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时代[钗黛][婉平]》清时闲

35、第三十五章 开宴

　　金风冽，菊花开，仲秋至，正是蟹肥时。
　　天光微曦，官道上陆陆续续有马车驶过，皆是车座外饰金银，马具彩绘盘旋，一看便知出自世家大族。年少的娘子郎君们期待与兴奋溢于言表，遇到熟悉的车驾，少不得掀起帘子并行一段寒暄。
　　南郊路远，车辙辚辚，马蹄踏行。
　　在一片沸沸扬扬中，镇国长公主南山之宴在重阳这一日如约拉开大幕。

　　长公主庄园南起万年县乐游原处，直通终南山脚下，延绵几十里，奇峰异谷囊括其间，却有个十分朴质无华的名字——南庄。
　　贾府的车马到达南山脚下日光尚早，却也来得非最早，南庄中已有宾客往来走动。被宴请之人有女有男，诸宾客歇息的园子却并不按此做内外之别，不过，娘子郎君们却依旧自发地各自聚集在一起。
　　贾府众人进入南庄，甫一踏入，郎君们很快被各自的相识连拉带拽带得不见踪影，诸娘子的目光则被廊下悬挂一卷瑞鹤图吸引，远远观去，鹤影栩栩如生，题字笔力雄健，苍劲峭拔。
　　探春一看，脱口而出道：“嗣通公果真书画双绝。”
　　“离得这般远，我只瞧出来是鹤，可瞧不出谁画的。”湘云笑道，“咱们一道去验一验三姐姐的眼力。”
　　也不拘束，拉着身边的姊妹走到廊下，只见落款处果有“薛稷”二字，湘云咂舌惊呼：“还真是，三姐姐好眼力。”
　　探春谦虚道：“看得多就熟悉，看得出来算得不什么，林姐姐若在，想必还能品评个一二来。”
　　“那也得是三姐姐这样心在书画的人才能这般火眼金睛，三姐姐喜书画，写字肯下功夫，颜女史可没少夸字漂亮。”湘云不赞同地摆摆手，迎春也在一旁附和她的话。
　　提起黛玉，湘云不由得惋惜道：“哎，林姐姐是没法子来，更可惜咱们的小妹妹，这样的场合多难得，老夫人让姊妹们都来见见场面，她偏不来。”
　　黛玉重孝在身不便参加宴会，惜春性子认生冷僻不愿出门，她们姐妹这回总共只来了四人。
　　宝钗一入庄便有两三位年轻娘子迎上来攀谈，人群里转完一圈，回到姐妹中间，正好听到湘云这话，便笑道：“四妹妹年纪太小，怕生得紧，往后要参加宴饮的日子还长着，也不急于一时，今日不成，再过两年兴许就成了。”
　　探春也点头：“就是，哪能人人都同你一样爱热闹。”
　　“还不是因为姐妹们都在，”湘云把嘴一噘，“要不是叔叔接到帖子那会，我正在老夫人那里住着，老夫人亲自跟我说，要我们姐妹们一同来见见世面，我才懒得来凑这个热闹。”
　　“你瞧，你瞧，单这穿的，束手束脚，”捞起缠在臂弯上赤色披帛的一截，送到探春眼皮下摇晃，“全然不如咱俩的骑装便宜。”
　　她跟着叔伯堂兄弟骑射，又喜打猎打马球，一年到头起码一半时候穿着胡服，今日穿了一身窄袖短衫 间色裙，外套褙子臂绕披帛，注唇傅粉，贴花子绘斜红，一样没落下，相比平日已是很端庄正式。
　　“有你这么比的么，今天是什么打马球的日子吗？”探春好笑地拍掉眼皮子底下作怪的手，悄悄努了努嘴，示意湘云看看别人，“场合不同，服饰自然不同，再说了，咱们今儿这一身，已经很轻便了。”
　　但凡有钱人，总是将华贵堆在身上，又富又贵的人家，还得添上些显得品味高雅脱俗的物件，这似乎上流圈子通行的公理。
　　她们周围，除了探春和宝钗的打扮同湘云差不多，世家千金公子几乎都是妆容精致，广袖云杉，裙裾垂地，衣摆由身后的婢子勤勤恳恳一路提着。相较之下，作为贴身婢女的侍书、莺儿翠缕等人则显得清闲许多。
　　宝钗眉尾微扬，带点疑惑地看着探春：“云妹妹是上蹿下跳闲不下来，不比三妹妹是坐得住有耐性的，为何也……”
　　打扮如此简单。
　　探春除了喜欢打马球，平日里和黛玉一样，妆容服饰就是正经八百的世家贵女，并不似湘云那般不拘小节，也不像自己装扮简洁惯了，今日的打扮虽说大方得体，款式却没有走纷繁复杂、层层叠叠的华贵路子，比起其他世家千金和公子，仍显得单调了些。
　　“今日宴会在重阳节，南庄又靠着终南山，我想着重阳那些个习俗，总觉得……”
　　探春明白宝钗想问的，低了低声音，正要细说，却见一名十几个侍女分作两列，鱼贯似地进了庭院。
　　其中一位头梳双髻年岁较长的向前一步，似是侍女中为首之人，只见她眼风扫过院中各人，聊得正起劲的世家新贵仿佛是在学塾见了老师的学生，登时安静了下来。
　　探春也跟着闭口不言。
　　那位侍女方才优雅地向众人行了一礼，开口传话。
　　此人虽是婢女打扮，却谈吐有度，脊如松竹，面对整个长安城勋贵后代侃侃而言，神色不卑不亢，仿若书中描述的魏晋名士风骨具象化。
　　宝钗暗自称奇，长公主府上一个传话的侍女都是这般姿态，长公主本人又是何等风姿？
　　只听侍女娓娓道来：“登高自古是重阳习俗，圣人今日率群臣登高饮酒，圣人体恤上官侍郎与诸位之约，特免去侍郎不能随驾之罪，侍郎有感皇恩浩荡，心中有愧，故今日在玉山上设宴款待，愿与诸位同行登高事，以遥敬圣人恩。”
　　指向远处的一座山谷：“那便是庄中的玉山，山中蝉噪林静，鸟鸣山幽，景色清幽，深得长公主喜爱，上官侍郎已先行徒步顶峰静候诸君。”

　　这话就像往平静的水潭扔下巨石，何止水花溅起来，潭底都要砸穿了。

　　登高？
　　怎么要登高？
　　不是单纯宴饮吗？

　　英俊不羁的小郎君情不自禁主动紧了紧翩翩大袖和袒露的胸口，美丽高贵的小娘子悄悄提了提曳地折裥长裙，与身后恭敬捧着裙摆的婢女小厮面面相觑。

　　那领头的侍女在长安城最金贵的小娘子们和小郎君们压抑的低呼声中，盈盈一拜，露出一个清水芙蓉般的淡雅浅笑：“各位娘子郎君的仆人可以随同前往，沿途长亭有茶水点心供诸君歇息，引路侍女亦会跟随您左右，请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那么，祝诸君今日共享登高之乐，宴游尽兴，同沐皇恩。”
　　话音刚落，那两列侍女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似在等着众人起身。
　　一片略显混乱的骚动中，探春轻声咳了咳，接上被中断良久的话头：“总觉得……可能……会遵循一些传统。”
　　宝钗远眺一眼隐入薄雾的山尖，眼睑微垂，缓缓地“嗯”了声：“我与三妹妹，想到一处去了。”
　　湘云看看身边的姐妹们，低头拉拉自己裙摆，猛地一拍巴掌：“果然该把骑马装带来！”

　　注释：
　　1.《晋书·五行志》称“晋末皆冠小而衣裳博大，风流相放，舆台成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