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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林彻 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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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林彻
我又来到了鬼楼。
斑驳的墙壁,灰蒙蒙的玻璃,脏到褪色的红窗帘。
坏掉的钢琴。
这间音乐教室在走廊的最后一格,以黑暗为食,怪物犯罪的温床。
我靠着墙,听着苏宣断断续续说着过去。
那是一种把人按进水里的窒息,但我必须听下去。
我必须了解。
这也是对我自己的惩罚。
掌心的钥匙慢慢攥紧,嵌进肉里。
“他是唯一在乎我的人,他爱我。”苏萱的眼神带着不正常的狂热,“他也爱你,甚至有时候,我感觉他爱你要更多一点。”
“你怎么会记不得?你明明陪伴他最久。”
“我们是一样的人,叶希,我们是一体的,你不可以逃走,不可以。”
我慢慢在房间里转着圈,指甲在墙壁上滑着,墙灰不断的落下。
“我好像记起一些了。”我说。
苏萱很高兴,“你很快就能想起全部的事,想起来你多么爱他。”
“爱到可以为他去死。”
“是这样。”苏萱点着头,又看着我,“叶希,你变了很多,但我相信,最重要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我用纸巾慢慢拭去手上的灰尘,前些天我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太急躁,现在我觉得要将步调放缓一些。
要达成目的,就要忍耐。
“你刚刚说,她女儿在哪所学校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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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是她妈妈来接她,有时是司机,沈家荣只来过一次,沈昱可那天非常的高兴。
粉色的碎花裙在空中摇晃了一下,被强有力的臂弯护着,落入安全的怀抱。
那手可以弹钢琴,优雅动听,那手可以在陌生年轻的躯体上游走,放肆。
那手可以掐住纤细的脖颈,夺走活生生的希望。
真是太碍眼了。
应该砍下来,丢进臭水沟,被千万条蝗虫爬过,去啃咬,撕碎。
我刚好有刀。
但我没这么做。
我只是像影子一样躲在一旁,小心的观察,记录,寻找一个突破口。
在完成我的计划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但总有人来碍我的事。
我接到一个陌生又奇怪的电话,来到一家街角的西餐厅。
面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我取下头上的鸭舌帽,坐在她对面。
她看起来非常疲累,又很紧张,双手不断的互相摩挲。
她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冰水。
接着,开始了。
她不断说着往事,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她找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出现。
她道歉,忏悔。
她说着自己的想念。
我耐心的听着,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她说到姐姐的名字。
她知道姐姐已经不在,哭得抑制不住。
我终于说:“可以了。”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我,但眼底的冷漠又加剧了她的罪恶感。
再次道歉。
她终于说到自己的目的。
她要带我走。
“小彻——”
这个称呼让我皱起眉头,她立刻换了别的:“林,林彻,跟妈妈走吧。”
“你不是她,为什么要留在叶家呢?”
“妈妈现在也可以养活你的,跟我走好吗?”
我怔了怔,轻轻摇头。
她激动的要来抓我的手,我条件反射的躲开。
她神色有些尴尬,我看了她一会,终于道:“谢谢你来。”
她愣了:“什么?”
“我已经忘了你的样子了,很好奇才过来看一看。”
“你老了很多。”
她又哭了,让我无法忍受,戴上帽子准备离开,她惊慌的抓着我的手,“小彻,妈妈,妈妈还能为你做什么?你,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的。
这句真是陌生,对象似乎永远不会是我。
我想要的。
要是以前,大概随便什么都可以。
但是现在呢?
我努力思索着。
“有啊。”
女人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我轻声道——
“我要姐姐回来。”
“你把她带回来,我就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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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人帮她。
告诉她姐姐的事,告诉她在哪里找到我。
不用猜我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柯谨然等在我的酒店房间。
没等他解释什么,我将他按在墙上,手肘横在他的颈间,那张稚气的脸瞬间有些呼气急促。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我盯着他的眼睛。
“说过。”他咽了咽口水。
“那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林彻,这不一样。她是你,你妈妈。”柯瑾然的目光温柔地太过陌生,“她想见你一面,如果你愿意跟她一起生活,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我放开他,“柯瑾然,你比我想象得更要自以为是。”
他已经学会忽视我的嘲讽,“你不是真心想留下的,对吗?你还想做什么?”
“柯瑾然——”
“还是叶希的事吗?你又知道了什么,之前都准备走了,现在突然又不肯放手······你让我觉得很危险。”
“那你真应该躲远点,小心被我误伤。”
“我也想躲,很多次我都想躲开你,对我来说你是个异类,跟我的生活格格不入。但是,”他忽然放低了声音,“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没办法对你视而不见,我也总会想到叶希,想到自己曾经蒙着眼睛生活,我很难受。”
他难受?
他怎么会知道什么叫难受?
难受是你失去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是你生活的全部意义。
你觉得自己从此生活在黑暗里,却没想到,她早就在地狱里挣扎着,最后认了输。
这么说他会懂吗?
他怎么可能懂,他也不需要懂。
姐姐是我一个人的姐姐,对他是不一样的。
“林彻。”他又小声叫我。
“别再管我的事,这不是提醒,是警告。”我一字一顿,唯恐泄露了自己软弱的情绪,“你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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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个漏洞。
来接沈昱可的司机迟到了,她牵着老师的手在校门口等。
我走过去,或许是准备的微笑太过僵硬,老师的目光有些警惕。
倒是沈昱可叫起来:“叶希姐姐!”
我蹲下身看她:“你知道我呀。”
“妈妈和我说过的,我们也见过面的,你不记得了吗?”
小孩子的声音带着清脆的尖利,我和老师打了招呼,又忍着心烦说:“怎么还没人来接你,要我陪你一起等吗?”
听到不是带小姑娘走,老师微微松了口气。
我继续和沈昱可聊天,问她妈妈今天为什么不来接他。
她神色有些低落,“妈妈要见朋友,也很忙。”
我陪着沈昱可聊天,直到司机来接她,才挥手跟她告别。
那之后我又找到了几次机会,我看到了沈昱可心中的爸爸形象,温和,宠溺,优雅,她的父母非常恩爱,从来没有吵过架,彬彬有礼,天生一对。
我也见过了易筝,她因为夜明的缘故对我非常客气和热情,邀我去家里做客。
我欣然前往。
沈家荣难得在家,他看到我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但他随之掩饰得很好。我真佩服。
易筝带着女儿去厨房看午餐的准备情况,我终于有机会单独和沈家荣谈话。
他一脸隐私被侵犯的不爽,“叶希,你该知道分寸。”
“见到我不开心吗?”我双手交叠托着下巴,一脸天真道,“我一直期待再见到老师呢。”
“我说过别来家里!”他伸出手抓着我的下颌,力道很重,“别让我再看见你接近可可。”
“怎么,我是有传染病吗?”
“什么?”
“如果我有什么病的话,源头不该是你吗?”
“叶希!”他低声呵斥,脸色扭曲,“我就知道,你又在装疯卖傻。你想干什么?报复我?”
我微笑:“真让人伤心,老师也不相信我。你不是还答应帮我找记忆吗?我总得记起来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报复你啊。”
沈家荣狠狠捶了下桌面,玻璃杯哐当作响,易筝端着咖啡出来时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角,确定发红了才松开手,“总记不起来事情,老师也烦我了。”
“哎,家荣你这是干嘛。”易筝嗔怪着说,在沈家荣旁边坐下,分了杯咖啡给我,笑笑道,“小希,你别介意,他最近在筹备演奏会的事儿,太累了,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的。”
我点头微笑,宽容和顺,“我知道。”
“你最乖了,可怜竟遇到这种事。”易筝想了一下说,“不过,你还记得怎么弹钢琴吗?”
钢琴,黑白键,泾渭分明,双手搭在上面,音乐在指尖流动。
多么美妙的声音,多么完美的避风港。
可一旦成了恶魔的武器,每一个键,每一个音符,都成了密密麻麻的绵针,刺进最柔软的身体。
到最后,按一下琴键,血水从键隙中溢出,流淌着,完美的将这家乐器覆盖,淹没。
胸口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喘不过气来。
“我会弹钢琴哦。”可可捧着牛奶杯走过来,分给我一杯,“姐姐你喝这个,甜的。”
易筝笑道:“你不要在小希姐姐面前卖弄啦,姐姐钢琴可是很厉害的,爸爸也这么说,是不是老公?”
沈家荣没有接话。
易筝有些尴尬,但随即道,“我倒觉得,真的想找回记忆,从熟悉的事物中开始比较好。”
沈家的客厅就有一架古董钢琴。
半晌,我轻轻摇头:“钢琴······让我觉得很陌生。”
“怎么会——”易筝一副很惊异的样子。
“而且有时候靠近一点,好像,就有什么坏事要发生,头也很疼。”
可可道:“我有时也会头痛哦,不想练琴的时候,但妈妈说坚持练习就好了。”
小孩子的天真多话,可恶至极。
“可可,先别说话,”易筝又真诚的建议我,“小希,我觉得你可以再试一次,说不定,这个真的有用,家荣是你以前的钢琴老师,如果你需要他帮忙的话······”
“够了。”沈家荣的脸色难看极了,“她说了不想练,你别再乱出馊主意了。”
太新鲜了,易筝头一次被丈夫用上这种训斥的口吻,我观察着她脸上浮动不安的神色,越发觉得有趣。
沈家荣也没想着收场,易筝只好堪堪挽回着局面,说不练就不练了,家里的阿姨端来午餐,她连忙起身。
但之后,沈家荣又给妻子道歉,还配了一整套昂贵的首饰,易筝原谅了丈夫,却也奇怪:“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你知道她身后就是夜明。”
“我知道,知道。”沈家荣谦虚的应着。
但从前是不知道的,不知道夜明这么在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
如果知道,也许是收敛一些。
他也了解叶希,孤单,怯弱又太有自尊的女孩,她死都不会说出去,对夜明也不可能。
可失忆又是怎么回事?是真的,还是作秀?
感觉却是完全真的变了,不再是从前那样透明的可以一眼看透。
现在是隔着厚厚的浓雾,
他太有经验了,已经不需要细细琢磨就能感觉变化。
这变化他不喜欢。
年轻的小女孩多么单纯,多么好拿捏,身体被撕开,再涂上蜂蜜,明明治不了伤,甜味却已经让她们头晕目眩,眼泪还没干,心已经黏上他,当他当作生活的重心,生命的意义。
无比美妙的掌控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游戏。
身份是基石,琴音是诱饵,奖项是炫目光环,优雅举止和俊朗外表是细细的蛛网。
这场游戏里,他永远是神。
叶希是最久的一个,丢掉是有点可惜,但又必须丢掉,他已经为此延后了太多时长。
只是没想到,分开再见,她身后有了夜明,她自身又发生了变化。
的确有些纠结。
“可以等一等。”沈家荣最后和妻子说,“夜明太精明了,弄不好,她对我们的印象会更不好。”
“好吧,其实我也不太喜欢现在的小希。”易筝说。
“怎么?”
易筝叹气:“她从前多乖啊,现在让人觉得怪怪的,可可倒是很喜欢她,不知道该不该让她们保持距离。”
“你多花点心思在可可身上,尽量别让她们单独在一块儿。”
易筝忽然不自在了,摸了摸自己精心护理的头发,“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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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进入了沈家,但沈家荣太谨慎又太忙碌,单独相处的机会几乎没有,几次都险些让耐心不好的我发疯。
餐桌上,坐在他对面,刀尖快速精准的刺向胸口。
如此简单,对恶魔来说,却又太过轻易。
他的生活太好了,怎么毁掉都不算惩罚的那种好。
沈家荣唯一不设防的是沈昱可,妻子再温柔再好,也终究是外人。
何况还是一个不安分的妻子。
沈昱可心性的单纯让我咋舌,不过陪了她半个多月,什么心事都对我说,不喜欢妈妈每周的朋友聚会,不喜欢来接妈妈的那个叔叔,不喜欢妈妈对陌生人笑得那么开心,比和爸爸在一起时开心得多。
爸爸呢。
爸爸什么都好,无所不能,特别宠她,要什么都给,除了工作太忙以外,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爸爸最近又要出门了。
“工作吗?”这可不妙,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不,是旅行。”沈昱可说,“爸爸每年都会自己出去旅行一段时间,不带我们,他说这是给自己的放假,很重要的,以后我就会懂。”
叉子搅乱了精心装盘的草莓蛋糕,草莓汁混着糖浆,乱糟糟的面包碎片黏在一起。
“姐姐。”
沈昱可突然叫,和推开玻璃门的铃铛声混在一起,我惊慌错乱,压断了塑料叉子。
背后起了一层凉汗,在服务员机械化的“欢迎光临”中,我也整理好微笑,问起她学校的事情。
她微微偏着脑袋,大眼睛眨了眨。“学校最近有手工课,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呢。”
易筝限制她吃甜食,我偏要带她来这里,一小块蛋糕就能买到她全部的秘密。
“吃的可以吗?”
“可以,老师说只要自己亲自动手做的,什么都可以。”
“这样啊。”我伸手替她擦去唇边的奶油,“我来替你想,多做一份,你还可以送给你爸爸。”
她显得很高兴,“我还没送过爸爸礼物呢。”
“那他一定会很高兴。”我说,“但不要提我哦。这是我们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林彻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