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老猫的三万六》寒潭鸦

7、伍老猫的三万六（六）

　　当天傍晚，又等到日落西山。

　　狭小的客厅飘满楼道里邻居家的烟火气和菜肉香，前调香油炝辣椒中调蒸馒头米饭，尾调是糖醋汆丸子，勾得肚子里的馋虫要造反。

　　伍老猫再一次于这种凡俗呛鼻的气味当中醒来，迷糊懵懂了一会儿，呆望破旧的天花板，他就知道他还是向队长这间破烂小宿舍里的留守喵喵。
　　还是没肯回他自己那套面积大油烟少，设置中西厨分区和宽大的料理台吧台，满是TF乌木沉香气味的奢装套房里面。

　　明明中午才明火执仗大吵了一架，他骂自己小三自己就还他一拳，怎么最后还是没舍得走……

　　好像是向队长出门后，自己躺下丧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开始刷手机玩游戏听相声的当间瞌睡过去，

　　简直没心没肺。

　　心宽似海伍老猫自己都嫌弃自己，挺忧愁的展臂伸懒腰，哈欠声绵延千里，慢吞吞的坐起来后一只手撑大腿一只手揉摁太阳穴。

　　抬手一抹，嘴角还沾着向队长给他做的花生酥糖渍，茶几上扔着手机、掌机、漫画、肉脯和矿泉水瓶，再一低头，弓腰盘腿，肚子上塌出一小圈油汪汪的赘肉。

　　伍少爷惊了一跳，终于觉得大事不妙。

　　无论如何他向队长的养猪计划是快成功了。

　　脑子里急得团团转四肢却依旧懒洋洋的伍老猫，愣在沙发上，然后就听见向队长急吼吼的开门声。

　　自己回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焦急找过来的眼神，确定自己还在等他时他瞬间眉目便放松开，使劲卖笑，再跑进厨房放菜篮，洗干净手，又冲回沙发边，宽大的手掌搂住自己肩膀往脑门上大大的mua了一口。

　　“猫儿~~你又睡着了？我说呢…给你发信息问你晚上想吃啥菜，你怎么都不回。乖，你再等会儿我马上去做饭。”

　　边说着边就跑没了影，向队长蹿进厨房，干净利落的剖鱼择菜煮汤。

　　三菜一汤摆上来的时候，两人照例坐在同一侧。
　　伍老猫食不知味一直在揪扯肚皮，结果越揪越松，越揪越觉得自己已经大橘为重，忍不住转脸去问向队长。

　　“你不图我的钱？难道就图我好吃懒做？”

　　“图你漂亮，图你唱歌好听，还图你肚皮软。”向队长又给他夹了一大块鱼肉。

　　“你说谁软？”伍老猫嘟着脸炸毛，伸出爪子挠他。

　　大老粗向队长也没个眼力见，以为是夸他结果气得猫儿直接撂筷子搁碗，便把人捞进怀里箍紧了，再给他夹鱼肉。

　　“别闹~~乖乖吃饭。”

　　“不吃！”

　　“听话！”

　　“……”

　　伍老猫今晚这饭量让向队长有点担心，也不敢多给他盛怕他不高兴，就见缝插针的补上点他爱吃的鲜汤鱼。

　　“再说了，谁说我不图你的钱，把你这小少爷追到手我也算打拼到头了……
　　诶！你别发呆，这边都剔好了赶紧吃。
　　……才51天就给我买车买表买冰箱，那等100天你是不是要给我换套房？”

　　伍老猫一愣，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和别人一样也是在“阔少，饿饿，饭饭”的暗示自己，就小心翼翼地问：

　　“哦~~那你喜欢什么户型？在老城区还是高新区？楼房还是电梯房？还是……跃层？别墅？”

　　向队长的干饭手一顿，筷尖一箸青菜晃悠得直滴油，再随他一甩。

　　伍老猫立即喵呜一声抱住脑袋，急忙道：“哎我又没打算给你买！我就好奇打听打听……”

　　“猫儿~~我暂时买不起。”

　　抱着猫儿叹气，向队长一边慢条斯理的帮他挑鱼刺，一边思虑深沉：

　　“人总得面对现实，按照源鹤现在九千多一平的房价，我把这间70平的卖了付首期，然后组合贷款贷到我退休，我能给你居住条件，也比不上你已经拥有的。”

　　“…………”

　　“所以我只能先送你这个。”

　　边说着就见向队长往警裤里掏出一个绒面盒子，包装袋丝缎结无比眼熟，盒子底下还压了一张银行卡。

　　伍老猫一愣，惊叫起来：

　　“向队长！你也太会省事了吧！？连gai都不陪我逛一个就挑我买的东西来送我？哪有你这么借花献佛的呀？！”

　　“宝贝，我肯定没你眼光好呀~~”

　　向队长红着脸低头，却不觉得哪里有错。
　　他也想重新选一样首饰送给猫儿来着，但逛了好几家珠宝店，除了晃眼睛，都不觉得好看，
　　还就猫儿选的这个最好，式样也好寓意也好。

　　“再说了，哪里三千万不就三万六么，三万六我买得起，只是我去店里问了，店员嫌我多事不同意我退了再买，她们也给我推荐了别的款式，但都没你选的这个好看，猫儿，我把钱单独存了一张卡给你，这条项链就当我送给你的，好不好？”

　　就这种理直气壮自以为是的直男发言，真亏他向队长说得出口！

　　伍老猫往他怀里钻出来，转头看他，看得他自己也心虚挠头，小心翼翼地问：

　　“猫儿，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也没多想我就觉得你说的真对，我的名字你的姓，你肯戴上不是挺好的么……”

　　“你哪来的三万六？你工资卡不是在我这么？你还私藏小金库啊？”

　　“没有没有我就只有警队工资一项经济来源。”

　　仿佛被老婆抓住把柄，向队长急出汗反应过度的跳起来，往书桌柜子里翻出一册组织部报告书副本，填报日期是2012年初，再将里面的个人报告事项指给伍老猫看，向领导表忠诚一般严肃认真地解释道：

　　“我的部队工资和军转干部津贴都在我妈那，留着给她养老。
　　参警这些年，我就买了这间宿舍，是咱们局老民警转给我的二手房，我还买了一辆车，剩下的都在工资卡里存着。
　　我给你买项链的钱是我娘硬要我存的老婆本，就5万多块，我跟她说存这个钱根本没意义，但她不听我的，我也挺生气，就用这钱在西山公墓给自己买了块坟……”

　　坟地？！

　　伍老猫吃惊得手一滑，银行卡掉到饭桌上，却被向队长眼明手快的拾起来，又塞回他手里。

　　“……原本我定金都交了，就赶紧联系墓园那边赔了点钱把定金还我，把坟给退了。猫儿，我这不是有你了么，这钱就留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你别跟我客气哈。”

　　伍老猫脸一垮，手里托着墓碑一样沉的阴间银行卡，转头冲向伟哭丧到：

　　“向队长，你干嘛呀！？你也才三十几岁就考虑身后事是不是有点太早了？这钱我必须给你没收了，什么坟不坟的你有毛病是不是！”

　　猫儿一鼻子哭腔反倒把向队长吓了一跳，一脸懵逼，虽然没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但还是赶紧把伍老猫抱进怀里，轻轻抚他的背。

　　“猫儿，生老病死多正常的事情，考虑得长远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我打算追求你的时候，就一直觉得成功的几率不太大……
　　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孤零零一个人到老死，
　　何况就我这工作性质……要是有万一，也不能给队上添麻烦让战友们抓瞎不是？”

　　“向伟你还胡说！！”

　　伍老猫又气又急扭屁股往他腿上一跳，两条胳膊搭住肩膀到他脖后圈紧，往自己心口上怀抱，箍得向队长抬头，怒斥他：

　　“谁说你会孤零零！怎么就几率不太大！我这不是在这么。”

　　他那两条大白月退盘上自己时，自己还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只得张开怀抱，怕油污蹭到猫儿。
　　但瞬间就被猫儿揉进怀里，脸颊陷进温软。
　　向队长身上沉甸甸的，心里暖烘烘的，嘴唇滚烫，鼻前是一阵湿热的吐息，有鱼米香和他的体香，情意搅扰，不禁伸直胳膊放下碗，抓住送上门的猫儿猛亲。

　　“猫儿~~队长给我批假了，算上周末我可以休息14天，你想回你自己家还是继续住我这儿？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回？不回！就在……在你这……向队长你不会孤零零……你还有我。”

　　“嗯。”

　　晚餐从饭桌吃到客厅沙发上，伍老猫听话的由着向队长抱来抱去，张开嘴与他碰舌，被纠缠得肿了胸口脑袋晕乎乎，

　　等两人惊醒时，已经天色昏暗。

　　向队长难得耽误了新闻联播时间，变身激情擀面杖把猫儿碾成沙发上一滩绵软的浓浆，让他浑身酥松的斜靠软垫，再难起来，只能抱着果胸夹着月退，两眼痴迷，盯着向队长起皱的衣角和肩上的牙印一劲儿傻笑。

　　“猫儿，你可想好了，那项链你要是愿意戴，你敢不敢戴一辈子都别摘？”

　　向队长已经站在厨房里刷碗，强压下躁动浓眉拧紧，心底惴惴不安，却暗自咬牙冲客厅里喊。

　　“…………”

　　屏息等待一会儿，客厅里静默，向队长一声叹息。

　　木愣愣地刷着碗脑子里却飞转：‘他为什么不答应？是不是后悔了？还是自己这么快就要他允诺说一辈子太严重了？猫儿他害怕了？\'，旁边却有轻巧的一声：

　　“我来帮忙，但我没洗过碗，你得教教我。”

　　向队长一愣，转过脸去，踮脚猫不知何时站到自己旁边，手里拿着块干净抹布却挺苦恼的不知道该帮忙擦哪一些，脖颈前的‘W’被厨房灯照得闪耀夺目。

　　“擦这些，擦干净水后放进篮子里。”

　　向队长递给他一只水淋淋的白瓷盘，趁他伸手来接时，却弯腰吻住他的嘴。

　　“我们猫儿戴起来就是最好看的。”

　　只是轻轻一吻，却让两人都羞赧垂头，伍老猫被他突如其来亲红了脸蛋，偏过脸偷笑，边笨拙的擦水渍边站近一点向队长，两人浓甜无声了片刻，他却也怅然地问：

　　“伟，如果……我妈和我姐不同意咱俩在一起，该怎么办？”

　　人总得认清现实。

　　气氛倏然低沉，向队长愣怔片刻却抬手揽住伍老猫的肩膀，细密地亲吻他的额角，只说了一句：

　　“猫儿别担心，你还有我。”

　　便没了下文。

　　——————————光阴荏苒的六年，傻白猫不能一直是傻白猫——————————

　　事实上是有他向队长个屁。

　　还不是得靠自己！

　　一如当下，旁边那位头顶秃瓢却手脚毛茂盛的英吉利，洋白不论酒过三巡之后，竟声称通读马=列=毛=选=新时代论述，早就有了共产国际亲密友人的觉悟，没分寸的就把胳膊勾到自己脖颈上，还勾出自己项链的时候，他向队长在哪儿？

　　他向队长出差，又又又又他喵的出差。

　　六年后，源鹤市华悦莹玺苑温泉别墅区，独幢私厨餐厅。

　　整幢花园私塾包括地下地上共四层，灯光刻意被调暗，今天只有一楼小厅一桌客，美食不是重点spirits才是重点。

　　瑞城集团源州分部的小伍总，率领杨姓、柳姓两位行政助理，以及新成立的源鹤伟创科技刘姓工程师，在一楼会客厅内冷眼作陪，而厅堂正当间，主角一直是那位被六七个貌美体贴有男有女的莺燕簇拥环绕的红脸老外。

　　还他妈酒后三秒现原形。

　　要不是他在漂亮国FLIR公司曾经有份还算过得去的履历，以及专利代理人身份，他那金毛爪子刚碰上来自己就得敲碎他的波棱盖，但为了达到目标，只能暂时咬牙忍了。

　　于是安排了整场美食品鉴会不说，还亲自陪唱助兴的小伍总，明媚一笑，不动声色的塌肩甩开毛毛手，再仰面与他举杯。
　　两位助理立马松了领带拎着醒酒器冲过来，率领美色忽悠团队把外籍工程师密不透风的围住，灌酒扯犊子。

　　小伍总趁机放下话筒退到一边，不为所动，丝毫不理睬伟创科技高薪挖来的海龟刘工频频递来心虚汗颜眼神。

　　不一会儿便成功了，国际友人跌跌撞撞被搀扶进包房盥洗隔间，杨助理守在门口，见小伍总走过来，便递给他一支录音笔。

　　“下手轻点，别让他察觉自己是挨揍了。”

　　换做平时平易近人的小伍总，肯定会体恤下属难处连声答应：

　　‘我有分寸。’

　　但是今天，才为刘工设局时他的拳头就一直in着，盯着盥洗室里的烂泥也是说：“我有分寸”，却接了一句：“先准备好善后吧。”

　　杨助理顿时冒冷汗，他觉得他最多能装个不知情把人弄回酒店，可没本事善这种‘破坏国际警务协作关系’的后，只能向有能耐帮他伍少爷收拾善后的人通风报信。

　　紧接着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始砰砰嗙嗙一阵响，夹杂几句英汉方言脏话，众人吓出满脑门冷汗，脸上却平静无风。

　　柳助理安排好外场后也赶紧过来问：

　　“刚进来时我就看他想动手了，今天怎么火气这么旺？”

　　“还能怎么的……”杨助理毫无心理负担的背后编排老板隐私：“……败火的好长时间不在跟前么。”

　　“哦~”

　　柳助理了然，心想着向队长这次是走得有点时间长。

　　不一会，国际友人喝昏了头在盥洗室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小伍总安排人鼻青脸肿的抬出来，送往三楼套房。

　　原本作陪的四人便适时退场，转战至别墅区外广场花园，找到一处僻静角落，小伍总才松了松领口，闷头蹙眉吹冷风醒脑壳。

　　过了好长时间，他拿出录音笔。

　　站立在他身侧的刘工程师一直虎视眈眈地紧盯着，不住地咽唾沫，但也只敢等到小伍总眼神松动，他才急切的伸出手。

　　即将要拿到那支关系重大的录音笔时，小伍总却往回一收。

　　“刘工，万一再有第三个人听到里面的内容……”

　　“绝对不可能！”刘工盯着笔，悬着手，眼底尽是贪婪和失望。

　　“我是说万一……”

　　“没有那种万一小伍总。”

　　终于想起怕是得给这位幕后大老板表个态，刘工眼神诚挚并坚定，咬牙切齿道：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在国内只有我的团队才能完成项目精细化技术攻关，要坐牢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小伍总摇头笑了笑的同时，把录音笔扔给他，便埋下头再也不想去看他。

　　“您今晚也没少喝，由我先送您回庄园？”

　　“…………”

　　终于办完大事了才惊觉钝感袭来，伍老猫慢腾腾地垂肩，又慢腾腾地抬起手，冲柳助理比了个松垮垮的二。

　　柳助理一愣，没敢动。

　　杨助理硬着头皮往前站了一步：“向队长交代说……您答应过他要戒烟。”

　　“到底是谁给你们结日薪？”

　　“不听您的顶多扣点钱，不听向队长的我和小柳要挨打。”杨助理立马亮出不可违抗的理由。

　　伍老猫不甘心的哼哼两声，手依旧悬着，冲俩吃里扒外的恶狠狠道：

　　“那二位爷赏我片口香糖行不行？！”

　　随侍在大老板身侧的行政助理么~~那即便不是哆啦A梦，也必须有向哆啦A梦靠拢的毅力和决心，这种临时起意又火急火燎的要求，他们必须得早有准备，且必须三种以上。

　　所以马上就有一片炫迈两颗益达附赠金嗓子和西瓜霜含片递给他。

　　伍老猫低头瞅手心，再抬头看看两名头油光亮，衬衣领口敞开着千杯不醉的行政助理，原先也是自己在瑞城集团公关部一手带出来的心腹，把口香糖统统塞进嘴里。

　　风吹脑壳隐隐作痛，洋酒后劲足，这会儿放松下来才开始昏昏沉沉。

　　伍老猫眼皮沉重得像坠了两块铅板，死睁不开，口香糖的甜味没咋尝出来，口腔里的咀嚼咯吱声却被无限放大，吵闹无休。

　　“司……司机怎么……还没来！？”他烦躁得瓮声嚷嚷，脑袋已经整个埋到膝盖上。

　　“…………”

　　“猫儿。”

　　倏忽半生，终于在迷惘中听到有人轻唤他。

　　伍老猫反应迟钝，露出来的脖颈手臂肌肤都被酒精熏染成绯红色，晕乎乎就往上伸手，搂抱圈脖，屁股被托住身体一轻，忽然飘了起来，飘进一片黢黑温暖的鸦羽里面，让人舒适心安。

　　习惯性的抱紧那个宽阔的肩背，埋头抵住眼窝，一片湿热，再狠狠的咬他一口。

　　“呜……呜……你怎么那么听我妈的话……”

　　向队长眉头拧紧，闷不吭声，一边任由醉猫愤懑凶狠的留牙印，一边向小杨、小柳点头，也向曾经应该是在特警装备和警用品交流会上见过，但还是头一回脸对脸照面的刘工程师点头。

　　“您好，我是他爱人向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