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七夕乞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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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乞巧节，锦州城中一片热闹非凡。按照习俗，是夜，女子们要尽情梳妆打扮，用天河水洁身沐浴之后换上锦绸裙袄，头梳美髻，发戴花饰，然后细细描画眉目，涂抹脂粉，再来轻点绛唇，额压印花。随后齐聚一堂，吟诗作对，行令猜谜，穿针祭拜以乞巧。而富贵人家多请来歌姬名伶，演奏乐曲，丝竹琴瑟不绝于耳。
此时本是应该梳妆打扮为节日做准备的傅家二小姐却气定神闲地跟百里家的新少爷两个大喇喇地坐在段锦城家的小院里，漫不经心地看着段锦城灰头土脸地帮纭姨打扫庭院布置屋子，又一脸不忿地在石桌上摆开一溜巧果、莲蓬、白藕、红菱等小吃，再上蹿下跳地点上蜡烛挑上灯笼。
寻常人家的姑娘小姐们为这乞巧节大费周章地忙活，大多也只是应应景图个热闹罢了，而对于纭姨这样靠着缝补手艺谋生的人来说，向织女乞巧之日却是非常盛大庄重。
“喂！我说你们两个！在那边坐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来帮帮我？！”
秦桑看看对面气急败坏的段锦城，悠悠朝嘴里送进一个巧果，细嚼慢咽之后缓缓吐出一句：“反正我又不做女红。”
段锦城气结，冲傅小姐嚷嚷：“傅留年！今天是乞巧节，你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干就不怕得罪织女娘娘！”
傅小姐慢条斯理地拿起个莲蓬细细剥开，轻启朱唇咬了一口，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扔出句：“反正我又不会女红。”
段锦城怒了，扯开嗓子冲他们大喊大叫：“秦桑傅留年！我算是看清楚你们了，亏我还把你们当知交好友！”
里屋的纭姨听到动静急忙走出来，看到自家儿子面红脖子粗地冲着不远处的客人甩脸色，对着他的脑袋便是一记：“吵什么吵，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你们先生没教过你待客之道吗？”
“我记得好似有教过。”秦公子状似思索得到如是答案。
“他肯定又在打瞌睡。”傅小姐轻蹙眉头抛出这般结论。
“你们这对损友！！！”段锦城气得跳脚，无奈母亲大人在侧不能冲上前去跟损友们拼命。
“纭姨，这莲蓬好好吃，您真是好手艺~~~”傅留年向纭姨甜甜一笑，弯弯的眉眼甚是讨人喜欢。
“这巧果也是格外香甜，锦城真是好福气~~~”秦公子轻勾嘴角，谦恭温和的语调让人如沐春风。
谁不喜欢被人夸？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地捧着的段母欢欣鼓舞，扭头便向自家儿子发号施令：“还不快进去再拿些巧果和莲蓬出来。”
“我又不是小二！”母亲明显的偏袒让段锦城很是不服。
“你还顶嘴？！”
“到底我是你亲生的还是他们是你亲生的……”段锦城磨磨蹭蹭地嘟囔。
段母对着儿子的脑袋又是一记：“还不快去！”
屈于母亲淫威之下的段小二狠狠地瞪了损友们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屋拿点心去了。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烛光在矮墙上投射下一片橘黄，任着树影横斜辗转。
纭姨默默祈祷又特地净手焚香，然后以九孔针五彩丝对月穿之，表情虔诚而庄重。母亲眼睛不好，段锦城在一旁有些担心。不过好在线头顺利地穿过了针孔，乞巧得成。看着纭姨一脸欢喜的模样，秦桑和傅留年也跟着高兴起来。
“欸，我说傅留年，你一个女孩子不会女红说出去像什么话？”段锦城边嚼着红菱边趁机讨伐傅二。
“该像什么话像什么话。”傅二头也不抬地吃东西，明显敷衍他。
“莫不是你学不会吧~~~”段锦城在一旁再接再厉。
傅留年不接话，倒是在一边的秦桑悠悠开口：“你不是也不会么~~”
“我又不是女人！”
傅留年听着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又开始较起劲来，微微挑了挑唇。
学不会啊，其实算起来段锦城也没说错。眸中颜色暗了暗，不禁想到了母亲，那个心灵手巧的母亲。
傅留年的母亲洛琪是元昌城中绸缎坊洛家的幺女，与傅家二子傅梦回指腹为婚。两小孩成人后，一个亭亭玉立，一个龙章凤姿。洛小姐蕙质兰心，一手女红更是名满元昌，惹得众小姐夫人们无不上门讨教个一二。门当户对兼之男才女貌，众人都道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
及至后来，傅家横生变故，洛琪依旧不离不弃，揣着那纸发黄的婚约跟着傅梦回离了本家，弃了故乡，千里迢迢地到锦州扎根。患难与共，情深意重，在当年的元昌被传为一段佳话。
年幼时候的傅留年常常坐在母亲身边看她刺绣或是制衣，眼见着那些五彩斑斓的丝线在母亲手中幻化为一幅幅的图案绽放开来，小留年除了满心惊喜便是向往崇拜。
面对着嚷嚷着要学的女儿，洛琪笑得温柔，然后握着她的小手耐心地教她穿针引线。
只可惜没学多久，母亲便不再教她了。傅留年轻轻闭起眼睛，是不能再教她了。
傅留年五岁的时候，洛琪过世。
年幼的傅留年亲眼看到母亲就这么倒在自己面前，用她常常剪断线头的那把剪刀剪断了自己的生命。望着母亲一张一合的嘴唇她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动作也做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母亲胸口涌出，渐渐染红了白衣。
她就这么一直呆呆地立着，愣愣地没有一丝动作，直到父亲用他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可是在她眼前的，却仍是挥之不去的血海汪洋。
再后来，便是无边的梦魇和再也不能做女红的双手。每当握住针线，接踵而来的就是触目惊心的血红翻滚，仿佛要将她淹没其中。
傅梦回本不是古板之人，加之自觉愧对发妻又心疼幼女，对傅留年便是怜惜纵容居多，任着她不学针线刺绣，由着她的性子甚少约束。也好在傅留年本就乖巧，傅梦回也放心她四处交游闯荡。
至此，傅家二小姐跟女红一事便绝了缘。
“喂，你发什么呆啊~”段锦城拿手在傅留年眼前晃晃，“就算学不会也不用那么一副伤心的表情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哥哥没有看不起你~~~”
傅小姐回神，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我还真是感谢段公子没有看不起我。”
“不谢不谢~”段公子很豪迈地冲傅留年摆摆手，又道：“我觉得吧，就算你不穿针乞巧，不抓那么个把小蜘蛛放盒子里，好歹也该拜拜织女娘娘种种生吧~~”（注：七夕有风俗是：少女拜织女求夫君，少妇种生求子）
傅留年横段锦城一眼，抓起一个红菱顺手便往他嘴里一塞。
段锦城费力地嚼了两下，言语模糊地继续大放厥词：“留年啊，你这个样子嫁不出……呜~呜~~~”
还没等他说完，傅小姐很果断地又朝段锦城嘴里塞了个花瓜，差点没把他噎死，至此，段公子只能跟嘴里的瓜果较劲，彻底说不出话了。
七夕之下的碧落阁依旧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绿窗朱户之中，紫金香炉升起冉冉青烟，盘旋攀绕于轻纱幔帐之间，缠绵悱恻。
本该是让人身心舒畅的环境，傅家大公子却半死不活地摊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看红袖小心翼翼地把一只小蜘蛛放进个小巧精致的盒子里。
想起早上在府里的时候，小丫头木桃便央着自己帮她抓蜘蛛，傅大少爷自是不肯接这种无聊又费力的差事，把自家弟弟往小丫头面前一推便很没义气地躲进碧落阁。没想到此举依旧没能让他逃脱干苦力的命运，锦州城里清高美艳的大花魁红袖姑娘竟然也会做这种让傅大公子觉得俗气的事情：一双眸子饱含秋水地望向傅公子，言辞恳切地让他替自己逮几只蜘蛛回来。
面对美人的请求，自诩怜香惜玉的傅大公子自是不会违逆，认命地在碧落阁里东翻西找上蹿下跳。折腾了一下午，直到头上的墨玉冠歪了，身上的锦缎袍污了，手上的描金扇脏了，傅留光才勉强找到几只灰不溜秋的小蜘蛛。圆满完成任务的傅公子累得腰酸背痛，唉声叹气地赖在檀木椅子上跟红袖装死。
红袖看他那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不禁好笑，对他道：“好了吧，别装了。”
“姑娘此言差矣，我是真的累得快死了~~~~~”傅留光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状，继而趴倒在桌上。
“起来吧，我有东西给你。”
傅公子闻言立马一蹭而起，冲红袖眨巴眨巴眼睛：“什么东西？”
“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着一向口齿伶俐的红袖居然有些结巴，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两团红霞。傅留光好奇心愈浓，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要是姑娘送的我都喜欢~~”
“油嘴滑舌。”红袖斜他一眼，然后慢吐吐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袋递给傅留光。
傅公子左看看右瞅瞅，然后问道：“你自己做的？”
这锦袋通身宝蓝色，右下角用金线密密绣了个小小的“光”字，暗银丝做坠，不过除了用料名贵以外，并不见得多么精巧细致。几个没藏好的线头从边缘冒出脑袋，针脚也是疏密不均，坠子上的那些丝线更是因为多番拉扯而显得有些毛躁。
没有哪家店铺会卖这种锦袋吧，除非安心想要关门……所以，除了猜是红袖自己做的以外，傅留光很难再做他想。
果然，那边传来红袖微不可闻的一声“嗯”。
“我也知道做工粗糙，你若是不想要，便丢了吧。”
其实傅留光很想打趣打趣她，说原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红袖姑娘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不过看到红袖满是红霞的脸和指尖若隐若现的几点暗红，心下便是一阵柔软。
“怎么会呢，姑娘送的东西在下自当好好保存。”说罢，郑重地将锦袋揣进怀里。
红袖的脸更红了，微微低着头，细密的睫毛如蝶翅般笼住满目烟波，两颊红晕艳艳有如眉尖花钿。
“红袖姑娘如此厚爱，傅某也不好无功受禄。”说着取下脖子上的一块玉佩递与红袖，道：“就用此作为回礼以谢姑娘。”
被傅留光摊在手上的是一块雕着蝴蝶的玉佩，周体通透，细腻亮泽，长年的贴身佩戴更是光华温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而为坠的七彩丝线罕见而绚丽，宛如霓虹坠落凡间。红袖见状却是不肯收了。
“姑娘莫不是嫌弃？不会啊，这该是好玉啊，我从小就带着的，你看这成色这光泽，你不吃亏的~”
红袖听他如一通市井小贩倒卖东西的说辞就知道这人又开始胡搅蛮缠了，横他一眼道：“我的意思是这玉太贵重了。”
“哦，这样啊，没什么，礼物图的是个诚意，礼轻情意重，礼重情更重嘛~这就代表着我对姑娘是一片赤诚~~~”顿了顿，傅大公子又换上一脸哀怨：“姑娘不收下难道是瞧不上我这天地可表日月可鉴的真心~~~~”
红袖看他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哭笑不得，只得收了玉佩细细揣进怀里。
傅公子满意的摇摇扇子，继而道：“我说红袖——”
“嗯？”
“你要不要我再帮你多抓几只蜘蛛多装几个盒子？这样子总有一个盒子里面结的网会密些吧~~~”（注：喜蛛应巧也是七夕风俗，网密得巧多，网疏得巧寡。）
红袖闻言，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七夕乞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