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完结以后》茶己昭

63、不愿意

　　冥王没有名字，他乃是天道的一个化身，情感即是罪孽，产生一点都会业火缠身，唯有在冥宫深处的池水里脱胎换骨才能摆脱。仔细一算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壳子了。
　　没有什么比重获新生时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个人更可怕的了，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带了一点他很熟悉的气息。
　　合道？真是个久远的词。
　　青年是神魂之姿，脱离了躯壳，到处游荡，来这里纯属迷路。他似乎忘了很多事情，只记得一些浅浅的回忆，连合道的事都忘了。他无法触碰到其他人，唯有在冥界才算有了实体。
　　他明明看起来已经和天道高度契合，却迟迟没能完全合道，和天道若即若离，实在是奇怪。
　　“我开始忘掉很多东西了，我害怕有一天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保存它们。”
　　“我似乎很关注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认识他。”
　　“我好像......已经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小小人魂，终究抵不过天道，被打磨同化也只是早晚的事，冥王深知此事。遗忘只是第一步，最终关于自我的意识也会泯灭。
　　最后，在某一天，青年说：“在我彻底遗忘之前，我想去看看。”
　　而一直以来只是听着的冥王被他突然萌生的勇气惊住了，他没想到直到现在天道还没能同化，甚至让他滋生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让一直墨守成规的冥王也有些动摇了。他迟疑着，最后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临走之前，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
　　藏着记忆的宝珠被捏碎，被遗忘的事情开始寻找归宿，甚至刺激了更深处的记忆，那些碎片开始自行拼接，最终破镜重圆，映照出他完整的模样。
　　彼时的饮天幕内，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跟着师父来到了这里的少年满眼都是繁华，但是师门此次前来却不是为了玩乐，他也只能看看，最终还是得跟着去往萧家。
　　他们谈论的事情少年并不感兴趣，一直兴致缺缺地在一旁晃着腿，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偷偷溜了出来。
　　他原本想溜去外面，但奈何萧家太大，而他只能在里面穿来穿去，始终没找到出去的地方，走着走着便误入了一个偏院。
　　小院偏僻但并不荒芜，似是有人居住。少年突然想起了在宗门内看的那些奇怪的话本，从志怪到佳缘，逐渐浮想联翩，最终踏入了其中。
　　这便是开始。
　　“啊，原来是个小孩啊。”
　　这个失望的声音让孩童放下手中消遣用的机关，抬起头，看向陌生的来者。
　　少年却突然起了兴趣，自来熟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你是妖精吗？”
　　孩童有些害怕地缩了回去，躲在柱子后面，只留一双眼睛看着他。
　　少年摇了摇头：“不像，妖精没你这么胆小。”
　　他跳到草丛中，伸手摘了一朵花，然后又跑了回来，向躲在柱子后的孩童递去，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过你真好看，送给你。”
　　也许是他实在不像是个坏人，孩童也渐渐地放下了戒备，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花，那花朵依旧娇艳，而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笑开了眼。
　　真是太可爱了，少年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你长大了可以当我道侣吗？”
　　“什么是道侣啊？”
　　“我也不知道，但是师叔的道侣很好看，我想就是找一个很好看的人，可以天天在一起玩的朋友吧。”
　　孩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你为什么会呆在这里啊，明明外面那么好玩。我要是和你一样在外面，肯定早就跑出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了。”
　　孩童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生怕它像以前那样迅速枯萎，闻言抬起头，乖巧道：“娘说外面很危险，会有吃小孩的怪物。”
　　“怪物？哦——”
　　他拉长了音调，显然不会真以为有怪物，但是他却顺着说了下去：“那你来长生宗吧，学功法，这样那些怪物肯定不敢靠近你。”
　　孩童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长生宗？”
　　总算觉得这个身份有点骄傲了，少年扬起下巴：“那是我的地盘，你来我肯定罩着你！”
　　他明明生性顽劣，但是宗门内的弟子无论大小却都尊称他为师兄，即便是故意整蛊也仍如此，弄得他好不自在，连个能一起抓蛐蛐的朋友都没用，小小年纪就得端上稳重的师兄姿态。这下总算可以放下那些架子了。
　　他搓搓手，决定交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我叫李钧天，你叫什么呀？”
　　孩童心中满是娇艳的花朵，他一直看着手中的花，闻言抬起头，笑脸盈盈，此刻的少年在他心中好似镀了一层神仙的光辉：“我叫萧浪。”
　　“好！以后等我们学成归来，一起去游历如何？我要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河川！”
　　孩童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少年本想模仿话本里将脖子上系的玉佩取下当做信物，只是刚有这个想法，院外就传来了他师父焦急的喊声。
　　“钧天！你在这里吗？”
　　他像是被发现做坏事的孩子，迅速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和新朋友道个别，就动作麻利地跑了过去。
　　随着他的离去，孩童手中的花朵迅速枯萎，孩童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
　　眼前的画面不再是连续的，像是许多窗口，他在窗外，可以看见窗内的悲欢离合，有萧浪的，也有他的。白绫和锁链将它们连接在一起，亦是桥梁，亦是囚笼。
　　“你终于走到了这里。”
　　沉均好似没有看见出现在一旁的黑衣男子，依旧向前走去，白绫和锁链越来越多，向前行进越发艰难。
　　黑衣男子并不恼，只是跟在他身后，他的身体像是轻烟，那些白绫和锁链都没法阻止他。
　　“或许从交换气运开始，你们就注定纠缠在一起。”
　　白绫和锁链重重交缠，他已经没法分开它们了，但是他仍然可以从层层叠叠的缝隙之中窥见什么，紧闭双眼的人，两个孩子相拥而眠，时间好似停在了那个相逢的午后。沉均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黑衣男子。
　　——
　　“帮忙？”
　　青年有些疑惑，冥王在他看来无所不能，是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呢？
　　“只是觉得已经够了。”冥王常舒了一口气，“燃不尽的业火，褪了无数次壳，我都快忘记最初的我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青年似懂非懂。
　　“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帮你。”
　　“帮我？”
　　青年有些愣神，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需要帮助。
　　“你让我想起了一些徘徊在奈何桥边的人。”像是想起了某个特定的人，冥王垂下了眼眸，那种烧灼的感觉又蔓延开来，他微皱了眉，“执念太深，就算再被洗涤多少次也入不了轮回，他们中有不少人哪怕被洗涤得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依然徘徊不肯离去。”
　　“你说你似乎挂念着一个人，似乎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你没能合道，但是，仅是如此吗？”
　　最后，他看向沉均，问出了在第一天他便想问的问题：“我生而为冥王，别无选择，鸿钧合道乃是志向在此，你呢？你为什么合道？或者说，你真的愿意合道吗？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救他，亦是在救你自己。”
　　——
　　他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长生宗，这里似乎是庙祠，供奉着长生宗建宗以来所有的前辈，宗主和长老悉数到场，而他跪在中央，身上沉重的礼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白发苍苍的昇吾站在他面前，不怒自威，他低着头，问道：“你可愿入无情道？”
　　愿意吗？
　　他想起曾经的约定，若是入了无情道，还怎么去看山川，还怎么去尝美食。
　　他原本应该在一个并不算强盛的家族，兴许可以靠着天资成为一个修为还算可以的修士，然后随心所欲地四处游历，而萧浪呢，作为萧家的子嗣，本就非一般人家，凭着他的天资，也许还能成为下一任剑阁阁主。
　　“弟子李钧天......不愿意。”
　　他站起身，不去看师父和长老们的反应，转过身朝外走去。
　　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明亮得恍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