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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智械恐慌症 ...


  •   Chapter 3.智械恐慌症

      诺亚操心着赫里斯毫不在意的事,正如赫里斯难以启齿的贡献点问题他也不放在心上一样。只要做好个人承担下场的觉悟,他甚至能想出让两人重返B区的办法。搬去贫民区的事原本可以推迟到一个月后,但碍于赫里斯最近的状态,搬家的事随时都可能提前。

      赫里斯斜靠在窗边扣着纱窗网,临近正午的阳光,化纤睡衣,披散下来失去光泽的长发……种种意象都和失业的赫里斯相得益彰。诺亚走过来敲击墙壁上的木制装饰发出提醒的声音——每隔半小时提醒他一次该吃早餐了,像复古挂钟里准点弹出的布谷鸟。

      赫里斯又一次敷衍地哼唧几声,倒出一半的药瓶往身后藏,眼看诺亚要走近,立马绕了个圈。

      绿眼睛逆着光时带了些无机质感,赫里斯忍耐着没脱口而出“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手。”诺亚说。

      张开双手举过头顶。

      诺亚自然得从下方探进他口袋摸出药片和棕色瓶子,五颜六色的药片像是糖果一半摊在他手上。每一种他都不陌生,混合起来的意图也清楚知晓,毕竟赫里斯在自己这早有前科了。

      深绿色的眼睛幽幽看向赫里斯,淡色的嘴唇抿紧似乎还在考虑那种说辞能更好规劝他。这真是莫大的进步啊,放在一年前诺亚都只会像个连通智能AI的生命体征检查仪一样,流利地报出他那些器官处于不良状态,滥用药物会产生哪些负面反馈。

      诺亚深吸一口气,嘴里就快脱口而出什么时,赫里斯坏笑着用嘴唇碾过他的。

      鼻尖相互摩擦,灼热的呼吸交换着。诺亚皱眉揽住对方的腰,在嘴唇被咬的间隙找到机会,“这会让你身体功能紊乱的,不准再混着吃了。”

      赫里斯咕哝着,勉强算是答应了,

      一个人的转变会藏在生活的琐碎中,缓步推进,不是刻意根本不会注意到。赫里斯以为自己掩饰得还不错,诺亚却迅速申请了假期,留在家里照顾他起居。

      诺亚暗自观察起赫里斯每一个异常举动,就差像筛查实验误差原因一样记录下来了。起初是赫里斯失业回来那天,以心情不好为由独自去阁楼作画,继而直接睡在里面沾满灰尘的床上。

      诺亚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画稿,从背后抱着赫里斯,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轻的呼吸像绒毛一般挠着赫里斯的痒穴,他轻颤着微微拱起肩。

      “赫里斯,我好想你。”明明早已长大,却还带着那点清润的少年音,赫里斯作为唯一听众只觉得尾椎骨处窜上来一阵电流。

      “我们天天见面。”赫里斯故作轻松地讪笑,迅速运笔在画布上打形。

      诺亚身体前倾,手搭在赫里斯微凸的胯骨上,踢掉拖鞋后双足就踩在对方脚背上。暧昧的□□几乎快实体化出现在赫里斯眼前。

      “赫里斯明明前天见到我时一副很激动的样子,现在却很冷淡呢。”

      赫里斯有些头痛,偏头狠狠亲了诺亚的额头以示安慰,甚至发出颇为响亮的声音来。

      “这种状况下我很难有那方面的心情,”赫里斯说,“只能先委屈你了。”

      诺亚沉默半晌,从鼻腔里挤出几声哼哼。赫里斯刚绷住嘴角的笑意,又听见诺亚说:“那我能做些什么好让你有心情做…”

      比赫里斯更快打断诺亚和谐言语的是一则短讯。

      诺亚皱眉看向赫里斯,示意这是公司的讯息后,离开了阁楼。走前顺手启动了打扫机器人,代替自己整理已经乱得不像样的阁楼。

      接通,对面自然是先来一番喋喋不休的质问。诺亚耐心的等待这套“寒暄”结束。

      “我要申请调假。”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诺亚教授,不只是这季度,这一年的假期你都早早预支完了,这不符合规定。”

      “……你可以选择帮我调假,或者辞退我。”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还是因为那位心灵脆弱,上不了台面的同性同居人?”

      诺亚皱紧眉头:“是爱人,我们交过税,是合法的婚约关系……”

      一声嗤笑。

      “看在‘W计划’的份上,这是我最后对你网开一面。诺亚教授,你也是时候放下骄傲看清形势了,别真走到穷困潦倒的地步。”

      诺亚神色平静,轻声回道:“多谢关心。”

      正要切断通讯,对方却连忙阻止。

      “诺亚教授,或许你可以再考虑一下‘W计划’的技术专利授权问题,我开出的条件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诺亚礼貌性得沉默了会才终止通讯。

      经历连续几日高强度的推演工作,现在又因为爱人异常的状态而神经紧绷,可直到这场谈话完毕他才迟钝地感觉到疲惫。

      他轻揉几下太阳穴,倒了杯咖啡,调出了‘W计划’的资料,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应赫里斯的要求,他切断了住所里的一切物联通讯,只能接入局域网中。这就使得他不仅不能接入公司的“库”中用现成的程序演算,还因为单机运算而速度奇慢无比。

      没错,除了乱吃药,情绪异常低落外,赫里斯还出现了一个从前没有过的症状——智械恐慌。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赫里斯对他所认为的智能器械都感到神经过敏,甚至不愿意使用。

      “你从来没想过吗?它们有的比真人都像人,有的比你自己还了解你的喜好和习惯,偏偏你还离不开它们。

      “它们操作起来那么简单方便,可构成它们的技术原理是如此复杂。它知道我的所有弱点,我却对它们束手无策。”

      “我不喜欢它们。”

      赫里斯是这么解释的,当时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给一张废稿上调子,诺亚从他慌乱的笔法和神情中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这张稿子快被扔掉了,二是赫里斯在恐慌,或者说是害怕。

      即使不擅长,诺亚依旧尝试着安慰他:“恐惧来源于未知,你可以尝试学习了解它们。”

      一句“我可以教你”在看到赫里斯骤然通红的双眼时,彻底吞进肚子。

      赫里斯失控般,几乎是泪眼模糊地说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

      诺亚缄默,这是他少有的几次手足无措。

      在某方面有过人的天赋不是什么坏事,诺亚早对他人的赞誉和钦羡感到麻木,这回却是罕见地受到指责。

      诺亚不擅长总结此时的心情,只知道应该与难过有关。

      对于诺亚来说,他要天天和人工智能打交道。作为掌握了最前沿技术的那批人之一,他并不能理解赫里斯,就像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东西一样。

      它们是很有用的工具,诺亚喜欢有用的东西。

      至于害怕,上帝又怎么会对他制造的人类感到害怕?

      刚编完一个循环体,线上又来了一则通讯请求。看见陈左的名字,诺亚没多犹豫就接通了。
      “喂喂,是尊敬的诺亚·卡修斯先生吗?”

      诺亚已经放弃让他将称呼换成“诺亚”或者其他显得不像陌生人之间的称呼了。陈左坚持要用这类“敬称”,大概每个积极向上的在校年轻人都会有此类奇怪的坚持,对在科研领域有着不俗成就的前辈,总是习惯性报以最高敬意。

      “先生,赫里斯还好吗?这几天我一直试图联系他,通讯请求却一直没得到反馈,我很担心他。”依旧是咋咋呼呼的,光听声音就不难想象出他年轻稚嫩,开朗外向的形象。

      诺亚略微经过思考,得出了“不算太好”的结论。

      “他排斥与他人,外界接触,还拒绝使用智能机械,这可能就是你联系不上他的原因了。”

      陈左压低了声音:“所以又出现新症状了?赫里斯还是不愿意去医院吗?这可怎么办啊……”

      这个问题,诺亚试探过很多次,最近一次赫里斯还在用“跳梁小丑”来形容那些心理医生。

      “这件事一定对他打击很大,赫里斯太压抑自己了,而写作又是他唯一沟通世界的方法……不难想象这次情况会有多糟糕,”陈左说道,“真希望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陈左像突然想到什么,激动起来:“对了先生,我最近结实了一位心理研究方向的朋友。虽然不清楚他专业水平如何,但和他说话总会感到舒适放松,或许我可以带着他去拜访你们。

      “赫里斯肯定也不愿意封闭自己,或许我们可以弄得热闹些,帮他驱散些坏情绪。”

      紧绷的肩背放松下来,诺亚啜饮一口咖啡,语气诚恳:“谢谢,赫里斯很幸运能拥有你这样一位朋友。”

      陈左哈哈一笑:“不用这么客气,赫里斯可是我的知己,只要能帮到他我愿意做任何事。哈哈,当然这么说可能你会觉得有些狂妄…”

      “我知道的。”

      “……”陈左安静了很久才开口,“先生你是知道的,赫里斯……一直是一个很耀眼的人,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光芒,才华……除了他自己。

      “赫里斯生病了,他看不见的长处,只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他不断自我怀疑,直到变成一个极其脆弱的人……

      ”他是一个作家,却无法亲口告诉我们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变成别人口中的喜怒无常,神经质,无逻辑……一个自甘堕落的人。”

      陈左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很喜欢赫里斯这个朋友,我不想看他有悲惨的那天,我想看到他一直耀眼下去。你帮帮他,好吗?”

      那一刻诺亚脑子里闪过很多记忆碎片,像是电影里的蒙太奇手法一般。

      是淋满灯光的月台,结出橘花的春树,沾满颜料的水桶,凌乱堆叠的衣物。

      咬了一半的苹果,干瘪的牙膏管,包着糖果的玻璃纸,屋顶上迫近的日轮。

      端脑蓝绿色的交互界面,冒着黑烟的机械残躯,破碎的过时真空管,被弹掉的烟灰。

      最后定格在赫里斯扣弄着纱窗的背影,一头长卷发失去光泽。

      诺亚没意识到自己嘴唇在发抖:“我爱他。”

      重物坠地发出一声闷响,诺亚一推开阁楼门先是闻到了焦糊的气味,随后就看见赫里斯死死抱住右脚蜷缩在地板上,地上的画稿正在缓慢燃烧,扫地机器人的警报灯频闪不断。

      诺亚踩灭了明火,将剩余燃烧物丢到水池里,切断了机器人电源后,蹲下身询问赫里斯状况。

      赫里斯疼得发出几声气音,一时是说不出话。诺亚发现他右脚并没有外伤,也没有立马出现关节红肿错位的现象,猜测可能是脚掌骨裂。

      忍过了疼痛的峰值,赫里斯夹着哭腔道:“它失控了。”

      诺亚背起人的动作一顿:“不要多想,也许只是线路老化了,我会修好的。”

      赫里斯趴在他背上不住摇头,衬衫上马上多了几点湿印。他很想质问爱人为什么不相信自己——这样发泄出来一定会让自己心情好很多。

      压抑住念头,他再说出的却是:“有办法不去医院吗?”

      诺亚将他放到床边,蹲下身抬起他的小腿。

      虽然他面无表情,赫里斯却能感受到他很不开心,而且还是生自己的气那种。因为诺亚马上揽住他脖颈,亲吻着他额头,轻声安慰:“马上就不疼了。”

      之后诺亚是如何利用现代科技给他打上石膏的过程实在是懒得回忆了,但那句“马上不疼”还真只是安慰人的话。

      因为他的右脚着实状况不佳,当晚两人一起睡在阁楼逼仄狭小的木板床上。赫里斯半夜被脚疼逼出几滴眼泪和脏话时,诺亚紧紧抱着他,不停亲吻他冷汗密布的额头。仿佛过了半世纪疼痛才终于褪去,赫里斯瘫软在对方怀里,像一株攀附的菟丝子。

      上下眼皮开始打瞌睡,赫里斯还是撑住:“这次你回来我是不忘了说……我爱你,卡修斯。”

      他好像借助淡淡的月光看见诺亚在笑,他的眼睛微微弯着,温柔得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信仰之力,那种力量曾让他有一秒忘记了明天和未来,只剩不受时间空间限制的荒诞。

      “我也是。”

      我知道,一直知道。就算没听到你和陈左的通讯,我也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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