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雨歇》澂野

24、懦弱的死亡

　　“童飞雁呐，你要不过两天再走？”“凭啥？”正收拾着东西的童飞雁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接着翻箱倒柜。
　　“屿海日报的记者想采访你——”“回绝。”
　　“为什么？”
　　童飞雁收拾东西的动作不停，转过身来“你还不知道？我这颗项上人头值好多大洋呢，总军政府的人接到的命令是看见我格杀勿论。”
　　“可笑的是，虽说要杀我，连我具体是什么样子，多大年龄都不清楚。所以还是藏着好。”
　　“话说回来，等我踏出这个门，你不会立刻向上司报告我的去向吧。”她说这话时头都没回，像是轻松得很一般，“我有信心我这颗头很值钱。”
　　鱼舟正色“不会。你跟我谈的信仰，理想，精神我都是赞同的。”
　　“那就好。”沉重的包压在身上。“我该走了。”
　　“路上小心。”
　　童飞雁穿过鱼舟身边。
　　两人都没回头。

　　鱼舟给的假证很好用，童飞雁挎着包，把领子又往上拉了拉遮住鼻尖，从容地出了车站。

　　鱼舟在过了一个星期后收到一张通缉令，童飞鸢三个大字赫然印在上面。
　　他第一反应倒不是通缉令，而是盘算着通缉就通缉怎么还给人家改名。
　　“认识？”新同事看着他那么入神——由于身体原因，他现在唯一有用而非虚名的称号只有档案室鱼主任——问他道“要是认识就赶紧跟上面报告啊！你看这后面这么多零！发家致富了别忘了兄弟啊！”
　　鱼舟反过来倒过去仔细看完了纸上所有的内容，略略皱眉“不认识。”
　　“好吧。”那人自讨没趣后跑了回去，将自己藏回密匝匝的书架后面。
　　鱼舟长出一口气，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开始向玉皇大帝祷告。

　　还是童飞雁手下有个弱智叛变，把她的行踪供了出去，顺着买火车票的假证顺势就查到了鱼舟头上。弱智很快被锄奸了。
　　鱼舟很豁然，晕厥前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没拜王母娘娘才落得如此境地，然后被一盆冷水浇醒。
　　挖草，十字架哎，第一次被绑上去。鱼舟心想。我死了没关系，就是别让晴安那个球知道，得哭很久吧，嗓子要哑的。话说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他联系了，屿海很大，他离这里很远的。
　　余光瞟到角落烧红的铁片，鱼舟心里大概猜到他们要干嘛了。嘴里暗暗问候了几句他们祖宗。
　　然后双眼就被自己的血迷住。
　　是挺疼的。不自觉的挣扎把铰链上厚厚的血痂蹭下一块来。
　　这得死多少人啊，鱼舟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耳朵阵阵轰鸣，早就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即将晕过去时，他耳畔传来巨大的怒音将他的理智稍稍拉回：“懦夫！”
　　他没力气翻白眼，甚至都不知道这些昔日的兄弟想要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偏偏说话的那人还要继续下去，鱼舟想睁眼看看，不过头上的伤口的血汇聚成流挂在眼睛上，已经结成了血痂，将他的视线锁住。
　　“你真的不是因为懦弱，觉得对方更有前途而背叛么，你觉得你如果能闭着嘴活着走出这里，他们就能给你奖赏吗？你想要的是什么？金钱吗，酒吗，一群美女吗？哪个是我们不能提供给你的？”
　　“你的信仰会来接你吗？帮你这样一个懦弱的人越狱？”
　　他用这句话做总结，鱼舟才听出他声音确实有些熟悉，审讯科的不知道那个谁，上一次见他他还低声下气地向自己问好呢。
　　然后就没知觉了，没知觉前想的最后一句话是：去你妈的懦弱，去你妈的越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第四天时，审讯的二货受不了了，上面也决定给他一颗枪子算完。
　　这个时候张晴安才知道这一档子事。
　　鱼舟帮童飞雁的事他很早就知道了，就是没想到能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不过他甚至不知道鱼舟头上判了死刑，还以为他在审讯室里受难。他很难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不上来的感情氤氲在脑海里，说不上来的闷。
　　胃里翻江倒海，他居然有点希望鱼舟能供出点什么，就不用遭罪了。残存的理性将这个念头打散，他甚至有点后怕于自己为什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看在曾经效力过的份上，鱼舟死前没有剃头。脸上的血被擦干净，凝结成缕的头发恢复往常，伤口被简单包扎。
　　只是为了一个体面的死法。
　　最繁华的街道上，脚腕上的铁链随着动作被扯得叮当作响，鱼舟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祈祷张晴安那个笨蛋不要正好撞过来。

　　街旁边是条江，鱼舟愣愣地盯着江看，觉得自己要是不会游泳的话投江的死法也不错，身上绑点什么东西坠下去也行。后背挨了一个枪托，鱼舟拖着铁链回过神来继续走。

　　“咦？有人要枪毙掉吗？”张晴安最近担心鱼舟心里发慌，决定跑到人多的地方喘口气。
　　“挤近点看看好了。”于是叼着新买的热乎糕点靠着小身板蹦跶进去。

　　鱼舟眼角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将头转过去。
　　瞳孔骤然收缩。
　　心跳停了一拍。
　　张晴安手上的东西撒了一地，很快被汹涌的人潮踩成烂泥。鱼舟看见他嘴角还有点心渣子，笑了。
　　张晴安将他眼眶里盛着的泪看的分明。
　　“操。”张晴安不常骂人，要是鱼舟听见了铁定会弹他脑壳。
　　可是鱼舟听不见。
　　张晴安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听见一声枪响，好像有爆开的血花，好像有人轰然倒地的声音。
　　然后他被不知为何兴奋起来的一群人推搡着向前。
　　“我儿子有救啦！”张晴安失了焦点的瞳孔看着喊出这句话的人。他手里捧着一个黑红色的东西，淡淡血腥味引来苍蝇在上面盘旋，他将那拳头大的东西仔细的包起来放进内兜，布满老茧的手掌将苍蝇驱赶开来。
　　接着，张晴安不止一次的见到如同吸了鸦／片般兴奋的人们，做着同样的动作。他嗅觉很灵，那些东西汇聚起来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
　　是血腥味，甚至是发烫的。
　　可是这里哪里有——血？——他想到了什么，转头冲向行刑场。
　　人血馒头。
　　张晴安知道有这个从骨子里烂到外的传说，人血馒头包治百病。他看见的这群人不知是以怎样的愚昧，怎样的疯狂才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李荷与赵麟闻声这才过来，看着地上开始凝结的血迹和争先抢后的几个人，李荷跺着脚大骂他们封建愚昧。赵麟不说话，呆呆地跟张晴安一起站着，知道张晴安背过身去嗓音哽咽的说走吧。
　　李荷连忙要给张晴安拦车，叫他止住了。“我走着回去。”“啊，可是路很长啊。”
　　“路再长，也得走着不是吗。”李荷还要说什么，被赵麟拦住了。
　　“前路坎坷，小心脚下。”赵麟嘱托。
　　张晴安点头，转身走了很久才敢抹去脸上挂着的泪水，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