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光冉冉今如许》六夭

1、惊鸿一瞥

　　锦州，地如其名，繁华似锦，歌舞升平。
　　天不过刚擦黑，城内便已华灯初掌，溢彩流光。来往的行人脸上匆匆流转着明媚而温存的光华，青石板上的影子忽明忽灭，宛若妖娆丛生的黑莲。
　　入了夜，有些店铺自然是结束了一天的营生，打了烊关了门。而有些店铺，却才正是到了该开门揖客的时候。
　　碧落阁在玉福街的尽头安静地矗立着，宛如低眉顺眼的小家碧玉，却又在不经意间隐隐散发出渗入骨血的明艳气息。夜幕降临之后，总是有含义不明的笑闹混和着若有似无的琵琶声自阁中传出，极轻，极远，却极蛊惑人心。
　　“听说了没，阁子里新来的红袖姑娘今儿个可算是要露面了。”
　　“哈，我就是冲着这来的。凤娘总算肯让她的宝贝女儿见人了，藏着掖着这么多天，不知道是个怎样的绝色美人儿。”
　　“听凤娘那口气，这红袖可是个色艺双绝的主。还说什么卖艺不卖身，呵，依我看呐，只要银子够，不卖身？嘿嘿……”
　　言尽，大堂里便是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阁子里浮动的暗香幽幽弥漫开来，攀绕着切切声盈盈笑语，极尽缠绵。
　　散落各处的姑娘面如春花，素白的手柔若无骨，玉壶光转,繁银流泻，和着交错摇动的橘色烛火直晃得人迷了双眼。
　　傅留华有些局促地扯着衣角，眼睛偷偷瞟瞟坐在身旁的男子。那男子身着宝蓝立领袍，外罩碧色双层纱，头戴青玉平天冠，嘴角含笑，眼底传情。修长的手指握着把描金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不远处的姑娘们有意无意地朝这雅间里瞅着瞧着，被这人眼波一扫便羞红了脸，低下头又不禁暗自心道，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呵，听见没，今晚你可算是艳福不浅呐，怎么样，哥哥对你没话说吧。”傅留光晃晃扇子，看自家弟弟一副腼腆不安的模样，心里暗暗发笑。都已经十七岁的年纪了，还从没逛过青楼，这事要是传出去还真是丢自己的脸啊，想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哎，这个呆弟弟哟。
　　“呃，大哥，这要是被爹和二姐知道了怕是，怕是……”傅留华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亮晶晶的眼睛有些紧张地望向哥哥。爹是最痛恨青楼妓寨这等繁乱烟花之地的，而二姐则是从小就宝贝着自己，生怕自己学坏了，冲大哥耳提面命了好多次不准他带自己来青楼。所以长这么大，傅留华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青楼长什么样子。
　　“这件事，就你知，我知，这里的人也不会多事去告诉他们了去。再说了，告诉他们能得什么好处？”可不是么，告状的人要怎么说？说自己在妓院看到傅家两位公子？其身不正，其言不实，谁会傻到去做这种往自己脸上抹黑的事。
　　顿了顿，傅留光挑眉看向自家小弟，一双眼睛如繁星般光华流转，“我不说，莫非你要自个儿告诉他们去？”
　　“不，不会！怎么会呢……”傅留华赶紧摇手，一脸慌乱地对上自家哥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不就结了。”傅留光懒懒开口，随手晃了晃金光闪闪的折扇，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悠悠地哼起小曲来，那神情说不出来的惬意。
　　此时，绮丽的乐声堪堪止住，大堂里蓦地一阵喧哗，众人均是带着激动而期盼的神色盯住正中那一方不大的红木台子。傅留光倏地收了扇子，轻笑着抬眼看向灯火辉煌的大堂，傅留华则是屏住呼吸，睁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猫儿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琵琶声骤起，一朵硕大的莲花被一众舞姬簇拥着自台下缓缓升起，淡粉的花瓣一片片舒展开来，赫然露出当中坐着的红衣女子。那女子虽是用朱纱遮去了面容，但是轻薄的舞衣勾勒出的婀娜曲线玲珑身姿却依然让人赞叹不已。额间一抹嫣红花钿恍如一点娇媚的朱砂痣，细细散发出妖娆绝艳的光彩，直灼得人张不开眼来。
　　不消说，这个红衣女子，自然便是今晚的主角，红袖姑娘了。
　　芳菲兀自飘零，舞姬们默契地分散开来，红袖轻盈地自莲花中迈出，雪白的脚腕上缀满了精巧的金色璎珞，芳姿娉婷间叮当作响，清脆诱人。琵琶声渐渐拔高，恍若大小珠玉铿然坠地。舞姬们长身玉立，随着乐声随着红袖一道舞动起来，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极致的行云流水，精致婉约。
　　红袖若凝脂般的臂上挽迤着的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宛如游龙般在台上回旋缠绵，似细密的蛛丝紧紧绕住众人心尖，缚住他们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火红的舞衣飞扬着，飘荡着，仿佛在东风中怒放的牡丹，天香国色，又似晚霞里诱人的罂粟，魅惑至极。
　　舞尽歌息，大堂中鸦雀无声。
　　烛影摇红，珠帘流紫，淡淡的青烟自镂空的金兽熏炉中缓缓溢出，满室暗香浮动。
　　傅留光搁了扇子，轻轻地拍起了掌。旁边的傅留华也回了神，两只白净细腻的手拼命地开合着。堂里的众人自是还魂似的附和着，一时掌声雷动。
　　凤娘这才施施然上了台，挥退一众舞姬，笑眯眯的望向那一群神魂颠倒的男人们，风情万种地轻启朱唇：“小女适才献丑了，各位莫要见笑才好。”
　　“凤娘啊，你这是什么话，红袖姑娘那舞可是让我们惊为天人呐。”
　　“就是就是，凤娘何必贬低自家女儿呢！”
　　“红袖姑娘那一舞怕是把这锦州城中所有舞姬们全比下去了，可就是不知道，这模样是否也跟舞技一样出众啊~”
　　这句话可是道出了在场所有客人的疑问，曲听了，舞看了，可这美人的样貌却还没见到，着实让人心痒难耐啊。
　　“呵，莫急莫急，”凤娘扫了一眼台下众人，掩唇一笑，伸手挑下了红袖脸上的轻纱“这不就见着了么。”
　　眉如黛，眼横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眉心处那朵莲状花钿妖艳欲滴，惑人心神。倒真真是个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美人，绕是阅人无数的傅留光也不禁暗自称赞，更莫说早已看得呆住的傅留华了。
　　凤娘看着台下一众神色痴迷的男人，挑起一抹笑，柔柔道：“红袖大家见着了罢，我这女儿身子可娇贵着呢，刚才那一舞想必现下该乏了，今儿个就先回屋将息将息，精神足了明儿个才能继续跳舞不是？想来各位公子都是怜香惜玉的主，定是不忍见我这宝贝女儿辛苦罢。”
　　这话说得老辣，既安抚了自家女儿，又吊足了在场人们的兴致，怕是明天这碧落阁必定人满为患，这凤娘更是赚得个盆盈钵满。傅留光勾勾嘴角，神色淡然地看着红袖向众人施礼告辞。一阁子被迷了心魂的男人们虽是不舍，但也不好强留美人闹得个霸道急色的恶名，也只能按捺住不舍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那一袭嫣红消失在回廊尽头。
　　“别看了，人都没影儿了还望什么呢？准备把墙望穿呐~”傅留光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弟弟的头，口气里带着坏心眼的调笑。
　　“没，没有……”傅留华有些发窘，满脸通红地抓抓头。
　　“好了好了，这红袖姑娘没了，还有其他姑娘啊。哥帮你叫几个过来？”
　　“不，不用了，”傅留华望了望窗外，一弯弦月被几丝浮云缠绕着，轻洒下淡淡银霜，看天色，似乎已经有些晚了，便开口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哟，怎的，心里装了红袖姑娘就装不下其他人了？没想到我这弟弟倒是个痴情的主啊~”傅留光看着弟弟低头扯衣角的模样，没有良心地打趣。
　　“不是，我没有！”傅留华抬起头急忙辩解，用手指着窗外神情恳切地说：“哥你自己看嘛，这天是真的晚了，再不回去会挨骂的！”
　　“也罢也罢，那明天再来看你的红袖姑娘吧~”
　　“什么？明天还来？！”
　　“是啊，不来怎么解你的相思之苦呢~这人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相思之苦啊，最是难熬哟。哥哥我那么疼你自是不忍看到你为伊消得人憔悴，想必爹和留年也会为你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而心疼呢~”边说还边捂了捂胸口，挤眉弄眼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
　　“我才不会呢！！！”傅留华涨得满脸通红，跳着在自家大哥面前高声抗议。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会不会~走了走了回去了。”傅留光被他的样子逗得开心，一把搂了弟弟的脖子，摇着扇子翩然而去。
　　灯火阑珊，长夜未央。
　　远远还能听到傅留华那少年特有的清脆声音在青石板铺砌的街道上发出阵阵回响，伴随着傅留光低沉魅惑的笑，在已然升腾出些许冷清的夜里久久地徘徊不散。
　　帘幕轻垂，晚风过境，几点疏星熠熠，一轮皎月高悬。暗紫色的苍穹辽阔而高远，安然俯视着下界十丈软尘，温柔而悲悯。

作者有话说

　　发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