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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国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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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美国丽人
等陈左偕同那名攻读心理医学的友人上门拜访,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了。看见两人以肩膀都快贴上的亲密姿态一路交谈的身影,诺亚关闭除草机电源向他们挥手示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地方。”陈左走上前和诺亚打招呼。他是个典型的亚洲人长相,黑头发黑眼睛,还有一张看起来显得年轻的娃娃脸,更别说他原本就是年轻人,随意穿着橘色薄夹克和工装裤,隐约露出画着波普风格图案的T恤——忽略身高简直像个初高中生,还是在男生里都会受欢迎那种。
“这里到底是居住区还是监狱啊,光是登记核对访客信息就花了我半小时。我都快数清安保机器人身上的电缆数了。”陈左掏出一张电子临时通行证,上面还闪烁着红色的倒计时,现在只剩下13分钟,“更可气的还限制了我拜访时间,不就因为我迁移到C区的档案还没移交好吗,居然把我当可疑人口!”诺亚随口问了陈左档案的事,一边开放权限给通行证延长两小时。
“啊,还得两个小时延续一次,真麻烦啊…”陈左回头想跟诺亚介绍一下那位友人,却发现他正蹲在灌木丛前,“看什么呢?”
“American beauty,开得真美。”带金丝眼睛的男人起身和诺亚握手,“苏重明。”
两人相互寒暄几句,陈左却注意到另一点:“那么大的院子,你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这些花草我都没见过,一定是些难伺候的珍稀品种。”
带路的诺亚不时回头解释道:“这是赫里斯的院子,平时都是他联系培植的人员,我也不曾侍弄过这些花草。这几天他没心思照顾这院子,为了不让它荒芜,我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裸子植物,被子植物,蕨类植物,更多是些看不出冈门科目的。有直挺挺裸露在外,霸道得延展着藤曼的霸主,也有被透明器皿罩住,还连入自动造雾器小心饲育的夜莺玫瑰。粗犷与娇弱,原始与科技的大杂烩,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美感。这简直像个人造雨林琥珀,晶莹的暖色琼脂把众多习性大相径庭的植物种困在一起,纠缠攀附着赖以生存,不用像陈左就知道这一定造价颇斐。
越往里走大型植被越多,垂落的蔓藤阔叶遮天蔽日,变温灯管提供着橘黄的光源,陈左觉得不仅仅是个院子,更像个生态园,他好像都看到了绿守宫在树干爬行,腐木上挤着圆头圆脑的荧光孢子。陈左看得目不暇接,还开启了端脑的环绕式拍照功能,想把每一株奇异的花草都拍进去:“你一定是为了让他心情好些,赫里斯会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显然苏重明认为这么大的生态园不是个新上手的门外汉能应付的:“联系专业人员不是更好吗?”
诺亚停下脚步回看他一眼,又看了陈左一眼:“赫里斯认为我们现在的情况应当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陈左一下就想到他们高额到头疼的不孕税,赶紧扯住苏重明衣袖瞪了对方一眼,没想到男人却回给他一个笑容,仿佛在说着他知道分寸。
诺亚带着两人乘坐空间仓在透明匝道里穿梭,最后停在一道四开的桐木门前,门上铜镀着圣子像,门的把手藏在圣子巨大的六翼之中。
“啊!”陈左大叫一声,仿佛被突然踩到尾巴尖的啮齿类动物,瞪着黑润的眼睛努力回忆着,“这门我一定在哪见过,在哪呢……这门很特殊,应该不是普通地方…”
“搏击鼠前传里出现过,赫里斯很喜欢,于是从导演亚当手里买了下来。”诺亚一路上给陈左解说了太多东西,这次对方还沉浸在回忆里,他就自觉地送上了答案。
陈左一拍巴掌:“就是那扇远看圣子近看是地狱的门啊!当初我还被惊艳到了呢!”
继而陈左念起搏击鼠初来乍到的台词,铜门上的圣子像似乎都在他卖力蹩脚的模仿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仿佛耶和华指尖那点天启,而门的另一边也衍生出那个堕落的地下世界,无血肉附着的声带挣扎着要从森森白骨的裂口中唱出惑人的欢歌。
“这是歌莉叶房间的那扇门,作为剧中重量级女配,她的初次登场可是名场面。”歌莉叶作为剧中最美艳悲情的女人自然有很多粉丝,陈左也姑且算半个。一到自己熟悉的话题,他立马拉着苏重明讲起这个靡丽深入肺腑,罪恶镌进骨髓的□□教母的传奇一生。
“原来赫里斯先生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吗?”苏重明折好眼镜收入衬袋,神色间有些肃然起敬,“我一直是原著忠实的读者。虽然不曾看过改编的影像剧,却见过那张剧照——歌莉叶穿着砒霜染绿的宫廷礼服,用老式烟托嗅着香烟,当时她背靠着的应该就是这扇门。”
没有人比诺亚更清楚这个角色的戏份——赫里斯在改编歌莉叶这一幕的那段时间情绪都十分低落,初稿里混杂了大量不合时宜的胡言乱里,还是诺亚胁从帮忙整理的。
歌莉叶作为辅助配角,剧中并没有正面描写过她的人生事迹,却有大量琐碎的背景故事,足以让人拼凑出她一生的雏形。
一个在地下世界长大,有着出色面容的柔弱羔羊,在一场场被剥削压榨的情色交易里苟且偷生,最终在男人满是生殖器侮辱的脏话和数不清的腥臭□□中,长成一朵卑劣的毒花,在一连串赫里斯制造的奇妙巧合下成为骨帮教母,开启她罪恶的后半生。至于她成为教母后的故事,赫里斯却一笔没写,仿佛她的人生在穿着毒物染成的鲜艳裙子于晨曦中被加冕那刻就该中止了。
三人在一道门前浪费了太多时间,陈左也察觉到好友相聚的喜悦不该被一个虚构人物的悲惨故事冲散,于是打算了结话题:“我居然今天才知道你是赫里斯的书粉。”
苏重明却是很欣赏赫里斯的才华:“他写的故事很特别,就算不备注作者我也能猜出来。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作家。”
“是叙述故事的方式?还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多重反转?一定是他荒诞不羁的意识流写作手法!这点在书本里给人的冲击比影视剧里大一百倍!”显然陈左是个敬业的好友吹。
苏重明微笑着回答:“我更喜欢他的另一个特点,他写的每个人都太完整了,像是有个人意识一样,或者说赫里斯赋予了人物灵魂。读者可能记不清故事情节,却绝不会忘记他写的每个人物。”
门开了后是一条长长的廊厅,两边镶嵌着各种以赫里斯和诺亚为主角的照片,都是一些纪念的时刻——比如赫里斯参与改编电影的首映礼,诺亚博士毕业时的演讲,甚至还有赫里斯与导演亚当的合照。每一张照片下都被电镀上了时间,人物和一行事件小字。
廊厅太长了,照片还没占满它一半的位置,虽然可以留给可期的未来,但诺亚和赫里斯或许再也用不到这里的长廊了。
陈左看到赫里斯的那刻,眼前就好像有个装满颜料的气球狠狠炸开,那种视觉冲击实在把他炸地发懵。他眼神绕过好友扎满彩绳的拳击辫,深邃眼窝上盖着的更为深邃的烟熏妆,坦荡露出肌肉线条的运动衫,虽然上面沾满了饱和度极高的颜料却依旧没他下半身的装束震撼。
一条烂熟梅子色的,丝绸的艳丽长裙。一双剪裁锋利的,做旧的高跟短靴。
可能这就是搞艺术的吧。陈左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你是在为哪里的音乐节做准备吗?”
赫里斯高兴地一把抱住好友的腰,陈左这才注意到他右腿打着石膏,人也坐在轮椅上。赫里斯看着陈左眼睛,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牵引对方将视线转移到自己上半身。
“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快两个月没有真正看到你了,学业可还顺利?搬到C区习惯吗?快蹲下点让我掐掐你的脸。”
陈左眼里满是求救信号地看向诺亚,潜台词是你快来管管他呀!
诺亚抢在陈左的脸彻底被捏成金丝猴臀部的时候拉开赫里斯的轮椅,不料赫里斯扭身捏起他下巴凑上来:“这身装束好看吗,我的甜心?”
赫里斯只是挑逗得在诺亚唇角轻啄一下,习惯性表示亲密的一个动作。诺亚却扶着他的脖颈,往里面加注了许多热情似火的意味。
陈左看两人吻得难分难解,仿佛天雷勾动地火,无奈地跟苏重明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感情好。”
苏重明压低了声音:“而且还禁欲了有一段时间。不管怎么说看到诺亚教授这样,我还真是大开眼界了。”
高脚杯与凯恩杯对撞,透过淡粉色的香槟液,好友那身装束的的冲击力少了许多。赫里斯把琥珀色酒液一饮而尽,杯子则推给吧台后的家用调酒师诺亚:“加点可乐。”
诺亚系上围裙,微微勒出腰线,推高白衬衫袖口,露出白皙的肌肤和诱人的肌肉线条。陈左想一定是自己喝多了,不然为啥看这两人的每个动作都像调情?尼玛,真是把狗骗到家里来杀。
威士忌碰到嘴唇上的小口,赫里斯轻轻“嘶”了一声,咬住下唇吮起血。
单身汪陈左越发觉得两人在花式秀恩爱。
赫里斯察觉到好友的眼神,一下笑出来:“左,看起来你最近情路不顺啊。满脸写着空虚,寂寞…”
陈左臊得慌,他知道以赫里斯的习惯就该说他欲求不满了,于是连忙打住他的话:“那也没有你们俩欲求不满,接个吻而已,我都以为你们要抛下客人直接滚上床去了。”
赫里斯略感尴尬地咳了几声:“我可不敢滚上床,这几天打着石膏咳咳…诺亚和我那啥频率不高……”
懂了,吃素太久,都不敢喂肉了。
“频率不高是多高?”
“我想想,”赫里斯敲击吧台的频率倒是蛮高,“一次也没有。”
“你死定了,”陈左幸灾乐祸道,“希望下次见到的你不会腰椎劳损过度。”
两位好友久别重逢,诺亚大方的将爱人让出去,专心在昏暗的吧台后调配酒,专心盯着爱人的侧脸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把威士忌里的可乐比例加大。可即使是这样,也挡不住赫里斯这个酒鬼迅速喝完了一瓶又一瓶,简直像是对酒精彻底免疫一样。
但诺亚仔细端详对方的神情,对他已经醉了这件事十分肯定。
正打算着手调制解酒的柠檬茶,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却走到他旁边。很奇怪,对方明明有一张很出色的面容,诺亚却没有在第一面就注意到,甚至回想起来也记不清他面容,只记得对方有一张不俗的脸,真是件奇怪的事。
“诺亚教授,我想跟你聊聊赫里斯先生的事。”男人摘下眼镜用细绒布擦拭,眉眼是漂亮而锋利的形状,不会模糊性别反而更具气势,典型的东方美人长相。
赫里斯和陈左早已停下酒杯开始用醉话聊天,柠檬片在沸水里缓慢伸展,诺亚点头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像个侦探一样自己发掘信息。”
苏重明哈哈一笑:“是有收获,比如你们糟糕的财政状况,不被人祝福的婚姻,赫里斯先生事业上的受挫,糟糕的精神状况,滥用药物的经历,对智械化生活的排斥…也许还有对□□的冷淡。”
诺亚神色平静地聆听着。
“琐碎的信息获取了很多,但有些事只有诺亚教授可以告诉我”苏重明带上金丝眼睛,锐利的目光一下变得柔和,简直像所有说着温言软语的心理医师那般令人信赖。
“他是否有过自杀的行为,最后被你发现?”
瞳孔骤然紧缩。
“我们去别的地方聊吧。”诺亚听到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赫里斯差点笑到地上去,吓得陈左瞬间没了醉意连忙拉住他。近距离看着他一头密密麻麻的彩绳,陈左不得不承认其实蛮好看的,继而才意识到这一定很花时间——赫里斯是为了这场聚会精心准备着的。
不同的是一般人是整理好屋子,而赫里斯要整理他糟糕的情绪。
几天前从诺亚教授口中听到友人情况的那刻起他就开始担心,脑海里预演着再见面如果对方是阴郁敏感,连和自己聊天的兴趣都提不起,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
结果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换上夸张的衣服,调动起所有热情,以近乎狂热不知疲倦的状态和自己聊天,开玩笑,假装对明天充满热忱。
很令人心疼的善解人意。所以陈左要小心翼翼跳过那些赫里斯藏起来的落魄,打起所有精神,不知疲倦得跟他说笑下去。
只需要坚持完一次拜访就好,尽管陈左此时已经有些疲倦,对密集的话题力不从心了。他又想起诺亚教授,作为枕边人要一直陪伴着赫里斯,无论是低落的时候,还是亢奋的时候。都要时刻清楚如何应——比自己面对的要困难上百倍。
“哈哈哈,那位苏先生还真是有趣,一个心理医师助手居然冒充医师套问你的情况。你也是,居然主动把和前男友是怎么交往的都交待得一干二净。你们两个的事真是太有趣了。”
对了,引起赫里斯哈哈大笑的话题就是陈左和苏重明的相遇。当时陈左因为自己更换恋爱对象的频率太高而察觉自己可能有某方面心理障碍,回避与恋人成为更亲密的关系,他自己猜想也许是回避型恋爱人格,或者性单恋什么的。
结果在与第36任恋人分手后,他终于决定去咨询,结果就遇上了半吊子的苏重明,并成为了对方结课论文的观察对象。
就算两人的故事再这么充满戏剧性,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好笑的事不用多久就讲完了。这时赫里斯推动轮椅将陈左带到六号厅。
一进门拟态的白墙就变回了电子屏,半空出现了悬浮的电子屏。
陈左听说过这种全息模拟室,却从未真正见过:“这是…”
“诺亚编写的全息游戏模拟程序,这里算是游戏厅了。我找一找……就是它了,希望你会喜欢侦探推理游戏。”
“《马尔霍兰小镇》?”陈左瞧着光屏上那行简介,不自觉念出来。
“很有意思的名字是吧?这个程序可设置的变化参数很多,无论是时代背景,建筑模型,还是NPC都是不计其数的,它们都来自一个庞大的可变数据库,只要是在互联网上出现过的信息都会被它抓取。每改变一个参数都会生成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新的故事,就像多维宇宙一样。”
赫里斯的解释并不专业,陈左有些云里雾里:“那么多参数岂不是要设置很久?”
只见赫里斯快速点了几个选项:“搞定!我用了上次的模板,只是改了些玩家设定。降低了难度,更改为PVP模式,顺便调小了音量。你不知道上次我经历了什么,那群NPC吵得我头到快炸了。”
一听到NPC啊,PVP这种游戏词汇,陈左当然很感兴趣,以前也没机会体验这么高级的全息游戏系统,现在有了机会狠不得能马上进去试试。
“PVP?就是说我们是玩家内斗?凶手在我们四个之间?等等,你玩过这个模板,会知道剧情吗?”
看着对方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赫里斯只是带着面带微笑,眼神还有些迷离,应该还沉浸在微醺的状态之中。
“不会的,更改了参数小镇的时间坐标也会发安生变化,我们要破解的案件也会是另一个。我也会变化身份,有另一套行为准则,防止我做出ooc的行为。”
陈左凑到光屏前划拉着设定界面,一番观察后对开发者诺亚·卡修斯深感佩服。
赫里斯手肘向后撑着桌面,一副懒洋洋的神情,眼皮粘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习惯性往口袋里掏烟,却抓了个空,最后只能恼怒地抓挠头发,一团乱的拳击辫让他头皮发紧。
莫名其妙的烦躁,还有异常的倾诉欲望。
“你有幻想过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
陈左专心研究着眼前的光屏:“以前研究哲学书籍的时候想过,但也就是空想,你懂得——就跟做梦一个意义。”
“我总是这样幻想,”他缩回脖子,一手揉着太阳穴,“可能是无所事事的生活太容易引发人的胡思乱想了吧……你研究出什么了?”
陈左转过头,神情有些怪异:“为什么里面还有成人模式开关?”
“啊,你是说血腥部分还是少儿不宜的部分?”赫里斯一脸写着“全息游戏嘛,你明白的”。
陈左更加尴尬:“后者。”
赫里斯思考了一会:“你帮我打开吧,不,还是关上……不,我还是先去试试诺亚的反应吧。”
陈左向他挥手致意,并祝他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