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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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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一楼。
屋中烛火绰绰,大家聚在这里,安安静静的,都往床上张望。
数人围在床边。
床上,隐婆在被子里睡得很沉,满布皱纹的脸上眉宇舒展了,似是睡梦中终于安稳,呼吸也绵长。
那只受伤的干枯左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寨里大夫正坐在地上给她换药,借着姑娘手里烛光的亮,动作很小心。
姑娘也是坐在地上,一手稳稳举着蜡烛,另一只手去给老婆婆仔细掖了掖被子,末了,又细心捡掉被面上几丝花白落发。
一根白发落进地上缝隙里。
几个寨里的中年妇人走到墙边去,打开桌上的大食盒子,里面装得满满的,饭菜一点没动过。妇人们压低了声音。“又是没吃东西,怪不得神志不清了,说胡话,连小旗子都认不出来。俗话说——长久不吃东西,饿了肚子,要出事情的。”
小旗子忽扯了扯络腮胡壮汉的袖子,怕把床上沉睡的老人吵醒,几乎是嘘着声音,“寨主,江山壁是什么东西?”
壮汉低声道,“是一种宝贝。”
小旗子追问,“什么宝贝?”
“江湖上那种宝贝,很传奇的东西。眼下谁也还没找着,但,”壮汉对着个无知小孩子,也说得很认真,“得之可得天下、得之可救苍生……”
孩子打断道,“跟我们有关系吗?”
“跟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壮汉一笑,“那都是江湖大侠、朝廷权贵的玩意儿,我们山里小老百姓过好自己日子就行。”
“可隐婆刚才为什么要念叨它呀?”
“隐婆现在年纪大了,什么不念叨?昨儿念叨完了摩婆浪费米粮还又念叨你一天到晚头发乱糟糟呢。”
小旗子一听更沮丧,眼眶一红伤心起来。“可她今儿就不认识我了。”
“小旗子,”壮汉也叹息,拍了拍孩子的肩,“婆婆她年纪大了,再过一阵子,也许谁都不认识了。”
那时候满世界都将是这孤寡老人的陌生人,坟土埋了半身。
大夫的药换完了。纱布扎了个结,又凝神把了脉,确认睡熟的老人家好好的,才把她手放进暖乎乎的被子里,轻着动作收拾地上的药,说,“行了,大家散吧,隐婆明天就好了。”
屋里聚着的寨人们纷纷朝着屋外去了。
姑娘坐在地上,凝视老人家的脸,有些出神。
壮汉拍了拍姑娘的肩。“阿芒,走了。今天是福叔家来守隐婆。”
福叔福嫂走上来,朝着姑娘点点头。
姑娘站起身,又朝着隐婆望了望,才跟着人们出了屋门。
隐婆住的屋子是二层高,她独自住在一楼,二楼空空荡荡,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平日里便给寨人们放东西用。
一出了门,壮汉忽想起什么来似的,抬头看了看寂无人声的小屋二楼,伸手去拍小旗子的脑袋,道,“小旗子,东西去拿了没有?”
“拿了拿了,”小旗子道,“今儿一早我家就下了山,把上月在城里订的芒果全背上来了,我大爷带我二爷四爷和我和我爹一块去的,好几筐呢,每个筐有这——么——大——”他比划着,“都放隐婆家二楼了,闻起来特别香。”
“好!明天我去跟你奶奶说说,咱们拿芒果做点好吃的,最好能弄成个小宴,咱们全部到后山空地上去好好吃一顿,热闹一点,也让隐婆高兴高兴。”
壮汉说完这话,一转头看见神色平静的姑娘,又促狭起来,刻意又问了一遍,“小旗子,寨里上月在山下城订的芒果是不是已经背上来了?”
小旗子看看壮汉,又看看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是呀。”
“这就不好了,”壮汉摇摇头,“芒果已经拿了,我们家阿芒明天就没法说她去拿芒果,找不到借口下山了。”
这话说得音量挺高,周围寨人们一听都笑了,明里暗里瞅她。
姑娘抿抿嘴,谁也不看。
壮汉又道,“小旗子,你管他叫‘大妖怪’的那个人,上次走的时候,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来着?”
小旗子答道,“说是这月十五。”
壮汉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小旗子掰着指头数了数,“今儿才九,都不到十。”
“还不到十,怎么就有人成天往山下跑?”
小旗子高声应说,“因为大妖怪说话不算话,虽然每次走都会说个回来的时间,但事实么,只会早,不会晚,有一次甚至比说的早了大半个月。”
“难怪有人等不及了,” 壮汉又笑眯眯地瞅着姑娘,“不过明天不能说自己是去拿芒果了,阿芒,快想想,你要编个什么借口下山,好一早就去接他?”
“……明一命。”
明一命只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笑眯眯。“明终芒。”
终芒道,“我不姓明。”
“你也真是的,跟谁都好脾气,怎么就跟我老计较?我也没太经常欺负你吧,我又打不过你,”明一命道,“叫哥哥。我是你哥。”
终芒望定他,一言不发。
片刻后,转身径直走了。
被看热闹的人走了,人们便也终于四下散去,忙了半天没吃饭的去吃饭,吃了饭的回屋点灯,不多时,寨子里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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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
早间从城里背上山的芒果是堆放在隐婆家的二楼。
芒果。
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摞在竹筐里,每一个都颜色饱满,可口新鲜,那是一种泛着香气的橙黄色,盈在空气里。
它们在竹筐里,那样安静。
这间摆了竹筐与种种杂物的小屋,也那样安静。木门木墙木楼梯,蜡烛的光把夜色染成薄薄的昏黄。
楼下有窃窃私语声,那是守着老人的福叔夫妇在说着话,偶尔打个长长的呵欠。
那声音忽地中断了。
寂静。
再一会儿——
吱……呀……
一身粗布褐衣的隐婆出现在小木梯上。
屋中只一盏烛火,光是暗淡的,照不到梯子上。黑乎乎的。她右手紧紧抓着左手,颤巍巍地、颤巍巍地,黑暗中一步一步往上走。
她的脸渐渐出现在光里。
她进了屋,看着那几筐芒果。
那么新鲜可口的芒果,在这里放了半天,没人觉得异常。
“芒果。”
她念了一句,继而打个寒颤。
好似念了句——鬼。
“芒果。”
她又念一句。声音沙哑,隐含困惑。
她颤巍巍地、颤巍巍地,走到一篮芒果前,伸手,拿起一个。新鲜芒果,巴掌大,有点沉。
隐婆端详着手里这东西。
它很干净。
她把它放回去,重又拿起一个,也是新鲜而微重,闻着便觉可口。
它表皮是光润的,枯朽的手指缓缓划过,没有阻碍。
隐婆拿起第三个芒果。
芒果与芒果的相貌大都差不太多,一样的鲜,一样的香甜。她手指在芒果表皮上滑,无意识地滑。
陡地——
手指停住了。碰着了一层薄薄的东西,贴在芒果上,很小,才一个指腹大。
隐婆把芒果翻过来,烛光里看见那东西。
四四方方的一小块白色,上面有字,有黑白条纹,都很小,也很整齐。细软的毛笔写不出这么整齐的东西。
【华南大芒果,个大味香,假一赔十。经销商电话……】
隐婆猛地一震。
手指用力一捏,那芒果没反应,那小白方块没反应。怪物。怪物。
隐婆一下子把手里的芒果砸在地上,用力踩,用力踩,踩得它面目全非,汁水四溅。她尖叫,慌乱,手到处乱抓,把芒果整筐整筐推在了地上,踩,踩,踩,到处踩。
它们全是怪物。全是怪物。满地的怪物被踩烂了,腻人的甜香弥散在空气里,像看不见的爪子揪住她。
芒果上贴着的古怪小白方块。
世上怎会有这种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它从哪里来?谁把它送来?
江山壁。
江山壁。
江山壁……
所有芒果全烂在地上了。
压顶的恐惧中,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吱……呀……
隐婆满脸泪地朝着门口张望过去,布衣下摆沾满了黏腻的芒果汁液,鞋子更是脏透了。她大喊,“阿命啊——”
“阿命啊——怪,怪物——”
“阿命啊,快来看。”
“阿命——”
声音戛然而止。
出现在门前的身影高大健壮,视线锋锐,手臂比她腿都粗,一下就能掐死她。
但,那不是明一命。
来人相貌陌生,着装奇异,手里拿了个黑漆漆的东西。
两人对视着,无声无息。
很静。小屋里溢满芒果香气。
隐婆忽地张嘴,正欲尖叫,来人手中物抬起,指着她,有个极快极亮的玩意从那东西里飞射出来。
那么快。比弩箭都快。快得多。
隐婆倒在地上,血溅在满地被踩烂了的芒果里,黏腻的果香盖住了血腥气。
无声无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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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天空中那笼了一整日的阴云……终于是下雨了。
淅淅沥沥。
绵绵细雨把整个寨子都罩住,一个角落也不落。
阴云遮了星月,天底下没有光。
然,隐婆家陈旧二层小木楼的屋顶上,却有一束阴森红光,直直地射入天云,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