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公主复仇记》简安哲

24、柯瑾然 归宿

　　24
　　柯谨然

　　我不后悔让林彻和她的亲生母亲见面。
　　我一定要做点什么，就算无法改变结果，也好过从前袖手旁观的冷漠。
　　林彻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知道她不会走，她爱憎分明，怎么可能原谅一个抛弃自己十几年的人。
　　虽然我是真心认为那是她最好的归宿，她的母亲一定会竭力补偿她，让她感觉到珍贵的温暖。
　　她不适合待在叶家，她也根本不想留在叶家。

　　我觉得自己有些疯魔，我甚至希望她对我生气，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愤怒。愤怒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暴露真实的内心，我不要再被当作可有可无，不要再被她忽视。
　　但可惜也只有那短短的时间，那晚之后，我又成了她眼里的透明人。

　　林彻也没有再来上学，学校就空成了鬼楼。
　　我每天早上去酒店找她，和她一起用早餐，这是唯一可以见到她的时间。
　　她很忙，我跟踪过她一两次，发现她都和沈家荣的女儿在一块儿，这让我愈发不安。
　　最近的一次，我听到她向江遥要安眠药，她的睡眠不好，我是知道的。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晚些的时候我在她的房间做功课，这是最近两天才开始的，我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就跑来了，她房间的门经常不关严，她也没表示什么意见，好像这房间不是她的私人领域，任何人闯进来都可以。
　　我却画蛇添足的解释：“家里很烦，没办法精心写作业，我最多待一个小时。”

　　幸运的话，可以等到她回来，可惜有时候，我都怀疑她彻夜不归。
　　我没有乱翻别人东西的坏习惯，我不断给自己催眠，这是为了消除自己内心的不安。我关心林彻，不希望她出事。
　　好在林彻的东西少得可怜，房间几乎一览无遗，除了床铺的皱褶，干净得像是随时准备迎接客人入住。
　　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我证实了自己的不安。
　　林彻的安眠药还没用完，事实上还剩下不少。

　　白色的药片叠在心形的纸包里，是江遥的幽默和体贴，鼓囊囊的一颗一颗的凸起，还剩下很多。
　　江遥的药对林彻很有用，比外面药店的有用。
　　她撒谎说最近加大了剂量，我都能想象到江遥担心的眼神，但失眠的折磨和这个比算什么。
　　“仅此一次。”江遥对她说，“下不为例。”

　　我拿起这药包，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拆穿林彻的谎吗，收回这些吗，那谁来对她的睡眠负责？
　　不，我只是想知道林彻为什么会撒谎。
　　是什么让她这样做。
　　耳畔突然有声音：你在做什么？
　　指尖微颤，药包掉了，药片撒了一地。
　　转身，却是空空荡荡，只有空调的冷气肆无忌惮的在屋子里横行。

　　或许我等的就是林彻发现。
　　或许我该当面去找林彻质问。
　　她冷漠的眼神会怎么变化，会因为这件事儿泛起涟漪吗，会让我靠近一点吗，我想知道真相，不是因为在乎真相，而是
　　想成为她的“帮凶”。

　　你要做什么。
　　我又该怎么做。

　　-
　　难得的家庭聚餐，柯寒最近给公司谈成一笔大单，柯正安非常满意，一向严肃的神色也变得温和许多，举杯为柯寒庆贺后，他们父子俩又聊到了公事。
　　妈妈还是和往常一样，几乎没怎么吃，全程观察注意着柯正安的食量与需求。
　　我已经感觉麻木，慢吞吞嚼着牛肉，光亮的刀面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我握紧了刀，突然就想到了林彻。
　　想到她用力在桌面来回划着，带着漫不经心的的狠厉。

　　那张有刀痕的桌子被搬到了我房间，长而宽，对于卧室而言太大了，用来做什么都不合适。
　　和整间屋子都格格不入。
　　就像在叶家的林彻。
　　也像现在的我。
　　或者，从前的叶希，也是这样。

　　桌下的脚突然被踢，是妈妈在提醒我。
　　居然聊到我的话题吗？
　　原来是柯正安问我，暑假要不要去公司实习。
　　妈妈道：“谨然什么都不懂，会不会添麻烦？”
　　柯正安道：“怎么会，谨然成绩那么好，一定聪明。对了，也该聊聊你的升学志愿呢，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我摇头：“还没想好。”
　　什么专业，做什么，学什么，更远一些的，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一概没有想法。

　　妈妈：“小孩子不懂这些，正安，你经验丰富，不如指点指点他。”
　　柯正安点头：“行，等下吃完饭来我书房聊。”
　　柯寒嗤笑了一声：“都快18岁了，还是小孩啊，柯谨然，你要躲在妈妈怀里躲多久。”
　　柯正安怒斥：“住口，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
　　“我妈就生了我一个，我可不记得还有什么弟弟。”
　　“柯寒！”
　　妈妈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要吵了，难得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柯寒，你最近辛苦了，我让阿姨给你炖了汤，你等下多喝点。”
　　“不用了陈阿姨，留给您的宝贝儿子喝吧。”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场景，熟悉得让人厌烦。
　　-
　　饭后，妈妈来到我的房间，告诉我暑假要去柯正安公司实习的事情。
　　我点头表示听到了，又继续埋头做试卷。
　　“你最近怎么了？”妈妈关上了门，“状态有点不对。”
　　我的状态从来没对过。
　　我也不知道“对”该是什么样。
　　离开柯家，离开柯正安的庇护。
　　那又能怎样呢。

　　“没事。”
　　“你最近还每天去看小希吗？”
　　“去。”
　　“她和她妈妈怎么了，怎么不回叶家去住？”
　　“大概有矛盾吧。”我想了想问，“妈，你是站夜明，还是叶伯父？”
　　“那还用说吗？”妈妈松了一口气，“夜明能回来，真的是好事，这样一下子就更简单了。哎，你跟小希没有再闹什么矛盾吧。”

　　水笔在题目的下方留下一道虚线，我无意识的多画几圈，黑色的水墨把铅字盖住了。
　　我突然张口道：“我不去柯正安的公司。”

　　说出来真痛快。
　　但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是在聊“叶希”吗？怎么绕到了这个上面来。

　　可既然说出来了，就干脆说个明白：“志愿的事，也用不着你们操心。”
　　书房的茶香，柯正安理所当然的态度和声音都还留在我身上，我说出这句话时，才慢慢把那些抖下来。
　　这么多年的，一层又一层的刷在我身上，我以为很厚很黏，撕扯的时候会痛。
　　但其实就像鸡蛋壳，只有薄薄的一层，掉在地上，一踩就碎了。
　　同样碎掉的，还有妈妈的眼神。

　　-
　　“谨然。”
　　刚到酒店没多久，就看到夜明和江遥，夜明难得穿得很休闲，不是一板一眼的西服套装。
　　“你怎么这时候，哎呀，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小希不在吗？”夜明问。
　　我摇摇头。
　　夜明看着林彻紧闭的房门，轻轻摇了摇头，“先到我房间等，江遥，给他找身干净衣服。”

　　夜明住的是套房，却没有林彻房间的清冷，一进门就是淡淡的花香和水果香气，客厅摆着满满的书籍。
　　我换好衣服出来时，夜明也已经换了衣服，和江遥坐在沙发上喝咖啡。
　　原来他们今天是去参加老友聚会的，怪不得夜明的心情不错。
　　闲聊了一句，还是进入正题：“是和小希闹矛盾了，还是家里人？”
　　江遥：“我猜是后面一个。”
　　我有点难堪的摸了摸脖子，和妈妈吵完架跑到别人的地盘寻安慰，实在太幼稚。
　　“你给孩子留点面子。”夜明说。
　　江遥笑了笑，站起身：“行，那我走，你们聊吧。谨然今晚不回去的话，就去我那里睡，有多的床。”
　　“谢谢江爷爷。”

　　我喝完了一杯咖啡后，才慢吞吞说起今晚的事情。
　　“你的家庭情况我了解过，”夜明把咖啡杯放回杯垫上，“关于你妈妈，我知道的不多，但柯正安这个人，”她无奈的笑笑，“跟我儿子很像，我想不管你们母子怎么做，在他心里，都不可能和柯寒相提并论。”

　　“我没有想过跟柯寒比。”
　　“那最好了，省得最后会失望。”
　　“我一直是，没想过挣扎，妈妈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今晚就突然······反正脑子很乱。”
　　更乱的是，从家里出来，我第一个想见到的，居然是林彻！
　　“乱的话就先缓一缓，你们这个年纪，多些想法总是没错的。”夜明道，“我很抱歉，不能给你太多的建议。”
　　“不用，”我急忙道，“您能收留我一晚，我已经很感谢了。”

　　距离多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夜明，现在面对她，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陌生和紧张，相反，她居然会让我觉得些许安心。那是慈爱长辈的特殊力量。
　　我自然而然的问起了多年来的一个困惑——
　　“我从不寻找，那些故事，就是我的生活。”

　　夜明笑了笑，让我察觉自己的唐突，“实在抱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
　　她摆摆手示意无妨，“你还能问这样的问题，我其实很开心。”微叹了口气，“你说叶希，不，林彻会不会有这样的好奇？”
　　我顿了顿，“是我幼稚了。”
　　“并不是，只是你们经历的生活不一样。”夜明道，“和我也不一样，可能在外人看来，我的确一帆风顺，像你说的那样，什么烦恼都没有。我也不想多说，只能告诉你，我的任性啊，也是很久之后才有的，在我的双亲去世，第一段婚姻里，简直是九死一生。”

　　我愣住，这短暂的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一时消化不来。
　　夜明看看我，苍老的眼珠已经带着明亮：“各人有各人的苦，我的对其他人来说，可能都不值一提，喋喋不休只会让人厌烦。”
　　我忙说：“我无意打探。”
　　要说在那个家里让我学会了什么，大概就是分寸拿捏得极好。
　　除了最近对某个人的失控。

　　“林彻最近都回来得很晚吗？”干脆转移了话题。
　　“是啊，最近公司事情多，我也没能顾上她。等忙过这一阵，我想跟她谈谈。”夜明说。
　　“谈什么？”
　　“你觉得······她答应以后跟我一起生活的机率有多大？”

　　要么是百分之百，要么为零，林彻不会模棱两可。
　　我忍住了没有说最后一种，不忍去伤老人的心。
　　只能装傻：“不清楚。”
　　“其实，这孩子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冷漠，”夜明道，“像是我最近每天早餐后要吃的营养补充剂，江瑶年纪大了也难免会忘，都是那孩子悄悄拿到桌上来的。”
　　我微笑点头：“我也看到了。”
　　林彻做那些的时候又快又别扭，生怕被人看到了一样。
　　夜明：“所以还是有希望的，我的这个请求。”
　　我当然也希望这样，只是联想到林彻最近的奇怪举动，心下总是不安。
　　她对我的警告还历历在目，所以当夜明问起我的顾虑时，我只是说担心她的情绪。
　　毕竟，夜明也是和叶希有关的人，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愿意见到。
　　夜明温和的笑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喜欢林彻？
　　我没有考虑过，或者说不敢考虑。
　　自从她出现，围绕着她发生的事情太多太重，超出了我以往承受的范围，我被急剧拉扯着成长。无暇顾及心态。
　　我有过初恋，虽然幼稚且遭受背叛（谢天谢地我已经原谅了那个女生），但我清楚记得心动的感觉，被美好新奇的事物牵引着，轻飘的可以飞起来。
　　简单、纯粹。
　　而林彻，看似和这两个字毫无关联，却没有人比她配得上这种形容。
　　她现在被困住了，自愿又无力的被困在恨意的牢笼里，所以——
　　“比起喜欢，我更想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