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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H3. 艺术即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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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广场面临北山电车线路，附近还有些破旧的大楼，残存的阴云后方留有最后一线夕照，浑浊的河道波光粼粼，桥的阴影下油乎乎的波纹清晰可见，河水散发出难闻的臭味。木川唯把头扭过去，她不太喜欢阴天的气味。
广场内部几乎没有人，周边伫立着不少人形铜像，圆弧边缘来来回回走着一大群鸽子，咕咕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木川跨上台阶，小雨又开始若隐若现地下起来，一只小黑猫从旁边经过，猫尾巴蹭着她的脚后跟，她低头摸摸小猫，它的脊背湿漉漉的。
当她上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不远处的忽然传来了木板掉落的清脆声响，鸽群立刻扇动翅膀迅疾飞起来，扑棱棱的白色翅膀几乎布满了整个视野。等到鸽子全部飞离，木川才把视线投到下方的高瘦人影身上——
颜料桶和画笔歪倒在水洼中，被扎起来的折叠小伞丢在瓷砖上，浅棕色的木质画架也平躺在地面，刚刚的清脆声音应该就是它。一个留着巧克力色短卷发的年轻人正背对着木川的方向，慌慌张张地弯腰作势扶起画架，他的胳膊下面还夹着两卷白色的纸页，大概是个普通的街头画家。
也许是忽然的小雨让人避之不及，也有可能是河道的风乍起，导致年轻人原本夹着的画纸一瞬间从他身上掉落，而他扭头去捡的刹那，鞋子又再次踢翻了一桶洗笔的颜料水。
“啊…啊……”年轻人发出懊恼的喊声。
全都乱成一团了。
木川看不过眼，最后还是上前帮忙收拾散落一地的画笔。刷子上沾的色彩质地，应该是丙烯颜料，不过旁边还有个水桶包里装的是马克笔，打开的铁皮盒子内则是百色彩铅，看样子对方估计是绘画专业的学生。
“给你。”她起身将画笔递过去。
“谢谢！”对方急忙接过。
两人的视线在此刻相接，然后同时顿了顿。年轻人长着两道剑眉，肤色浅黑，浅银灰色的眼睛细长，脸颊圆圆的，身体健康但缺乏活力。这种印象的来源大概是他眼下厚重的黑眼圈，眼神中透露出过度熬夜的疲惫。
不过最让人注意的——
“现在是初秋吧？你怎么就把围巾戴上了？”她忍不住问。
愣怔的青年立刻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间的棕色格子厚围巾，避开她的眼神后讪笑：“很、很奇怪吗？哈哈哈哈。”
倒是和她无关……
木川感觉自己经过伟大航路之后好像有点被大大咧咧的海贼们传染有话直说（不读空气）的毛病，她马上转移话题：“雨要下大了，还是快点收拾吧。”
“好。”他点点头。
两人齐心协力将画架扶正后装进大袋子，散乱的画笔也被挨个塞回桶内，戴围巾的年轻人左手抱着画架，右手拎着一大堆画具，有些无措地低头看她。
木川替他拿着几张画纸，还有部分画框叠放在手里，两人在愈下愈大的雨中跑得飞快，窜到了广场边的破旧大楼屋檐下。
“我的画室就在旁边。”对方有点不好意思地指着隔壁街道。
他所谓的画室就开在旧大楼一层，店面四周都镶着玻璃，门口歪歪扭扭地贴着「一间画室」的店名，银灰色的墙面以及边框像是给窗户贴了一层电光纸。然而四周破败的环境和荒无人烟的选址给店面增添了一丝荒凉的诡异感。
木川看着漆黑一片的街道，默默开口：“这里平时没人吧？”
“……”年轻人露出了被戳痛的表情。
她又多嘴了。木川咳嗽一声，很尴尬地自我介绍：“抱歉，我的名字是唯·木川，是个旅行者，你呢？”
“我叫濑诺（Ryno）·文森特，是旁边综合大学的研究生，去年刚毕业。”
“你是美术专业的学生吗？”
“我本科是计算机科学，硕士课程选了油画绘画修复方向。”抱着一大堆画材的棕发青年腼腆地笑了笑，“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喜欢计算器的人去学画画，大家都觉得这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他们认为电脑是冰冷精确的，而画画是热烈狂放的。”
木川兴致勃勃地听着对方说话，时不时点点头，她喜欢以商量的口吻和别人谈论各种观点，所以补充道：“但我觉得计算机和画画专业有很多共同点哦，比如举例来说，程序员和画家都是创作者，本质上都试图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
文森特立即高兴起来，语速也加快了：“对，创作艺术的方式往往不是从头做起，而是在现有成果的基础上做一些小小的调整，或者将已有的观点用比较新的方式组合起来。”
两人就这个话题洋洋洒洒地聊了十几分钟，雨水在屋檐的阴影里流淌着，落叶被刮得满地都是，细细的水流就像在梳洗打扮似的将飞沫溅到了裤脚上。
“这样吧，我们跑快点冲进画室，我在店铺里留了电吹风和毯子，至少比现在的状态好。”文森特建议道。
“好啊，不过你为什么要在雨天出去写生呢？今天外面都没什么人。”木川用衣服保护着画纸问。
“下午六点的时候雨不是停了一会吗，我看广场上的夕阳正好被云层遮住了一点，所以想趁着阴天去画下来。”他解释道。
“什么啊，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木川瞬间就笑了出来，非常灿烂且富有朝气，像被晕染开的水彩颜料。这种坦然以对的真诚令文森特讶异了数秒，不过很快他就挠挠头傻笑：“谢谢。”
两人飞快穿过空旷的街道，淋雨跑到关闭的画室门口。文森特找出钥匙打开玻璃门，然后把手伸向左侧墙壁摸索着按下照明开关，画室原本一团漆黑，天花板的吊灯亮起，屋内一下子大放光明。屋内的墙壁几乎挂满了形形色色的美术作品，房间正中孤零零立着一个画架，上面盖着薄薄的防尘防窥布。画架前有个三腿旧木凳，窗口拉着白色窗帘。
“你比较擅长风景画啊……”木川放下手中的画纸，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画得真好，连我这种外行都能看出来的高水平，如果去参加比赛一定能获奖吧。”
“没有没有，我还差得远呢，我的老师画得才厉害，他能把人像照片一样画下来，看起来就像活的似的。我不太会画人体，尤其是人物的面部表情，总是被老师骂画得像尸体，他还会拿画笔戳我的头。”文森特连连摆手。
“什么样的人会像尸体……”木川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闻言，文森特将带出去的那个画架收好后，转头把盖着薄布的画板拿起来给她看：“你看。”
木川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她接过这幅画以便看得更清楚些：画面是一个女人坐在台阶上，一只胳膊垂下，另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弯曲，是个很普通的姿势。但女人的脸上只画了眼睛，相较其他精细部分，她的眼睛却格外无神，显得呆板木楞。
“啊……是死鱼眼呢。”她毫不留情道。
文森特叹口气：“确实是死鱼眼，哪怕对人像没有太认真，但我随便涂的所有表情都是死鱼眼。”
“往好处想，死鱼眼也是厌世风，你可以开创新的风格。”木川安慰他，“说不定等你出名了，这就是你的作品特色。”
“谢谢你。”他反而更颓丧了。
文森特垂头丧气地拿了纸巾给木川，示意她擦擦身上的雨水，他嘴里还在碎碎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名字里有个「no」的缘故，所以我干什么都没办法成功，之后还要跟学者团一起参加活动，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去……”
木川瞅着他的脸，见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黯黯的，也有些感同身受起来。她想了想开口：“虽然我们刚认识，但我觉得你没有自己说得那样没用哦。”
他停下自言自语，转头看她。
黑发少女似乎在忖度什么，用手指抵住下巴犹豫说：“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的鞋面边缘有草叶和泥巴，手指上除了颜料的痕迹外还有咖啡渍，我推测你是从河道那边路过的，因为那边有一家咖啡厅。如果六点前都在下雨，你在广场上却把折叠伞扎得紧紧的放在瓷砖上，现在也能看见伞内全是未干的水滴。”
“你的裤脚边也是被伞浸湿的长方形水痕，这表明哪怕在咖啡厅内你也是把伞扎起来放在腿边。”木川指着那把伞，一本正经地问，“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怕将伞随便立在地面上，如果是咖啡厅或者餐饮店这样的场所，折叠伞叶上的雨水会弄湿路人的裤子，所以将伞一直捆起来放在自己鞋边，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
“你说自己画不好人像，只是随便涂抹，但刚刚那幅画上的色块区域和名字都用铅笔分好了标注出来，因为找不到模特，所以你去中央广场画周围的人形铜像，夕阳下方留出的空位就是为了这个吧。”
她展开画纸，露出上面三分之一的天空：“也许由于不清楚哪种方式才能探索人像色彩，你带了很多不同的画材，即使你说自己没有太认真，但你确实没有实现这种自勉，因为你非常认真。不管是对换专业的事情也好，艺术和画画也罢，哪一次你都是全力以赴，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
文森特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好像从未见过她似的，不可思议道：“你……你是侦探吗？全都对了，你真有两把刷子啊。”
“哼，这就是侦探的力量啊！”木川一边自夸一边解释，“不过我没有两把刷子，我看见你的笔筒里倒是插着三把刷子。”
“哈哈哈哈哈哈！”他终于笑了。
文森特心情转好，肉眼可见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他掏出手机：“我们加个好友吧，我把今天拍到的风景照发给你看，业余时间里我偶尔也有摄影的副业。”
“好啊，不过我的手机没电了。”木川掏出手机示意，“彻底黑屏了，你这里有充电线吗？”
“有，但你这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吧？怎么还没换新品？”他好奇地问。
“也许我是个念旧的人？”她耸耸肩。
文森特在仓库里翻找了半天，找到数年前的数据线接头给她，木川当场在店内插上插头，等待屏幕亮起来。几分钟后，手机再度打开，开机画面过后，屏幕背景照片映入眼帘，一直在旁边探头的文森特立刻感叹：“这些是你的朋友吗？”
照片上是六张怼着屏幕的大脸，一看就是用搞怪特效拍的，每个人的脑袋上都有一对猫耳，照片也像饱和度调满的滤镜风格。四男两女，其中一人便是木川，文森特的目光一下子被木川旁边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年吸引。对方戴着菱形的单边耳环，虽然笑得比较浅淡，但给人留下秀丽又温和的第一印象。
“哇，这个金发帅哥是谁啊？”
看见他好奇的眼神，木川迅速皱眉把手机屏幕偏过去：“你别盯着别人看。”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这么宝贝吗，我又不会做什么。”文森特见状无奈地笑笑然后就去整理东西了。
——她反应大？
木川有些茫然地回想自己刚才的举止，下意识加大力道，手指死死攥紧了手机外壳。她怔怔低头看着屏幕，站在照片C位的金发少年顶着猫猫耳笑得很开心。
“抱歉，我不是……”她张嘴解释，“我只是吓了一跳……”
她没有在紧张，只是文森特忽然凑过来缩短距离，她条件反射地保护自己的个人隐私，就是这样而已。
她一面平静想着，一面镇定地垂着胳膊要把手机揣到口袋里。然而很不凑巧，她的衣服，上下没有一个口袋。
咣当。
手机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队友入队。
文森特：你急了你急了
木川：我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