“就是就是，就算比起红袖姑娘，姐姐也不见得差！”傅家小弟自然是从善如流，雄赳赳气昂昂地高声答道。
　　“红袖姑娘？哪家的红袖姑娘？”傅留年闻言，眉一皱，眼一挑，冲着自己弟弟发问。
　　窝在旁边梨树上的雀儿忽地一惊，扑棱着翅飞远了，带得花瓣如雪般飘落，撒了一地芳菲。
　　“那个……那个……”傅留华堪堪停下，一脸无助。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胆子小又老实，说谎地功夫自是不及在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哥哥，“那个”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耷拉下脑袋，不住地扯着衣角。
　　“啊呀，今儿个天气真好啊~正适合出门踏青赏花去~”傅留光夸张地怪叫着，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前厅里爹还等着呢，大哥真打算去赏花？”
　　“哦……对！对！爹还等着咱们呢！留华来，赶紧走赶紧走，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说罢便是欺过身来，拉起弟弟就要走。
　　傅留年看他准备开溜也不急，只是淡淡开口：“听人说，玉福街的碧落阁里倒是有个叫红袖的姑娘，昨儿个才在阁子里露了个面，见着的人都说她是色艺双绝，不知道大哥可否知道？”
　　“啊呀，留年你的消息得的真快啊~”傅留光脸上堆笑，心里却在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听口气，想必大哥是知道的了？本来我还盘算着送大哥几坛新酿得的酒呢，但瞧这样子，恐怕哥哥是也不稀罕妹妹这些个薄酒的，料想哥哥还是比较喜欢喝碧落阁里边的花酒吧~”
　　“哎哟，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留年啊~我的好妹妹啊~为兄一时糊涂犯下滔天大错，罪无可恕，罄竹难书，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啊~~~”说着便是一副追悔莫及准备负荆请罪的模样。兄长的形象算什么，百相皆幻万法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花花的银子都快飞了，牺牲一下色相又算什么？
　　偷偷地察言观色，似乎装可怜这招不管用啊，那只能改变战术了。站直身子，清清嗓子，傅留光正色道：“留年啊，你瞧留华都十七了，他可是个男孩子，那个……总关在家里，也不好啊，是不？”斜着眼睛瞧瞧妹妹脸色，嗯，有戏！再接再厉！
　　“再说了，我带他去青楼也只不过就转了一转罢了。”冲旁边的弟弟使了个眼色，傅留华连忙点头，那颗小脑袋如鸡啄米般上下晃荡，一脸诚实满目认真。傅留光赏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笑容，又狗腿模样地凑上前去对自家妹妹开口道：“你瞧这家里就你和这么些个丫鬟啊，厨娘啊什么的，留华这么老实，我总也要让他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否则以后受了欺负去，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替人家数钱呢~”
　　傅留年沉默了一阵，总算开口：“你不欺负他就没人会欺负他了去。”
　　远处的雀儿兀自欢快地叫了两声，展展翅，朝院外飞去。青空碧洗，堤畔绿柳垂地。
　　“嘿，嘿嘿……”哎，总算逃过一劫。不过自己这个弟弟也还真是笨得可以，傅留光瞪了瞪罪魁祸首，他见了自己忙缩回了眼，怯怯的低头绞衣角。哎~~~傅留光不禁仰天长叹，他真的是我的弟弟吗，不是爹抱错了才带回家的？怎么差这么多啊~~~
　　“哎呀，少爷小姐，你们怎么还杵在这儿啊，老爷都催了。”来人是福伯，跟了傅家老爷几十年，是看着这一屋子少爷小姐们出生的，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深得傅家老爷信任，也深受一群小辈的敬爱。“快点啊，莫让客人久等失了礼数。”

　　一屋子的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傅留年偷偷打量着百里家父女，百里老爷跟爹岁数相仿，中气十足一脸威武，言谈间也颇见豪迈，想来是个爽快的汉子。百里小姐么，模样倒是真像木桃说的那般，身段也是纤细娇小，给人一种柔弱的印象。只是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端庄倒不是一般女子能学得来的，那气质倒是弥补了相貌上的不足。那一身洁白名贵的雪缎和乌发上那根光华流转剔透晶莹的白玉簪子，足见其富贵。不过百里小姐倒是简单低调，让傅留年对她添了几分好感。
　　“纤儿，还不见过傅家几位公子小姐？”
　　“小女子百里纤晴见过傅少爷，傅小姐。”声音似娇莺初啭，娓娓动听。
　　“百里小姐有礼了，在下傅留光，这是舍妹留年，小弟留华。”傅留光面带微笑，为百里纤晴一一介绍。
　　百里纤晴挨个施礼，一脸平静祥和。不知怎的，傅留年突然就想到了院落中那口爬满青苔的古井，历经百余年来的风风雨雨，却依旧沉静如斯。
　　呵，这百里纤晴看到自家哥哥倒也没有平常女儿家的娇羞，落落大方的，看来没有被那张脸迷去了神智，难得啊难得啊~傅留年想着，然后冲傅留光投去一个幸灾乐祸别有深意的微笑：人老珠黄，风光不再。
　　傅留光一见那笑便知道傅留年在想什么，那坏丫头只要一像那样笑心里就绝对没想什么好事。哼，哥哥我玉树临风宝刀未老着呢！回赠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傅留光的笑容得越发谦恭温文。
　　“我和百里还有事要谈，留光，你带着百里小姐去后园转转吧。留年留华么……”
　　“爹，西席昨儿个教给留华的书他还没念熟，刚才还央我陪他念书呢。”
　　“用功是好事，那，你们便去吧。”
　　“是啊是啊，你们年轻人有你们自个儿的事，就不用陪我们这些个老头子了。”百里老爷哈哈一笑，威武的虎目里净是慈爱。
　　傅留年乖巧地答应着，拉了一头雾水的弟弟便朝外走，末了还不忘冲傅留光粲然一笑，换得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后，傅家小姐的心情突然无比舒畅。
　　领了命的傅家大少爷只能带着百里家的小姐在从小便转到大的后花园里来回溜达，傅留光依然一副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百里纤晴仍旧一脸波澜不兴的温婉从容。只不过，一个是假正经，一个是真淡定。
　　春意欲深，繁花渐浓，偶有几只彩蝶自水榭回廊中翩跹舞过，伴着一两声脆嫩莺啼，掩去了不远处的轻言细语。

作者有话说

　　我在为一个还没有出场的人物死命纠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