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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不平 ...

  •   时至夏秋交替,空气中的燥热逐渐消退,骄阳不再如火,甫入秋,长安城的老百姓似乎也被舒适温度引诱,纷纷走出屋子感受着久违的凉爽,集市往来的人潮涌动了起来。
      东市,锦绣绢肆。
      大白天的,两个男人酒气冲天,却衣料样子却考究,看店的伙计极忙堆起笑容,赶着上去端茶倒水,只见两个男人一派轻车熟路地坐下喝茶,其中一个穿着时兴的挥手赶伙计去上最好的料子,打着酒嗝自顾自聊了起来。
      “老弟,你撞大运了,这次宴会在长公主南山的庄子,还碰上上官侍郎主办。除了替圣人办诗会,上官侍郎都是等着别人请的,哪有她主动的。”
      “就是说啊,咱们都以为长公主要给驸马守丧,宴会肯定得取消了,谁知道,居然换成上官侍郎来办,听说还是长公主亲自登门请的。”
      “可不是,就算帖子几个月前就下了又如何,长公主要取消就取消了,谁会说什么。要我看啊,长公主还是重视咱们世家的,就是不愿扫咱们的兴,不然以上官侍郎的做派,哪能请得动。”
      “嘿嘿,到时候公侯府上的小娘子多的是,老弟可得加把劲好好表现。”
      “那是自然,要是能像兄长这般娶得赵郡李氏,也不枉费愚弟多年辛苦。”
      “得了吧,你小子辛苦什么,通房大把,你家里费力气捂严实,不就为了正妻能娶个门第好的。”
      “那些如何上得了台面,哪能比得上兄长娶得佳妇,如今堂堂正正春色满屋的神仙日子。”
      “哈哈哈,老弟见笑了,你嫂子贤惠大度,不枉我费尽心思求娶。”
      “那兄长这回得帮愚弟好好参夺参夺。”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要不是早就自立门户娶妻,这宴会我肯定要去。听我讲,这女人嘛......”
      两个男人压低了声音,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粗鄙不堪的笑声。

      彼时,宝钗正在后堂同新掌柜谈着绢帛运送的路线,这番下流意淫听了个真切,惹得她不适皱眉。
      重阳宴会是近日长安世家千金公子间最流行的话题,平头老百姓都要议论上一嘴,买卖人自是不会错过。
      长公主好善乐施,风流雅致,宴请并非罕事。只是此次颇为特殊,长公主府给长安城内几乎所有尚未出阁的名门望族千金公子递了请帖,闻所未闻的大阵仗,再加上上官侍郎出面主办,在上流圈子里掀起大波澜,热度压倒其他所有八卦。
      既然宴会请的都是未出阁的娘子郎君,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寻一门好亲事。
      虽说如今大唐风气渐宽松,但是高门大户毕竟自持身份,未出阁女儿能接触的人还是受限,能光明正大接触同龄异性的机会不多,万一看对眼成了,指不定能算长公主或者侍郎牵的线,够吹嘘一辈子了。
      于是,各家长辈瞧着着自家儿女,算盘打得框框作响,首先便从“人靠衣装”入手了。一时间,东西两市的高档绢肆布行和裁缝铺子迎来大批公侯贵府采买人,门庭若市。
      锦绣作为东市数一数二的绢肆,因着泼皮闹事构陷,老掌柜下狱,郎君中风,几重打击下以至声名大减,好在,借长公主宴请东风,绢帛需求量暴增,锦绣向来质量不差,也分得一杯羹,隐隐有趁势起死回生的趋势。

      近来东西两市生意见好,薛宝钗放心不下,巡查自家铺子之余两头跑,偶尔会替伯母抽查账簿。
      结果,今日一来就听了一耳朵的腌臜事。
      公侯家的公子哥,某些时候和贩夫走卒并无二致,不知将来哪家千金要倒霉。
      宝钗暗暗咋舌,卷起入蜀的舆图,起身道:“掌柜的,今日就到这,肆里如今的情况,我会转达给伯母。丝价高在一时,铺里元气尚未恢复,切记不可贪多冒进,乱了往日经营的章法。”
      “小娘说得是。”
      掌柜的是新上任的,比老掌柜年轻了一轮,锦绣绢肆因为不景气,另谋高就者多,老掌柜受了丈刑身体垮掉,落下病根,只得推了在其他坊看店的徒弟顶上东市掌柜一职。
      新掌柜也听到前厅大声嚷嚷的粗俗话,知道娘子们对这种事很不喜,也不多说什么,起身准备相送,突然想起个事,懊恼道:“该死该死,瞧我这记性,忙起来竟给忘了,薛娘子应当接到长公主府的帖子了吧?”
      宝钗道:“自是接到了。”
      新掌柜的习惯性笑容有些挂不住,这些日子东家侄女时不时来查账,赚的就是长公主重阳宴会的钱,满脑子生意经,却忘记东家侄女也是官家千金。
      毕竟……头次遇见官家小娘看一眼账簿,不用算盘就能盘账的,难怪自己想不起来这茬,于是找补道:“娘子的衣裳布料可备好了?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一点小事,哪里需要劳动掌柜的,家里已经备好了,”宝钗笑道,“不过,掌柜的这话我记下了,往后若再需要定来叨扰。”
      王家和贾家的名单上皆有宝钗,恰逢换衣购置衣物,舒绢肆本就备了换季新衣料子,都是上品,她便没刻意去寻更名贵的衣料,只亲手画了绣样,再嘱咐裁剪的样式正式些。
      “哪的话,只要帮得上娘子,定当尽我所能。”新掌柜连忙拱手恭敬道。
      宝钗后客套了几句,莺儿便很有眼见力地掐着谈话的尾巴打起门帘伺候。

      前厅,两个纨绔还在高谈阔论,听到后堂有动静,转头突然看到陌生的漂亮娘子们出现,男人们醉眼对视,不约而同地起身,拦住了两位年轻女子的去路。
      莺儿本走在宝钗身后两步,这情形给看懵了一瞬,随即下意识地快步挡在自家娘子身前。
      眼前的两个男人散发着熏人的酒臭,莺儿将宝钗护在身后:“两位郎君,有事?”
      其中一个男人闻言,扬起自以为迷人的微笑:“看两位娘子空手离去,想是没找到喜欢的料子,不如换家店,正巧哥儿两个也没找到合适的,我们一同参详。”
      另一个拿出折扇展开摇动,作出潇洒慷慨的姿态:“买来送你们也是可以的。”
      宝钗微抬起眼睑,瞟了一眼拦在自己跟前的男人,沉声道:“多谢好意,并不需要帮忙。二位若是没找到合心意的料子,可直接去后堂找掌柜的。”
      见她波澜不惊,两个男人反而更加起了兴致,站定不动,出格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露出贪婪的神色。
      察觉到冒犯的视线,宝钗神色微变,但仍是镇定道:“肆里近日采买人来人往,能劳动郎君们亲自来挑料子,近日最大的宴席便长公主重阳宴会,郎君们如此重视,莫非二位郎君也受邀参加长公主的宴请?”
      “哟,娘子猜得不错,我二人正是要参加长公主的宴会,”甩着折扇的男人语气中透着一股轻浮和自大,“那可不是一般身份的人能参加的。”
      宝钗神色平静道:“长公主何眼光自然是一等一的挑剔,据我所知,能受邀的家世必然是一等一的高洁清贵之家,郎君们皆是世家子弟中的青年才俊正人君子,绝非庸俗的市井腌臜之辈。听闻二位郎君方才提及能入长公主宴席,想必府上也是一等一的富贵,二位亦是出类拔萃的、品行贵重之人。”
      “退一步讲,能在这东市进进出出的,又怎会是一般人家,二位郎君,你们说是吧?”
      东市多权贵之家流连,这话自然也暗示包含了自己,她试图留一分体面,如果这两人能自行退去,此事便到此为止。
      男人们不知是未听出话中暗指,还是假装没有听懂,其中一个男人眯着朦胧的小眼睛:“娘子知道得清楚,定是个识趣人。小爷祖父是当朝宰相,当得起出身贵重,就小爷这相貌气度,这世间少有女子会拒绝的。”满脸醉意伸手企图去抓莺儿的腰肢。
      莺儿哪遇到过这样的浪荡冒犯,顿时花容失色,竟是杵在原地不敢闪躲。

      “阁下自重。”
      被莺儿挡在身后的宝钗拉着她,猛地退了两步,堪堪躲过魔爪。
      祖父是当朝宰相又如何。
      宝钗自觉已给足体面,现场没有其他人,权当没听见二人的身世,作浪荡轻浮地痞来处理,愠怒喝道:“来人。”

      绢肆外,薛家车夫和小厮一边闲聊一边整理牛车,听到这声暴喝,脸色大变,举着牛鞭,抄起棍子冲进了锦绣绢肆。
      被使唤出去买高级茶点的伙计,也刚巧捧着新鲜出炉的茶点满头大汗回到绢肆,见薛家的小厮摩肩擦踵围成人墙似的挡在薛大娘子和莺儿前,便明白了三分。
      伙计认命地举着茶点讨好,试图转移两人的视线:“这单笼金乳酥是刚出炉的,都怪小的手脚慢让二位郎君久等,郎君们千万莫动气。”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手持折扇的男子一甩折扇,便将炸得金黄的乳酥打翻在地。
      内堂中,掌柜的一直在专心盘账目,冷不丁被这动静惊得连滚带爬地冲到前厅,只见薛家小厮们一堵墙般隔离了两个男人和薛娘子主仆,掌柜的便叫苦不迭,这几个纨绔酒混子四处惹事,怎么就招惹到薛大娘子?
      这薛大娘子的身份可不好拿到明面上。
      掌柜的赶忙上打圆场:“二位郎君消消火,别和伙计一般见识。”
      又装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巴掌拍在伙计脑门上:“不长眼的东西,这样的贵客早该带去雅间,怎么让贵客在这干等着!郎君们宽容,不会跟你计较,换我早就给你一个大嘴巴子!”
      伙计也顺势跪倒在地告饶,掌柜的继续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您瞧,这二位娘子方才也是在雅间订了小店的高级货,我亲自带郎君们去雅间看料子可好?”
      莺儿被宝钗一拉扯,总算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冒犯,顿时羞愤交加,忍不住瞪视呛到:“东市就这么点大,谁不知道娘子们喜欢上门看料子做衣裳的铺子,来来去去就这几家。光天化日的,多少双眼睛盯着,二位郎君倒好,喝得这样醉,还说什么……来看参加长公主宴会的衣料子?传到长公主耳中,不怕折损府上的颜面。”
      被七八个男人挡住视线,两个纨绔听到这番话,喝下去的酒才像是醒了一半,心下感到踢到铁板,心有不甘,就阴阳怪气道:“听说西市有女伙计替客人量体裁衣,做派甚是大胆贴心,今日我二人醉酒眼拙,竟然将娘子当做那低贱的女伙计,真是一场小误会,还请娘子们原谅我等的眼拙。”
      虽透露出退让之意,眼珠子仍是不死心地黏在年轻娘子身上。
      宝钗冷眼看着两个“醉汉”:“既然是误会,长公主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断无传入长公主耳中必要。二位若是明事理,就请抬起高足,给我主仆几人让个道。”
      “好说好说,让娘子们见笑了。”
      两个男人笑嘻嘻地互相搀扶,打着酒嗝行了个东倒西歪的礼,被薛家小厮夹着两人挪了挪脚,让出一条道。
      *
      大青牛慢悠悠地甩着长尾驱赶着夏秋的蚊虫,牛车四平八稳徐行,车上却不安静。
      莺儿挥舞着拳头,出门时精心梳好的双垂髻歪斜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上这种玩意!世家的郎君也见过,宝二爷不提,哪怕是琏二爷、珍大爷那样的,喝多了也不曾这般无礼!”
      莺儿见宝钗一言不发,与平日看上与区别不大,不由得愤愤道:“小娘,你不生气吗?”
      “身为女儿家,如何会不气愤。”宝钗摇头道,“我只是在想那二人说的话。”
      “话?什么话?那些个腌臜话有什么好在意的。”莺儿不解道。
      “那二人提到西市的女伙计。现如今西市用女伙计虽不止我们一家,却也不多,想来茜雪也是遇到过今日这番光景。”宝钗杏眼微阖,眸底泛冷,“醉酒眼拙,简直笑话。”
      “娘子的意思是,那二人是故意的?”
      “你没听袭人讲,宝玉吃醉后,在老夫人跟前都要撒泼打滚,连他阿耶来了都没用。”宝钗道,“今日那二人说话并不颠三倒四,见着两个女儿家就肆无忌惮,见了七八个大男人倒是酒醒了,说话一套一套的,你见过谁真醉了,还能挑人发酒疯。”
      明受了委屈的是她主仆二人,却前顾女子名声,后怕绢肆营生受损,小心翼翼把自己与绢肆剥离,给两个男人留足余地才敢反驳一二,实在荒谬。
      莺儿听明白了,敢情是看人下菜碟儿。
      顿时俏脸又红润了几分。
      气的。

      “那茜雪姐姐......”莺儿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好受,自己只今日遇到一次就这么生气,西市鱼龙混杂,茜雪要是时常遇到,得多难受。
      “改天先问问茜雪的意思。”宝钗准备听过茜雪的想法再做打算,不过进来恒舒绢肆进项多了,倒是可以把工钱再加一加。
      “今日之事,好歹是有惊无险。莫要跟阿娘和哥哥说,省得他们担心。”宝钗交待莺儿,莺儿自是应下。
      今日之事虽晦气,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若是她执意在外行走,往后这种事避无可避,还得早做心理准备。
      宝钗掀起车帘一角,看往来行人如流水,莫名生出了一丝烦躁。

      这一日烦躁和不安,还未结束。

      一行人回到贾府的途中,正好迎面撞上薛蟠和薛姨母的车驾,一问才知,张氏差人送口信说薛大伯人不好了,怕是撑不住了,宝钗惊异之余,连忙调转方向与母亲一起往薛大伯家赶。
      待到她们赶到,薛大伯只剩下一口气,张氏哭得撕心裂肺.
      一旁伺候的婢女擦着眼泪说明缘由,原是薛大伯生病前找多年合作的老熟人周转了几笔现银款子,临近还款日,这些人今日提了礼物说是来看望,结果见人真的动弹不得,在病榻前不管不顾地找要债,说若是按期还不上,就要赔违约金,还不上就拿铺子抵债,还对家中女眷出言不逊,薛大伯急怒攻心,不等大夫来,就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见嫂子一家来了,被风疾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男人强打精神似要说什么,却困于病体,只能徒劳地剧烈挣扎。
      薛姨母突然将宝钗按入自己怀中。
      双目被掩住,她只听得到薛大伯含混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咿咿呀呀声,待挣扎着从母亲怀中抬头,不过须臾功夫,困于一方病榻之人已然驾鹤西去,一方白帕飞快地掩去那张目眦欲裂的脸。
      仅匆匆一瞥,却见逝者眼珠突兀暴起,仿佛灵魂挣扎着要起身破开屋顶房梁,直奔天听控诉不平事,朝天怒目的愤恨冤屈仿若凝作刀斧,深深凿进在场众人的识海。
      惊惧顿生,女人稚童陡然剧增的尖锐嚎泣一下又一下地撞进心脏,她僵硬地撇过头去,不敢再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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