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很多年的欢喜》某家小姐

32、隐瞒

　　2018年圣诞节的这天，向以庭原本是跟杨汎约好下班之后一起过，临近下班的时候，突然有会议。

　　杨汎已经开车到她公司楼下接她，副驾驶座还放着一束红玫瑰和她的圣诞礼物，是一整套某个品牌的化妆品，是拜托程悠帮忙挑选的。收到她的微信消息说，临时有个会议，晚点回复。
　　杨汎回复道：“没事，你先忙。”然后将车开入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大约一个多小时过去之后，杨汎收到消息：大概是向以庭今晚需要跟公司几位管理层、导师还有客户外出吃饭，实在推脱不掉，没办法跟他一起去过圣诞节了。

　　杨汎没多问，看了眼副驾驶座鲜艳的红玫瑰，便回了：“好。”

　　他没有立即开车走，在车上坐了一会，甚至听完了一首歌，是周杰伦的的晴天，“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当杨汎准备开车走的时候，从后视镜看见了一群人，也看见了向以庭。于是便打开车窗玻璃，看见今天的她穿着细高跟鞋，浅色系的九分裤搭配衬衫，外面套一件米黄色的西装外套。
　　这一群人里有两位外国人应该是海外客户，站在她身边的两位女生，应该一位是她的导师Jane，另外年龄较小的应该是李潼。

　　很快一群人分别上了三辆车，往出口驶离。
　　只要在职场上，商业应酬便是无可避免的。杨汎相信向以庭会好好保护好自己的，便放心地也开始驶离了停车场。
　　向以庭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地，车上有领导和客户在，她也不好意思玩手机，没办法跟杨汎说太多。

　　这两位客户是加拿大籍，长期驻深圳分公司，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两人是深圳分公司的高层，这些全部都是Jane负责的海外市场的重要客户。
　　向以庭和李潼原本只是作为实习生以学习和增长见识的目的参与会议，可是在会议过程中，Jane有注意到几位客户对这两位实习生都颇有称赞，便提议等会会议结束后一起聚餐。
　　向以庭和李潼心里都有些异议，但明面上也不好拒绝，便跟着一起出来了。

　　吃饭的地点是Jane预订的，公司附近一家星级酒店的包间，他们进入包间之后，菜品酒水很快上齐，向以庭和李潼挨着坐，只是默默干饭，没有怎么参与他们聊天的话题，偶尔被提及，也只是简单回应。

　　向以庭酒量并不好，可是她和李潼都在Jane和公司几位高层的“唆使”下，喝下了一两杯红酒，脸颊泛红，脑袋有点晕乎，但意识还算清醒，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酒量的界限，会尽量避免地不要让自己喝醉难堪。

　　从前做主持或者陪同翻译的时候，也常常会遇上一些商业应酬的饭局，酒文化是不可避免的，如何机智巧妙的避开才是本事。从前她会说：自己感冒吃了头炮、或者生理期不适合饮酒，酒精过敏等等，这样委婉的措辞，也会有不少人体面地给个面子。

　　可是这一次，好像是自己公司的人并不想给面子，一直在被自己公司的人劝酒，哪怕向以庭跟李潼的脸色其实已经明面上都不大好看了。这些所谓公司高层当然并非绝非等闲之辈，自然能看到几位客户对向以庭和李潼这些实习生的喜欢，便怂恿着她们两人给客户敬酒。

　　李潼酒量尚可，看见向以庭已经涨红的脸颊，实在不能忍，便岔一岔话题，冷冷说了句：“别一直喝酒呀，浪费了这一桌的美味佳肴。”
　　Jane像是保持着旁观的态度，没有插手这些事情。

　　最后，直到晚上九点多，宴席才散。Jane跟几位公司高层送客户回去，包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席上开了好几瓶红酒，向以庭散席之时已经有些醉了，强撑着几分清明，让李潼看好她，送她回去。李潼是她唯一还能相信的人了。

　　李潼想搀着向以庭去路边打车，向以庭抬眼看她，眼神涣散，醉意迷离：“李潼，先帮我跟服务员要杯酸奶和热水，还有除味喷剂，我想醒醒酒，驱除一下酒味再回去。”
　　“不然，他会担心的。”向以庭这句话一说出来，眼眶便红了。
　　“好好好。”
　　服务员很快送来了这些东西，并且说明有位叫Jane的女士要求酒店内部安排车辆送她们两人回去。
　　“好的，谢谢。”

　　李潼看见向以庭一旁的手机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杨汎的名字。
　　“杨汎，是你男朋友吗？要不让他来接你回去？”
　　向以庭几乎是下意识地：“不要，不要让他来接我。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李潼想起刚才向以庭说的那句他会担心的，便明白了。

　　包间里设有洗手间，向以庭脚步不稳地走进去，手撑在冰冷的洗手台，拨开了水龙头，水声哗啦哗啦，水流声一下子充斥整个室内，一阵强烈的呕吐，很多种莫名的情绪跟着恶心难闻的味道一起发酵膨胀，她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半个小时之后，向以庭才从洗手间出来，身上是一股厚重的柠檬清新剂的味道，勉强遮掩了酒精的味道。

　　等向以庭出来的时候，李潼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然后走过去扶她，问她还好吗？
　　李潼欲言又止，向以庭便问：“怎么啦？”
　　“刚才你的手机一直在响个不停，已经打了十几通电话过来了，我便接了说等会我会送你回去的。但是你男朋友好像很担心你，跟我要了地址，现在要过来接你。”
　　向以庭感觉自己的思绪一团乱麻，还是说道：“没事，等会他到了，我们先送你回去。”

　　杨汎很快便到达酒店，向以庭跟李潼站在酒店门口等他，吹着冬夜的冷风，两个人都愈加清醒了几分，醉意消散。

　　两人上车，坐在后排的位置，车子启动，总算驶离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应酬局。
　　杨汎先将李潼送回去，然后再回他们的公寓。

　　车内安静极了，深夜道路两旁的灯火一盏盏向前延伸，两人谁都没说话，向以庭靠在座椅后背小憩，强撑着不让自己被醉意裹挟着睡过去，因为她还欠他一个解释。

　　到了停车场，杨汎下车，弯腰抱起后座的向以庭，往电梯方向去，闻到她身上浓厚的除味喷剂的味道，没忍住说道：“你身上的味道真难闻。”
　　是杨汎少有的几分嘲讽几分怒气的语气。
　　电梯门开了，向以庭从他身上下来，脚步虚浮地往前走。
　　两人进了公寓，杨汎咔嗒一声锁了门。

　　这一整晚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以及此刻两人之间诡异、沉默的气氛，让向以庭一时半会也没法放下身段去解释、甚至道歉和好，她需要冷静片刻。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有。我累了，想休息了。”
　　向以庭躺在沙发上，她实在无力招架一场即将到来的争吵，几分残存的醉意和仅剩的理智，告诉她要先休战，任何事情明日再说。

　　但杨汎并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喝醉了不让我去接你？不想让我看见？就好像你家里的事情，你也总是缄口不言，讳莫如深。不想我知道？”

　　杨汎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向以庭，头发有些凌乱，心里一阵阵揪紧，想到今晚给她打的十几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心急如焚的滋味并不好受。

　　“杨汎，你没经历过没有钱的日子，你不懂跟人伸手借钱和被追债的那种窘迫跟不安，自从家里出事，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下，我必须努力，必须向前跑，才能生存下去。”
　　杨汎：“作为你的男朋友，你就不能跟我开口。任何事情都自己死撑着，我在你的心里，又处在什么样位置？”

　　不管是生活习惯、思想三观还是家庭背景两人都没有任何的磨合拉扯，理解和妥协，他们各种固守一隅，爱得太体面。

　　“你不也是不想让我知道你还在接受心理治疗？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我们的快乐里总会夹着你对斯宇师兄的愧疚与遗憾？”向以庭整个人窝在沙发上，肩膀一耸一耸地抽着哭，她记得某次她不经意地在杨汎的车上看到一袋西药和病历时，一些心理独白的记录，像是偷窥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想起程悠在北京问她的杨汎是不是停掉了心理咨询和药物治疗。

　　那份心理独白的记录有句话：“我像个囚徒一样，以为被救赎出狱，可是我发现做不到完全的放下。”

　　这场争吵，杨汎彻底偃旗息鼓了，室内安静得诡异，谁都不再说话，只有向以庭抽泣的哭声，最后杨汎离开了，门咔哒一声反锁，向以庭再也没忍住哭出声来。
　　程悠曾经对她说：“只有向以庭才会是杨汎的救赎。”
　　可是真正的救赎只有他自己。

　　第二天，向以庭照常在闹钟响起时起床坐地铁上班，隔夜未完全消散的醉意让她头脑有些昏沉，Jane昨晚给她发消息问她是否回到家了等等，她没有回复。

　　早会过后，Jane留下她。
　　“商业应酬是职场上必须要学会的一课，明白吗？你现在还没毕业，顶着实习生的头衔，很多人自然都会包容你们，但我希望你毕业前就能够独挡一面，明白吗？”
　　“明白。”

　　Jane背靠着座椅，偌大的办公室里，会客的沙发座椅，还立着一面书架，上面整齐堆放着很多人物自传、营销、心理学等等书籍，窗外是冬日里依然高耸荫浓的树林，不远处还有一片介于油绿和暗青的草坪，景色极好。
　　“我记得你在入职时，填写的期待岗位是海外翻译？”
　　“是。”

　　“所谓的海外翻译，它只能给你带来一份安稳的报酬，等你在翻译行业熬上几年，考取多几本证书，你的收入也很难翻一翻。如果你想要快速地在职场上获取成功，最快的方式和最大的可能性是销售。销售提成是没有设限的，而你是有这个能力的，我觉得你可以好好地重新规划你的职业方向。”
　　这次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向以庭最后问 Jane：“你觉得我的能力是什么？”
　　“是野心。”
　　向以庭低头笑了笑，她很想告诉Jane那不是野心，是迫于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