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夜宴芳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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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的时候，路阳侯百里宣在自己锦州的府邸举行了盛大的夜宴作为百里一家安居此处的标志，同时，这也是他将老婆儿子正式接回的仪式，不过这一层除了傅梦回便几乎无人知晓了。与宴之人无不是锦州各方有头有脸的人物，流光溢彩里觥筹交错，丝竹回旋中环佩叮当，言笑晏晏自是不在话下。
月影横斜，银汉迢迢。晚风过境，些许茉莉的气息若歌姬如花美靥般绽放开来。静坐一旁的傅梦回静静地看着百里宣一脸满足欢喜的模样，难得地在这喧闹嘈杂的宴会中有了几丝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一切早该面目全非，而唯独百里宣似乎还是从前那般傻傻愣愣被人欺负都浑然未觉的模样，这让傅梦回不由得有些恍惚，再而生出一丝羡慕，细细攀上心尖，百转千回。也许，真的有什么可以长久吧。只是念及此，眼神却又是一黯，挑起嘴角，带上了一抹嘲笑，即便有，也是与我无关了。
庭中月色正浓，席间酒兴正酣，而傅梦回淡然的身形却隐没在暮色的清冷里，和着不远处半池待放的白莲，仿佛一个失神，便要氤氲成一片水墨。
傅二小姐装够了乖巧，伸伸脖子扭扭身子开始东张西望。自家爹爹似乎有心事，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拒绝气息，嗯，退避三舍。留华被搁在家里研读四书五经，唉，自求多福。而那个聒噪的兄长从宴会刚开始便不知所踪，哼，沾花惹草。在心中自言自语的傅小姐百无聊赖之下只能自顾自地找了块有花有草有水有鱼远离众人又看得清周遭的舒服地方呆着，喝喝酒吃吃菜，打量打量不远处形形色色如同走马灯似的的脸孔以此自娱。
只是看着看着傅小姐的眼睛便胶着在了个女子身上移不开了。那女子一脸从容地伴在四处应酬的百里宣身侧，华服高髻，雍容华贵，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莲脸巧笑，秋水碧波，当真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看样子应该是上次没见着的百里夫人，只是那眉眼那举止，那绛紫刺金的外袍，傅二小姐怎么看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起。
直到百里宣笑呵呵地把自己的一双儿女介绍给众人时，傅二小姐才在四周此起彼伏的溢美之词中找到了答案。那对被众人包围着一口一个人中龙凤地称呼着的，一位是前阵子上门拜访的百里纤晴，另一位，则是几天前才照过面的秦桑，或许，该改口称为百里桑了。
傅留年笑笑，虽是有些惊讶却不见得难以接受，毕竟看秦桑的衣着谈吐也不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转而想到一直心心念念路阳侯府这场盛宴和对路阳侯爷丰功伟绩无比推崇的段锦城，要是他得知跟自己相交相知挑衅掐架了这么多年的秦大公子便是路阳侯爷的儿子，不知道那表情该是何等精彩。
傅二小姐兀自想象着段锦城那必定千回百转的模样，忍不住心情愉悦地轻笑出声。
“笑什么？”
傅留年转过头来便看见刚才还被人群包围的秦桑凑了过来，在自己身边闲闲坐下。
“啊呀，百里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理了。”傅小姐一派大家闺秀的姿态施施然行礼，眉眼弯弯若繁星春水。
“得了吧姑奶奶，我腰弯得都快断了。”秦桑煞有其事地柔柔腰，然后一本正经地拱手求饶。
“嘿~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是侯爷的儿子？连段锦城都没告诉，他知道了肯定闹腾死你~”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秦桑夹起一个翡翠虾仁放进嘴里，自动忽略掉傅小姐一脸子的幸灾乐祸，非常享受地嚼着，很明显这宴会把百里家的新少爷饿得够呛。
“啊？”傅留年手一抖，筷子里的红烧肉差点落地身亡。
“嗯，简而言之就是两夫妻吵架，媳妇离家出走，不过走的时间长了些，走的时候孩子小了些。”
“…………”傅留年看看吃得云淡风轻的秦公子，又望望不远处娴静温婉的百里纤晴，再想想百里夫人愤而离家的刚烈性子和百里叔叔木讷憨厚的笑脸，心中不禁暗忖，路阳侯府是不是抱错孩子了啊……
看看眼前女子在自己一家四口身上来回逡巡的眼神，秦桑不禁轻笑，片刻之后却又敛去勾起的嘴角，一脸正色。
“留年。”
“嗯？”
“有父亲和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
秦桑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白瓷杯，月亮渐渐被隐匿在云层里，灯辉在他绣着兰草的锦衣上摇曳出奇异的阴影，而他那轻轻荡荡的声音仿佛落入池中的石子，很快便沉没在周遭的喧嚣里。
傅留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握住酒杯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分明。心念微转，这二十来年他都是与母亲相依生活，不得父亲的照拂，而从好友段锦城的遭遇里，兄弟姊妹这个词不说排斥也怕是没有什么能够向往之处。而现在突然有了父亲和妹妹，想必，总是一派安之若素的他，也该是无措吧，傅留年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温暖。感觉很温暖。”
傅留年自顾自地笑笑，是啊，温暖。她爹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但是从小到大但凡自己有个什么，他总会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遮风挡雨；哥哥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是总会在自己躲起来的时候找到自己，用那双宽厚的手领自己回家；弟弟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却是即便自己被欺负了也看不得姐姐受委屈。
“温暖么？”低低的声音仿佛自说自话，秦桑依旧微垂着头，看杯中那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慢荡漾开来。
“是啊，很温暖，就像是冬天的晚上盖着才晒了一下午太阳的棉被一样温暖。”傅留年眨着眼睛冲秦桑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答他那恍若自言自语的问题。
秦桑抬头，看到她眉眼弯弯，眸中有如包纳银汉，明丽璀璨，心中微动，不禁也随之展颜。
浮云轻散，皎月重现，一地素色淡然。清辉盛满庭院，悲悯温柔，轻轻拂去流连的阴霾。
碧落阁依旧如往昔般灯火通明，暗香浮动，只是今夜的生意明显冷清了不少。也难怪，城中富贵之人大多与了路阳侯府的盛宴，为着自个儿的钱途仕途，不遗余力地应酬交际打通人脉去了，哪有心思呆在这里。而这温柔乡销金窟又并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时常进常出的地方，少了一掷千金的那些金主，这生气，自是少了许多。
但这世上总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比如眼前这位本该在百里家谈笑风生舌灿莲花的傅家大公子。
“红袖啊，我饿了~~~”傅留光拖长声音挤出一脸的可怜巴巴。
路阳侯府有老爹妹子坐镇，要是自己还留在那个无聊的地方跟那些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人客套周旋的话，那不是傻子么。
于是乎不甘于做傻子的傅公子果断开溜，不过即使是智者，千虑也必有一疏，更何况区区傅家大公子。宴会开始便匆匆离席怕被逮住的他自然是没有时间填饱肚子，就这么饿着一溜烟儿地窜进了碧落阁。
“傅公子难道不会自己叫些小菜？我们这虽是小地方，但酒水菜肴还是齐备的。”红袖瞥一眼赖在一旁装可怜的傅留光，有些无奈。
“啊，那个什么，嗯，今天没带钱~”因为要赴宴所以换了衣服，然后，就忘记带钱袋了……
“没带钱还上青楼，是准备赊账么？傅公子还真出息。”红袖眉一挑，斜斜扫他一眼。
“我这不是来拜访友人的么，红袖怎可如此看我？真是枉费了我一片赤诚的心啊~~~”
红袖听着傅留光夸张地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起身道：“跟我去厨房。”
“诶？叫人送上来不就行了，干嘛亲自去。”
“送？傅公子现下有钱了吗？”
“没有……”傅留光一撇嘴，旋即又道：“嗯？难不成你要带我去偷吃？这个，不太好吧……”
红袖气结，扔下句“去不去随你”便转身下楼。
待傅公子蹭到厨房的时候，红袖已经挽好袖子在一片锅碗瓢盆中穿梭忙碌了。看上去本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花魁，这做饭的架势却是胸有成竹似模似样。
“红袖姑娘居然亲自下厨，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傅留光收起折扇，朝红袖一拱手。
“为友人做这点事情也只是平常罢了。”红袖应道，手上依旧没停下。
傅留年不再多话，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红袖纤长细白的手指不断地变换着动作，思绪纷乱。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
月夜琴挑，当垆卖酒，百年前的那个女子是怀着怎样的勇气那么毅然决然地与自己认定之人执手夜奔长相厮守的？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面对着他的家徒四壁依旧安然地为他打理着那些繁琐冗沉的事务的？
她想要的，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而已。
傅留光看着红袖的背影，心底泛出莫名的异样。
那她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摆在桌上的几样小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并不丰盛，却是精致。清新淡雅的样子辅以搭配得恰到好处的色彩，很容易让人食指大动。
难得傅公子这一餐饭少了许多聒噪，只是安分地吃着饭菜并没像往常一般跟红袖插科打诨胡搅蛮缠，不过这样的安静却让人觉得有些反常。
坐在他身边的红袖看着看着就看得眉尖蹙起，忍不住出声问他：“不好吃么？”
“不是，很好吃。”
“那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花魁有些不满地质疑。
“红袖。”
“嗯？”
“你想要的，是什么？”
红袖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微微转过头看向他。眼前的傅留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澈，一如当年。
红袖垂下眼笑笑，旋即又迎向他的目光，轻声说：“我想要的，傅公子还不清楚么？”
傅留光默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缓缓抬手将一缕垂落红袖脸颊的发丝挽回她耳后。
月光透过窗帷攀上两人的身子，温柔得如同满池秋水。斜光流转，地上的倒影渐渐开始靠近，终是融成了一片。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夜宴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