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番外一：举目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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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凤三年，大唐与吐蕃战事起，主帅接连兵溃被困，幸而一偏将率兵夜袭吐蕃方解大军之围。八月萑苇，战报抵达洛阳，皇城上空隐隐环绕着的凝重气息方才散去。
时至八月半，紫薇城内廷难得显示出一丝松弛。
中秋晚宴上，圣人不胜酒力头风发作早早离席，天后代替圣人宴请群臣。待到酒酣耳熟时，天后下令赏赐宫人，阖宫顿时上下洋溢着喜气。
这份恩赏带来自然也传到了掖庭宫人身上。
郑氏在大殿外拐过几个转角终于找到被安排做洒扫的女儿，将匆匆两块馅饼塞给自己女儿，只来得及说句“快吃”便匆匆离去。尚食局人手不足，她从掖庭临时被抽调过去做事，得回偏殿候着差遣。
被塞了纸包的女孩约摸十三四岁，看上去似乎比同龄人更瘦弱些，桂花甜甜的香味从油纸的缝隙悄悄冒头，女孩没有吃的打算，小小的纸包塞被原样揣进怀里，掩在不尽合身的宫装下。
觥筹交错还在持续，洒扫的工作量不重，也没有人来派新活儿。
婉儿在附近走了两圈，见四下无人路过，便轻轻倚着廊柱，低声回忆背诵起阿娘和宫教博士教导的文章。
“……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整篇背得很顺利，直到,“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久安长治......久安长治。”
“久安长治......”
长安啊。
婉儿喃喃地自语着，像是被施过障碍法术一般，突然忘了下文，始终没有念到下一句。
“下句是，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陌生而愉悦稚嫩童声脆生生地接了后句。
婉儿蓦地转身。
来人是一个比她还矮上几分的女孩。
只消看一眼，婉儿立刻跪了下去：“参见太平公主。”
“咦？你认识我。”
“你见过本公主，”年少的小公主笼着月光，踩着宫阙重影走向她，凤眸扬起，暗藏威严，不似方才稚气。
“你是哪个宫里的？”
“奴隶属掖庭，临时拨来干些杂活。”婉儿听出言外之意，忙俯身行礼，“奴未曾见过公主。阖宫上下皆知，二圣有一位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奴观贵人尚未及笄却气度不凡，天人之姿，年龄亦对得上，想来贵人便是公主本人。”
太公主平不置可否。
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宫里同龄的女孩不多，若是见过定是有印象的，掖庭的人不会到她跟前，不记得就说得通了。
那可是个苦地方，宫人几乎都是重罪大臣后代，以至宫里干不完的脏活累活都紧着掖庭。
她打量眼前跪着的宫人，不知是哪个罪臣的孩子。
虽是跪着，腰杆倒是笔直，瘦瘦小小的身子被似乎大了一号的粗糙宫裙衬得瘦削单薄，反显得有几分不亢不卑的姿态。
况且......
虽只匆匆一眼，她却发现那双明眸倒是与一般唯唯诺诺的婢女不同。
明亮如晨星，惹得人心向往之。
想再看一眼。
“免礼，”小公主的语气又像突然冒出来接话那般欢快，“你，抬起头来。”
婉儿谢恩依令起身，这一次抬头，婉儿才真切看清华贵锦袍下少女的脸庞。
那样一张明艳娇俏的少年脸庞，仿佛世间的苦难都与之绝缘，尚且稚嫩的丹凤眼专注地盯着她，带着直勾勾的探究，却并不似某些上等人看一个会吟诗作对的有趣玩意，更像真正地在“看着”她。
月光清冷，夜色浓稠，盯着自己的褐色眼瞳和煦温和。
婉儿被小公主疏朗的笑容灼了一下，悄然低了眼眸裹起了自己。
她说的实话，但没完全说实话。
公主的气质高贵归高贵，可这皇宫不缺的锦衣华服堆出来的贵人。能确定眼前之人是公主，很大缘由是婉儿在司寝局轮差见过那身凤凰纹样织金锦。
除了天后，紫薇城唯有二圣爱女才拥有使用这纹样的权力。
不过，只要结论一样，有谁会在意推论过程呢。
意料之外的问话响起。
“你很喜欢念书？”小公主语气里并不含恶意，只有单纯的好奇。
婉儿却愣了片刻，干活开小差这事，可大可小。
公主是要追究吗？
她拿不准太平公主的脾气，沉默了一瞬,斟酌着用词，再度抬首：“天后福泽宫闱，有教无类，安排宫教博士教宫人识文断字，掖庭亦是如此，奴方才正是趁着一点闲暇温习功课。”
“习艺馆教得挺丰富。”仿若没察觉出言外之意，太平神色如常问道，“你喜欢这种书？”
婉儿道：“奴跟着学久了，多少能品出一些乐趣来。”
“你、你是什么脑子啊，”太平闻言面露嫌弃，抱怨道，“那些个书硬邦邦的，老在教本公主做事，不知道有什么趣，全然不如《世说新语》来得吸引人！你居然还能品出乐趣？”
小公主不仅完全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开始真情实感皱眉抱怨起老师多么过份地追着她加功课。
完全没有鼻孔朝天的贵族架子，絮絮叨叨得有些可爱。
婉儿放松了下来，不禁莞尔：“公主说得在理，有的书成了老师加的功课，有趣也变枯燥了。”
“方才听你背诵，什么久安长治的，倒是突然让我想起长安了，你可曾去过长安？”
婉儿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两句，着实错愕： “奴在洛阳出生，未曾去过。”
太平上前两步，凑到她跟前，兴致勃勃道：“我总听二兄说，长安城阙壮观，坊市繁华更胜洛阳，有机会真想去看看，你呢？”
小公主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花香，看向婉儿的眸子生意盎然，整个人像是被暗夜拥抱的纯白昙花。
婉儿轻咬下唇：“奴虽未去过，但奴读过‘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有二圣恩庇四海，想必长安亦是富足。”
“奴是宫婢，又是女子，此生若无大机遇，必无缘得见长安，能中诗文中窥得一丝风貌已是福气。古来读书明理皆非常人能学，故而南朝江泌，出身贫苦映月读书人人称颂，女子无需学江泌，奴有幸识文断字，即是举目可见日，不能身至长安倒也少了几分遗憾。”
长安，虽是首都，二圣却长居东都洛阳，内侍们说，这也是前朝臣子诟病天后把持朝政的原因之一。
婉儿说的是心里话，却知道说得过于直白显得僭越了。只是，这一番话冥冥中寄居在体内太久，遇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提问，蓦地就冒了出来。
见眼前的小婢女一本正经的不安模样，太平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太妥。
虽然她本意确实只是随口闲聊。
“确实可惜，本公主也出生在洛阳，并未去过长安，不说这个遥远的事，”太平笑嘻嘻转移话题道，“你叫什么名字？”
婉儿一愣，眼前人笑得调皮毫无计较，悬着的心蓦地又落了回来，只是不知道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奴，名叫婉儿。”
“你叫婉儿，婉儿。”只见小公主含笑念了几次她的名字。
婉儿莫名生出局促，却来不及细想，突然就被拽着跑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惊呼：“公主？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嘘！别喊，“狂奔的步子被喊得慢了些，但是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婉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你一定喜欢！”
被主子牵着在宫里乱跑，婉儿这会儿只觉得脑袋不太稳，哪有心思考虑自己喜欢什么。
她勉力跟上公主的脚步，看到对方的后脑勺上珠翠金钗步摇互相打架，只得任命地叹气。
公主力气好大，根本挣不开。
两人一路撒开步子也没人敢拦，七拐八弯后停在宫中一处。
“公主您说好地方就是，书库？”婉儿很吃惊，皇家书库上收经史子集，下收集民间奇闻逸录，堪称集古今之大成，掖庭罪奴根本无法进入。
“正是。”太平看着绷紧的小婢女慢慢放松地向往的露出笑容，就知道来对地方了，率先推门而入，“典书何在？”
那值守的典书吏听有人唤，透过书架堆看去，见是太平公主，连滚带爬过来磕头。
太平制止道：“行了行了，别磕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典书吏更不安了：“公主，今晚宫中大宴，您老不在宴席上，怎么来书库了？”
“本公主想去哪就去哪，来书库自然是看书的。”
典书吏哭丧着脸对着这尊大佛：“公主、我的小祖宗、我的祖宗奶奶，您行行好，饶了微臣。上上次您‘借走’的《乐毅论》还没还回来，郎官要是追究起来，微臣这个小吏如何担待得起。”
太平挑眉，这可是世间仅存的王右军《乐毅论》墨迹本，她软磨硬泡小半年，她娘才松口让她从书库拿出去，乖乖交回去是不可能的。
“......本公主今天就看看，不带走。”她指了指婉儿，“她跟我一起的。”
婉儿见状忙配合地行了个礼。
听公主答应不借书，典书吏哪里管公主带了什么人，只是仍旧登记了访客信息，才同意放她们进去。
皇家书库自然是藏书如山，汗牛充栋。仅仅是第一层，就是婉儿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多的藏书，浩如烟海的卷轴竹简，甚至还有十分罕见的佛经雕版印刷，让婉儿一时之间不知从何看起。
“书库按经史子集排的，婉儿在的地方离经部更近。”太平轻车熟路地穿梭在书从里找自己感兴趣，声音在书林深处传来。
婉儿眸子亮了亮的，很快就找到心心念念已久的书简，如饥似渴地沉浸其中。
时间仿佛突然沉默下来，墙角地漏静静滴落。
不知过了多久，太平拎着两卷书摸到婉儿身边，见她神情认真仿若无人之境，不由暗自咋舌，看得这样认真，好像老师明天要抽她背书。
她上去扯了扯好学生：“你看这个。”
婉儿一转头，就撞上太平“想分享好东西”的模样，接过递过来的卷轴，一笔端正坚实掩潇洒俊秀的楷书跟着展开的卷轴一点点显露出来。
好字！
见她眼神微亮，太平笑道：“这个楷书手的字确实不错，书库里经常看到他抄的卷轴。”
楷书手落款处写着“林如海”三个字。
倒是字如其名。
婉儿点头赞同太平的夸赞，目光移向书卷正篇。这卷书通俗有趣，言辞瑰丽，她看书极快，很快就弄清楚这是一部怎样的书了。
原来公主对这种记载稀奇古怪故事的书感兴趣，婉儿叹道：“神鬼之说虽奇幻诡谲，然草木鸟兽皆有灵性，自有无尽玄妙，难以妄评，但确别有一番乐趣。”
太平接着道：“搜神记录民间异闻，山海经笔绘奇山异兽，虽年久仍可观山川湖泊，世事变幻无穷，此杂记颇有同种风味。”
两人相视一笑，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只没多久，相谈甚欢的氛围被“不速之客”打破了。
“公主，您果然在这。”温和不失严肃的女史领着婢女朝太平行了个礼，“宴会还在继续，请随妾回流杯殿。”
裴氏见公主身边那个陌生的宫婢行过礼后，便知趣地默默退至听不到二人谈话的角落里，对太平说话更直白了几分。
“今晚的破阵舞很得天后喜欢，要在场的宗亲大臣都点评一二，结果发现您不见了，正气得到处找您。”
“我走时候，不是跟旦哥哥说了，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吗，怎么这么没用。”太平缩了缩脖子，又气得跺脚，“太常寺好大排场，非等着我回去亲自夸？”
“妾对音律不大通，但天后精通音律，闻之心悦，想必是改得好。”裴氏顿了下，复笑道，“您别跟相王置气，谁能瞒过天后呢，便是妾来此处找您，也是天后特地交待的，您还是快与妾回去。”
太平撇撇嘴，认命地点头，挥手裴氏和婢女们去门口等着。
她走向起婉儿，拉起她的手：“要回去啦，你的书看得怎么样？”
婉儿浅笑，自信地指了指自己脑袋：“已经在这里了。”
太平瞪大眼睛：“我才不信！默出来给我看！不对，你背这个作甚！”
婉儿依依不舍将眼睛从书架上移开，露出一丝羞涩：“书贵重，奴买不起，只能尽力记下，再默出来。”
对上公主亮晶晶的眸子，婉儿放软了声音，“公主若是想看，奴默好后送到蓬莱阁，权当感谢公主今晚的照拂。”
蓬莱阁是未出阁的公主皇子住的宫殿，现在就住了太平一人，只要太平允准，婉儿进去不是问题。
“这主意好.”太平掂了掂手里的书册，招手让典书吏过来，“拿去放好，本公主要走了，今儿就不借出去了。”
典书吏战战兢兢了一晚上，这话如听仙乐耳暂明，立刻欢欢喜喜地抱着书卷一溜烟消失在层层书架中，生怕小祖宗反悔。
太平的目光又落回婉儿身上，见她盯着书库依依不舍的模样，心意一动，从腰间取下玉佩放在给婉儿手心。
“公主，这……”婉儿下意识要推辞这赏赐。
太平抛出一个她难以接近的理由。
“别误会，坊上弄的来边角料，自个儿雕着玩的，不值什么钱，全当做本公主的信物，典书认得，以后你想进书库就可以自由进出书。”
太平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当然，你也看见了，书库对本公主很不友好，借几卷书都难得很，刚刚那卷《研神记》你也看过，到时候一并默出来交给我吧。”
实在好奇这人是不是过目不忘。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待会同本公主一起回流杯殿，没人敢罚你擅离职守的。”
每个好处都让一个卑微的掖庭宫婢无法拒绝，可只要愿意，婉儿能找无数个“无功不受禄”的理由合理拒绝，但似乎都抵不过小公主看向她充满企盼的热烈目光。
光洁的月牙形玉石触手温润清凉，婉儿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
太平溜回宗室中间,偷偷打量一眼主座，见阿娘有微醺却如常地跟敬酒的大臣打机锋，再看一旁喝得面色潮红的几个哥哥，神色惬意，她那“没用的旦哥哥”，不仅没抱怨被她连累，还小眼睛瞪得老大地看她，一副在问“你怎么回来了”的模样。
一点不像挨过骂。
太平顿悟，转头狠狠瞪了一眼裴氏，裴氏也不恼，好脾气笑笑退回天后跟前。
唉，好无聊，不如听婉儿背硬邦邦的书。
婉儿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太平朝大殿门口张望了一眼，忧愁地咬了一口圆圆的芝麻胡饼，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夸太常寺，咬得更狠了。
觥筹交错在继续，待到明月上枝头，夜深露重时分，紫薇城才逐渐安静下来。
仆房一片漆黑，阿娘还未回。
婉儿摸黑点燃油灯，昏黄烛光晃动起来，很快照量这块巴掌大小的地方。
屋子虽小，拾掇得却干净整洁，在动辄十数人挤一间房的掖庭，称得上有一点奢侈。婉儿清楚，她和阿娘能在这间小屋子独住多年，少不了舅舅暗中打点掖庭令。
今晚的宫宴，阿娘听说舅舅在，为了见舅舅一面，便想法子接了尚食局的差遣。
年轻的女孩卸下身上的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笔墨纸砚，还有两只蜡烛。这包袱是劳作结束时，安排活儿的内侍塞给她的，说是公主吩咐她不得偷懒。婉儿拿起拳头粗细的红烛，凝固着大片烛泪，像是从今晚宴席上没用完的。
不知能抵得上多少油灯。
婉儿没想到这位公主年岁不大，却意外地很体恤人。这宫里，份内的东西尚且得额外花钱才拿能拿到手，更遑论蜡烛这样稀罕物。
将包袱里的东西收拾好，估摸着阿娘很快就要回来，她便生起小炉子烧水，又将揣在怀中许久的馅饼隔水热着，希望阿娘回来时正好能用上一口热食。
婉儿体弱，阿娘将好一点的吃食都留给她，很辛苦才把她养大，还坚持教她识字。宫教博士能教的东西有限，若非阿娘满腹诗书，她哪里接触得到这些被儒学之士奉若圭奎的四书五经。
阿娘很执着地要婉儿去学、去看各种各样的书籍。
更年幼的时候，婉儿不明白，沦为掖庭罪奴的女子，读书有什么用？掖庭这么辛苦，读书让日子更辛苦了。
婉儿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她记得阿娘怔愣半晌，苦涩而平静地说，生年难满百，生作妇人身苦，苦，更要读书，读了书，才明白苦从何处来，掖庭日子苦，但兴许读了书，能化解这些苦。
那会婉儿不懂，后来，许是某个寒冬腊月，天不亮就赶着浆洗，脑子里冒出的“冬日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让她有点理解了。
炉子渐渐冒出热气，冲散了寒冷的回忆。
婉儿推开窗，抬头看了看树梢月亮，皎皎月光为昏暗油灯增了几分明亮。
亮度正好。
她将案几挪到窗下，铺纸研磨开始默写。落笔前，猛然想起，这公主，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宫婢的字丑啊！
轻笑声在小小的仆房里回荡，婉儿平稳地下笔，回应她人生中第一份来自陌生人的“相信”。
此时的婉儿还不知道，阿娘的执着和一面之缘的小公主将会引导她去往什么样的人生。
时光荏苒，三载匆匆而过。
即便外有吐蕃势强，内有太子党蠢蠢欲动，朝中局势一触即发，到了每年的团圆夜，皇家中秋家宴仍是照常举行。
被天后调回身边做事便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晚的空闲，婉儿却想着某份在拟的诏令还能用哪个典，掉头去了书库。
熟悉的墨香隔绝了喧嚣，婉儿连日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恍惚似乎又回到第一次到这个地方那晚。
那晚也是这样明月高照、月华不输阳辉的夜。
许是太过劳累，婉儿渐渐半阖起眸子。
烛影晃动，带来一阵熟悉花香 婉儿迷迷糊糊看去，一张比梦中成熟许多的明艳脸庞在眼前急速放大。
“果然在这能逮到你。”
太平想起婉儿被她要到身边当侍读那会，中秋或者其他宴会，她爱拉上婉儿一起，大部分原因是喜欢看婉儿劝自己别开溜苦口婆心的无奈样子，为此，她就还能耐着性子应付宴席上的客套。
可惜，自从阿娘将婉儿调回去伺候文墨，太平又捡起宴席开溜的老习惯。
挂名才人的俸禄足够买到绝大部分想看的书籍，婉儿喜欢钻书库的习惯却没变。
今年的两人未约定中秋要见面，只是一个喜欢从宴会上开溜躲清静，一个喜欢趁着空闲往书库跑，倒也常常能碰见。
今晚能遇到也是缘分呐。
太平言笑晏晏，掰了小半块从宴席上顺走的馅饼递给婉儿，见她呆愣不接，笑嗔了句“书呆子”，便要将馅饼直接塞她嘴里。
甜甜的红豆馅料入口，婉儿才反应过来，慌忙去抓还捏着馅饼作乱的手。
书库之中，两人笑做一团，婉儿腰间的月牙形玉佩与佩环相碰，叮当作响。
月光剔透，佳人玲珑。
冷辉落在交叠的身影上，好像变了，好像又没变。
或许未来还是会变，但过去总是不变的。
只此时，一轮明月夜，举目既见月，何需处处觅长安。
注释：
1.凤仪三年：公元678年
2.破阵乐：上初即位，不忍观《破阵乐》，命撤之。辛酉，太常少卿韦万石奏：“久寝不作，惧成废缺。请自今大宴会复奏之。”上从之。
3.主帅：李敬玄，偏将：黑齿常之
3.举目见日，不见长安：语出《世说新语》
4.《南史·江泌传》：“泌少贫，昼日斫屧为业，夜读书随月光，光斜则握卷升屋，睡极堕地则更登。”
5.典书吏:唐朝为流外吏职。弘文馆、崇文馆皆置若干人，掌管图书。
6. 楷书手：吏职名，掌誊写文书。多为五品以上世家子弟任职。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番外一：举目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