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流年暗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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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留年拎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在繁华的街道上悠悠地走着，初春的阳光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瓦上流连出斑驳耀目的光影，路旁的广玉兰裹挟着洁白的花瓣在东风中飘散出隐秘淡然的孤傲。
周遭的路人在温暖的阳光里面容越发明朗，他们冲着傅留年微笑着点头致意。傅留年得体地回礼，不论他们的动机。
她是锦州城里富甲一方的傅梦回之女，虽是富家千金却未深养闺中，倒是时常在酒肆茶楼那等龙蛇混杂之地频繁出入。家大业大的傅家老爷知道了却也不恼，只是叮嘱宝贝女儿玩累了便早些回家，引得众人唏嘘感慨，皆道傅家老爷开明通达，舐犊情深。
这傅留年一个女儿家古灵精怪之余倒也颇有些男儿的气魄，城中的豪杰公子皆是乐于同她结交,加之其沉迷“引壶觞以自酌”的雅趣，自小就习得一手酿酒的好本事。金波碧液，芬香淑郁自是熏人欲醉，被人们抬爱追捧一番后，竟渐渐变得千金难买，有市无价。人道是傅二小姐所酿之酒，醇厚甘冽，浑然不似人间之物。
傅留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灵巧地穿梭着，银色酒壶上细细雕刻着繁复缠绵的花纹，在白嫩纤长的手中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壶中的酒轻轻地摇晃着，在喧闹的春日里激荡出幽幽浅香。
斜斜地坐在高高的城墙上，背靠着夯实厚重的墙砖，傅留年青色的裙摆在风中被扭曲成奇异的形状，猎猎作响。乌黑的长发在空中缠绕纠结后又柔软地帖服上明丽而干净的面颊,平添妩媚。啜着酒的身形被金黄的阳光拉出绵长的乌黑阴影，白玉的环佩叮咚作响。
她喜欢这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平和而安静。坚硬冰凉的城墙会散发出冷静的灰色光芒，城里有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非凡，城外则是繁华褪尽后特有的凄清孤寂，满目颓败破落的荒烟蔓草。不过是一墙之隔，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傅留年觉得有趣，便隔三差五地朝这儿跑，喝喝酒吹吹风，久而久之倒成了习惯。
小时候的傅留年喜欢携着她那小酒葫芦在城中漫无目的地穿行，从晨岚未尽到灯火通明。乏了便攀上这巨大威严的城楼，和它并肩坐在一起，默默地看着被南来北往的行人们打磨光滑的青石板，看着一张张或倨傲或卑微或漠然或鲜活的脸，看着那些华贵富丽的琉璃瓦年复一年地在人们头顶上跋扈飞扬。
到了月上柳梢，华灯初掌的时候，自家哥哥就会悠哉游哉地摇着扇子面朝城墙踱步而来。待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楼后，便是生生弄皱一张英俊的脸孔，摇头晃脑地抱怨开来：“你怎么老是喜欢呆在这么高的地方？下次换个矮点的吧，哥哥我多爬几次怕是就得英年早逝了。”
每到这时，傅留年都只是弯了弯眼角，任由傅留光牵住自己的手朝城楼下走去。而下一次，她依旧会坐在这高高的城墙上等待着傅留光寻来，藏住笑意看他冲自己半真半假的一通抱怨。寒来暑往，一去经年，倒也没见那个诅咒自己的人有过什么三长两短，他依然晃着那把扎眼的描金折扇在自己面前东拉西扯游戏人间。
印象中，傅留光的手掌温暖而干燥，被它握着，会有种莫名的心安。而他的脸上却总是带着勾人的笑，仿佛暗夜里的灼灼烛光，惹得不少春心状如柳絮缠绵，势若飞蛾扑火。
城中的人都只道傅家大公子终日流连烟花巷陌，豪掷千金只为博得红颜一笑，大有周幽王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遗风。再怎么的丰神俊朗，也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而已。
可是，纨绔子弟又如何，青楼薄倖又如何？
她的兄长，始终细心周到地打点着一切，疼爱呵护着她和幺弟。幼时惊恐哭泣的时候，他总是会将自己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自己的背，用柔软细腻的语调不停安慰，留年乖，不怕不怕，哥哥在这里，留年不哭了哦，不哭了。然后自己便在他的声音里奇迹般的安静下来，枕着他宽厚的肩膀，在他的臂弯中沉沉睡去。于是，再不见血色噬骨，梦魇纷扰，睁眼时已是天光明媚，一碧万顷。
往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可一晃，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连那个从小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用一双如同小兽般忽闪忽闪的明亮眼睛看着自己的幺弟都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想着他紧张窘迫的时候总是孩子气的扯住衣角不放，他展颜欢笑的时候唇边总是带着个浅浅的梨涡，他生气懊恼的时候便会满脸通红大吼大叫，傅留年颜色淡然的唇轻轻勾起一朵宠溺的笑。再怎么长大，他也永远是那个小孩子模样的弟弟。
正想得出神，傅留年突然听到极轻的脚步声自不远处的阶梯传来。扭头望去，便看到来人一身紫袖蓝领宽襟外袍，腰间束着根华贵的羊脂白玉带，一把描金的折扇在阳光下被摇得闪闪发光。如此这般的奢侈艳丽……傅留年翻了翻白眼，一看那打扮便知道是自家那个偏好浓艳颜色的大哥。一个大男人打扮起来比自己这个正牌女人还要花里胡哨，傅家的列祖列宗看到了想必要吐血三升，长须乱颤。
“我说留年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喜欢坐在这里啊，不是跟你说过换个矮点儿的地方吗~哎，打小便不听哥哥我的话，你叫我这兄长情何以堪呐~”傅留光一脸痛心地抹着眼睛，却在暗地里偷偷瞄着妹妹的神色。
“得了吧，来找我干嘛?”
“嗯哼~”傅留光清了清喉咙整了整衣领，一本正经道，“爹让我找你回去，家里来了客人。”
“什么客人？”要爹把不喜欢应酬自由自在惯了的傅二小姐抓回家去？
“从元昌来的百里家的人，好像是爹以前的朋友。听说在元昌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却不知道为什么千里迢迢拖家带口地过来打算在锦州扎根。”
傅留年撇撇嘴，低头用白玉般的手指把玩着酒壶。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赶紧下来了吧，也不怕掉下去摔死。摔死你我倒也没什么，可这锦州城里边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子们怕是要把我扒皮拆骨了去。哎，我怎么就那么命苦来哉啊~~~”说着便上前攥了妹妹的手，小心地扶住她跳下城墙。虽说从小便如此惯了，心中知道她不会有事，可是眼里看着她被风吹得四处飞扬的青丝青衣，却依然还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当人大哥就是得操心呐，不知道自己到了爹这个年纪是不是已经满头白发老态龙钟了？可怜呐可怜呐~傅留光心中为自己未明的将来暗自感慨。
“哼，你是怕卖酒的财路断了才这么说的吧。”傅留年扬手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凉凉的开口。
傅留光只能回以讪讪的笑，心下暗想，这聪明是好事，可聪明过头了就不好玩了。想想别人家的妹妹，一个个温婉可人，柔情似水的，哪像自家妹子，跟蔷薇似的，美则美矣，可惜带刺儿还扎人，带刺儿扎人也就罢了，还一扎一个准……怪不得古人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命苦哟命苦哟~拿过妹妹手中的酒壶，傅留光飞快地盘算着要怎么转移话题。
“咦，怎么空了？你也不给我留点儿~”拔了塞子倒着晃了晃酒壶，一滴不剩。
“前两天不是才给了你一坛十年的竹叶青和一壶五年的菊花酒么，怎么，都变成礼金送给你的那些个莺莺燕燕了？”
傅留光那些一掷千金的事迹之所以做得成，多半是因为有了这个酿得一手好酒的妹妹。自己还没接手家业，靠着每月从账房里领得的那些银子，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够让自己挥金如土。即便是接手了家业，自己想必也不会做那般荒唐的事，他还不想把家里的先辈们气活了。然而自家妹子的那些酒可是奇货可居，傅留光常常在想，哪怕将来傅家倒了，单凭妹子的手艺，这一大家子人怕是也可以衣食无忧地过活。
一小瓶酒便是百两的真金白银呐，送上门来的钱，焉有不要的道理？以商人自居的傅留光自然更不会放过这般轻松牟利的好事，于是乎，从妹妹那里连哄带骗地弄酒便成了常事。等酒到手之后自己再一个转手就可以狠狠地大赚一笔，赚来的钱一部分拿来给弟弟妹妹们买些吃穿用度，剩下的那些就作为跑腿辛苦的报酬留给自己作为弥补游戏花丛的花费。
当然了，这件事情自然不能让留年知道，所以自己都是小心翼翼极其隐秘地暗中进行着这些勾当的。只是……怎么还是让她给知道了？！哎，头疼啊头疼。
傅留光偷偷看看妹子的脸色，决定不再开口，越说越错，还要越错越说的人，那不是傻的么。他傅留光好歹也是足智多谋八面玲珑的人物，于是乎安安分分地牵起妹妹的手乖乖地闭上了嘴。此时此刻走在前面一脸吃瘪相，却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足智多谋八面玲珑的傅留光，自然错过了自家妹妹一脸憋笑的精彩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流年暗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