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矢巾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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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吹拂，粉樱如雪。开学第一天的教学楼一楼过道人头攒动，各大社团大声叫嚷着招收社员的口号，时不时有人拦住两眼直视前方路过的一年级新生递上自制的传单。
矢巾秀坐在由两张课桌拼起来的招生位后，手托下巴兴致缺缺地叹气：“招生的工作真无聊啊——”
坐在他身边的国见英动作懒散地半靠着椅背——他在招募新生和日常训练之间选择了逃避训练——节能模式下的他甚至连点头应和前辈的电量都不愿意付出。唯一卖力的是站在看板边上的金田一勇太郎，他尽量露出和气的微笑认真地向有意向的新生介绍着排球部、分发入部申请，并推荐他们先去可以先去体育馆参观了解。
人流量大的时间段很快过去，金田一终于能喝口水，他“吨吨吨”一口气灌完一瓶，清凉的液体顺着食道飞流，安抚他干燥的唇舌与发烫肺腑。但没能浇灭他脑门上越烧越旺的邪火。
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矿泉水瓶，将塑料瓶身捏得吱嘎作响，金田一忍了又忍，还是突破了对前辈不敬的心理防线，回头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到底是来干嘛的？！那么多一年级全都是我一个人应付的啊！”
“阿呀呀，这不是为了显示我们社团人才济济嘛，一个人来招新的话也太惨淡了啦～”矢巾神情自若地摊摊手，“而且我也帮金田一给后辈递入部申请了。”
国见则更加敷衍：“Good Job。”
金田一被气得头脑发昏，抓着国见的衣领把人揪起来，一边晃一边怒目而视：“不干活的话就把名额让给会干活的人啊！”
国见动作匀速地扭头避开他的视线，吐吐舌头。
矢巾不痛不痒地劝了两句：“哎呀，那么多人看着，别让人觉得我们排球部关系很差啦～”
金田一终于松开国见，隐忍地站回看板边上。
心寒。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而是在招新结束收摊之后向指导老师要求更换共事人员打小报告。
于是第二天京谷贤太郎被监督指派和金田一一起去招新。
金田一：……
换他有什么用吗？甚至还要担心新生会不会被他的臭脸吓跑啊！
1
“金田一太较真了啦。”第二天被赶回来训练的矢巾在中场休息时间发表感想，他丝毫不反省自己，并将锅甩给了受害者，“招新来的都是男生，一个女生都没有，怎么让人提得起兴趣啊！”
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矢巾你真的很在意有没有女生诶。”
“那当然了！不是说运动系的男生都会受女生欢迎吗？而且作为一个男人，肯定都会梦想像及川前辈那样被女孩子们包围吧！”
“呃……”
本就没想听回答的矢巾马上被别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向边上看去：“一年级新生？”
开学第二天，来排球部看练习的学生并不多，零散几个也多半在二楼的观礼台，由此那个站在场外不远处、拿着手机打字、不时抬头看场内的女生更加引人注目。
距离正好。矢巾脚上稍稍用力，将一个排球踢往她的方向，自己不紧不慢地跟着滚动的排球后面，笑容和煦地小跑着打招呼：“抱歉，同学，能不能帮忙捡一下球——”
对方听见声音后抬起头来，她看着向自己跑来的矢巾，丝毫没有把目光分给一路滚来的排球，只盯着他。两人目光对上之后，她的表情又多了几分认真，视线并不隐蔽地上下扫过，打量着他。时间一秒两秒过去，被审视评判的矢巾心里怪异感愈发浓烈，和煦的微笑完全僵在脸上，内心也开始发虚，一点点放缓脚步。
排球路过女生的脚边，撞到墙上，反向滚动停在她的脚边。矢巾全身僵硬地停在了她面前两步的距离，悬着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搭讪：“那、那个……”
女生终于动了。她动作流畅地蹲下，捡起排球，递还给他。
矢巾还没来得及道谢，只听见她一脸凝重地开口：“我答应和你交往。”
矢巾呆呆地接过排球：“……”
矢巾：“……好？！”
2
矢巾秀，青叶城西三年级生，在前一年春高结束、前辈引退后接过原属于及川彻的1号队服成为排球部的正二传，以往在社团内性格一直都是公认的散漫轻浮，还喜欢搭讪女孩。
突然在新学期开学的第二天有了一个女朋友。但是只见过一面……
17岁的他终于有了初恋。但是只见过一面……
摆脱了母胎单身。但是只见过一面……
第二天午休时间，矢巾站在高一6班的门口，内心无声尖叫：有谁会和只见过一面的人交往啊？！又不是轻小说里的剧情！
昨天他受到对方话语的强烈冲击，在回过神前休息时间结束的哨声先响起，对方丝毫不管自己的发言会在别人心里引发什么样的风暴，只说完“高一6班，稻垣明依，再见”就离开了。
于是矢巾神思不属地参加完训练、精神恍惚得一晚上没睡好、抓心挠肺地度过晨练、神游天外地挨过上午的课程，终于到了空闲的午休时间可以找稻垣说清楚了。
矢巾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般走进高一的教室，他无视了其他同学投来的目光，视线在教室里一扫，看到了坐在倒数第二排正在吃便当的……女朋友？
好吧，太奇怪了，他并不觉得她是自己的女朋友，甚至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和对方说清楚，然后结束所谓的“恋爱关系”——当然，考虑到对方是女生，他决定把“分手权”让给对方，将自己作为“被甩”的那一个。
矢巾走到稻垣的座位前，她才终于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对上之后，矢巾率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打招呼：“稻、稻垣。”
稻垣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维持着仰头的动作，慢慢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就在他觉得自己甚至会被问出“你是谁”的时候，她沉吟之后开口：“其实……我不喜欢男朋友太黏人。”
矢巾：“……”
矢巾：“……谁管你啊！”
3
虽然这种行为很俗，但矢巾秀从不避讳承认自己对待女生一直都有些称得上是双标的温柔，尤其是漂亮的女生。
而这样的态度也并不是没有缘由。思想上长辈家长对于“男人要让着女生”的教导、现实女生们在两性关系中略带骄矜的态度、思春期男生更加躁动的冲动……种种因素都显示着：这个年纪的男生应该对女生狂热。这才符合常识、顺应氛围。
他本人其实或许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那么想要一段绮遇、一份恋情，只是下意识地带有一点表演的成分，将3分夸张到了8分。当气氛到了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顺着氛围说出孟浪的话语、做出轻浮的行为。因为这符合“常识”。
这是矢巾在进入中学以后第一次对一个女生说话大声。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刚才行为造成的后果，话一出口就开始感到懊恼。一方面恼火对方的莫名其妙，一方面懊悔自己竟对一个按照常识来说应该像含苞待放的鲜花一样被捧在手心悉心呵护的女生说话大声。
稻垣依旧仰着脑袋看他。
在他内心忐忑时，对方垂下眼去盯着便当里的饭思考了什么。而后，她再次抬眼，用包容的语气温柔地对他说：“那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矢巾表情空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把自己的话理解成了“谁管你的喜好我就要黏着你”。
那一瞬，他似乎听见自己大脑中正常咬合运转的齿轮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警报！警报！！
好在矢巾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咬牙强撑出一个微笑和稻垣约定放学后等他一会儿，有话要和她说清楚。稻垣没有马上回答，她似乎在思考什么，但不等她开口，矢巾已经单方面做好决定“就这样说定了”，说完就走。
等又苦苦煎熬过了大半个下午，几乎是在班长说完“班会结束”的瞬间，早已整理好书包矢巾顿住因焦躁而抖动的二郎腿，猛地从座位上跳起，一把将书包挎上肩膀，逃命似的冲出教室。
他跨越一栋教学楼到高一6班后门时里面的学生才走了一半不到，稻垣正不紧不慢地把桌面的课本往书包里装。
实在是让人焦心的缓慢，他努力耐住性子在后门来回踱步了半分钟，还是停下步子进门，绷着下颌一把捞起桌面上剩余的课本一股脑全塞进女生的书包里，“刷”地拉好拉链。任由他擅自动作的人这时才看着他的眼睛蹦出一句：“……不用带英语课本。”
矢巾和她对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着牙重新将英语课本找了出来。等对方把英语课本放进桌兜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上人往外走。
4
青叶城西作为宫城县颇有名气的运动社团强豪学校，校园不小，绿化精心设计，在放学后各大社团开始部活的时间，也还能找到几处少有人至的角落。
矢巾看着被自己硬拉到这里的女生，考虑到直接提“分手”的事过于突然，装模作样地从另一个角度打开话题：“那个，稻垣同学……”
“明依。”
“……嗯？”
“我不介意被男朋友直接叫名字。”稻垣说。
矢巾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还是努力地眯着眼睛将温和的笑容重新贴回脸上：“话说稻……明依同学，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我昨天我好像没有说‘请和我交往’‘做我女朋友吧’之类的话吧？”
稻垣点头：“嗯，没有。”
就在矢巾打算说“既然这样说什么答应和我交往的话也太奇怪了吧”的时候，她又说：“但是，你昨天是想和我搭讪吧？”
一些轻佻的行为被这样直接说出来，饶是矢巾都有些不自在，他声音弱了一些：“是、是吧，但也正常吧。”
“嗯。”稻垣倒是没有对他的行为有什么负面评价，她只是说，“既然搭讪了，那肯定是会要联系方式的，然后我们会每天互传简讯、打情骂俏、促进感情，直到某天某个契机，你会向我告白，然后我会答应你。”
虽然是合理合据的猜想，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矢巾试图打断她：“……啊，不、等……”
“我仔细考虑过了，”稻垣认真地说，“我觉得可以提前答应你。”
矢巾目瞪口呆，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啊对了。”稻垣真诚地发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矢巾：“……”
矢巾：“……哈？！”
5
第二天矢巾秀一脸萎靡地结束排球部晨练，行尸走肉般地和同级生一起回教室。
他昨天分手失败了。
因为被问“女朋友”问叫什么名字之后他的关注点全都在详细说明自己叫什么、罗马音怎么拼写、汉字怎么写上，对话结束之后的则是稻垣看看腕表表示她私塾快要迟到了与他告别：“再见了，秀君。”很自然地叫了他的名字。
被女生亲昵地叫了名字的悸动让他霎时心跳快了好几拍，耳根也有些发烫。等到女生着急奔跑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露出“人生赢家的笑容”时，他才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咧了一半的嘴角僵在那里。
他失败了！！
只是被叫了一声“秀君”而已就不争气地忘了初心，自己竟然是这样轻浮的男人吗……不对，自己本身就是轻浮人设啊！矢巾秀手肘垫着课桌，双手十指交叉抵在嘴唇前沉思：
既然是轻浮的男人，会和只见过一面的女生交往，也是正常的事对吧？
从此以后，他就是拥有女朋友的现充、摆脱单身狗身份的超凡存在、可以炫耀自己受女生欢迎的成功人士、引发队友羡慕嫉妒恨的花花公子！那是何等的荣耀！
他，矢巾秀，人生赢家！
唯一的问题是。
他觉得稻垣比他轻浮多了啊！！
6
和莫名其妙的“女朋友”分手从而避免未知的风险、接受这样的发展从而享受他人的艳羡目光，这两个选项困扰了矢巾一段时间，但也不长。因为加入了烘焙部的稻垣在土曜日结束每周一次的社团活动之后，将产出——海盐焦糖布丁——以女朋友的身份在排球部结束部活的时候送过来给他。
海盐放多了，甚至有一粒粗盐卡在他的舌根处融化，咸得一塌糊涂。但稻垣离开后队友们惊讶激愤、群起而攻之的态度还是大大地满足了他忍不住想要嘚瑟的心情。
他果然还是压不住嘴角，又品尝了一口咸得发齁的布丁：“哎呀，受女生欢迎真是没办法啊~”说出了这句某位前辈说了之后就会挨打的台词。
打，还是挨了的。但矢巾想想那位一天挨前主将三顿打没有一顿是白挨的前二传，又觉得此乃人生赢家必经之路，虽然挨打，但他受欢迎啊~
二选一的困境不复存在，但矢巾很快就有了新的困扰。
这个新的困扰并不如同上面那个那样清晰明确，也不会让人有难以抉择的左右为难，它更加隐秘，也更加绵密悠长，只是像柔纱一样，轻薄地将他笼罩其中。他只要挥一挥手臂、迈开脚步，它们就顺着扰动的气流飘散开去，等到他安静下来时，又默不作声地依附上来。
矢巾高举双手，张开十指稳稳地接住落下的排球，短短一触，手臂带动手腕，十指发力，将排球托向恰到好处的高空。
“砰”，在空中略有停滞的排球被狠狠扣下，落在画了白线的黄橘色木地板上。
“哔”，短促的哨声响起，作为练习赛主裁判的他校学生做出得分判定，于是计分板上青城的分数被翻至25，获得了这一局的胜利。
一局结束后自然是短暂的休息时间，矢巾道谢接过队友递来的水瓶却没有马上喝。他看着还未归零的计分板，25的边上，23的数字是那样醒目。
那轻纱又笼了上来。
7
这次过来打练习赛的是二月县民大会上获得八强的学校，青叶城西2:1获胜。
即使是练习赛，获胜自然也是让人开心的，何况这也是颇为精彩的比赛。等到两边互相鞠躬，他校学生收拾背包离开，监督又和指导老师说了些话，大家便按流程好好做拉伸，然后整理场地、各自回家。
矢巾背上自己的包和队友一起走出体育馆之后看到等在那里的稻垣，连忙笑容灿烂地奔了过去：“小明依~”
不出所料身后的单身狗们散发出了充满恶意的妒火，几乎要用恶狠狠的目光将他戳成漏勺，并发出了包括但不限于“呵”“啧”“呸”这类败犬的哼鸣。
“慰问品。”稻垣递上一瓶运动饮料，她很认真地说，“恭喜比赛获胜，秀君今天的表现非常亮眼。”
矢巾接饮料的手顿了顿，很快又加大了音量：“小明依居然特地过来看我练习赛还送我慰问品，好幸福~”
还没走开的单身狗们愈发躁动，恨不得一拥而上过来将他拆了，最后还是被几个相对冷静的队友半劝半拽地拉走，他们渐渐走远，矢巾独自面对眼前这个青春昳丽的女生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踟蹰一会儿后开口：“啊，我送你去巴士站吧。”
于是两人一齐往校门口走去，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交往”大半个月，别说什么亲亲抱抱，两人连牵手都没有过。而矢巾面对扮演“女朋友”这个角色的稻垣，或许最初还有几分绮思，如今确实找不出一点悸动来应和她的兢兢业业。她会送来不太好吃的手作甜点，不用去私塾也没有社团活动的时候会来看他练习，如果有练习赛还会给他带慰问品——是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女朋友”。
然而他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习惯、有什么不满。甚至在看不见的时候，颇为漂亮的面孔也只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模糊的形象，和另外的任意一个漂亮女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是女生，她是“女朋友”，除此之外，对于她，便没有更多的概念了。
“为什么要和我交往”这个问题每次都在与稻垣见面的矢巾口中咀嚼，但每次都没有问出口。
他确实有点害怕知道原因。万一那是一个涉及了多年前命运般邂逅后一方遗忘脑后一方牢记于心的重逢故事，“分开”这两个字他会更加说不出口。哪怕他能道貌岸然地把“分手权”给她，将自己作为被甩的一方——他已经享受了太多由她提供的、作为“人生赢家”的虚荣了啊。
两人走出校门，到巴士站又互相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矢巾的眼神扫到眼神放空的稻垣身上，又挪到马路对面的电线杆上，嗫嚅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那个，小明依……”
“嗯？”她回复得很快，不像在发呆的样子。
“啊……就是……”果然还是问不出口，于是他又换了话题，“今天的练习赛，你真的觉得我表现得……很亮眼吗？”
稻垣侧过脑袋来看他，似乎思考了什么，认真点头：“嗯，很亮眼。”
“……唔。”矢巾有些别扭地躲开一些她的目光，抓了抓脸，“可能你也听说过，排球部有一位很受女生欢迎的及川彻前辈。”他暂停说话内容回望她等她的反应。
对方只是稍加思索就摇头：“我没有听说过。”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有些说不下去后面的内容，好在及时进站的巴士打断了他轻微的尴尬。或许还有些恍惚的怅然，总之还是松了一口气的矢巾笑着与她告别：“车来了，那再见了小明依~”
“嗯，再见秀君。”
8
她不知道及川前辈。
所以她才会说“秀君今天的表现非常亮眼”。
如果她知道及川前辈——哪怕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恰巧在体育馆的某场比赛时瞥见一瞬他的身影——她也不会那样认真地认为他的表现是亮眼的吧？躺在床上的矢巾这样问自己。
三年级在春高预选赛后引退，新队伍在二月的县民大会拿到了四强的成绩。彼时各个学校的队伍几乎都有一半的正选换人，新队员磨合期并不算长，大家各有失误。
四强，也是不错的成绩了。
四强，比起及川前辈几乎每次都能带领队伍进入决赛，差太多了。
可是那位前辈又是那样优秀完美，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的。
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矢巾听见自己呼吸带动的气流声，那柔软的薄纱又轻轻向他坠落。
9
过完三连休，日照时间开始变长，部活结束后没有云朵的天空还是较为透彻，只在远处的边际染上一点金橘色，像是牛仔裤的卷边。即使路灯还未亮起，道路也足够明亮，尽管如此，矢巾还是在走出校门的时候被站在围墙后面的稻垣吓了一大跳。
“金田一前辈说秀君回教室拿东西了，怕和你错开，所以在校门口等。”稻垣解释了自己在校门口的原因，“一起回家吧。”
“啊、啊，好。”矢巾顺从地跟在她身边。
“对、对了，小明依今天不是要去上私塾吗？”
“只报了一个月试听，感觉课程作用不大，所以之后不继续去了。”
“这样啊。”
说完“这样啊”之后，抓耳挠腮想出来的话题就结束了。
他按照应有的绅士风度让女生走在内侧，他迁就着女生的速度放慢脚步，他无法从和队友打闹嬉戏时的轻佻言语中找出任何一条来说与一个女生听。他会随着氛围说出那些对女生狂热的傻言傻语，他也在单独面对一个女生时装模作样地矜持且无措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小明依会和我交往？”
稻垣侧过头来，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我最好的朋友在开学仪式上对一个男生一见钟情，午休的时候去告白，两个人交往了。”
矢巾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睛。
“她向我分享那种感受，但是可能因为没有相关经验，所以不能感受到。”
她又将目光移向道路的前方：“我想要尝试理解她的心情。”
“哦，这样啊。”矢巾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平静地点头。
10
居然是这样，居然只是因为这样？！
把他当什么了，提供恋爱体验的什么NPC吗？甚至就那样直接地、没有一丝掩饰地说出来了……哪怕不是什么“涉及了多年前命运般邂逅后一方遗忘脑后一方牢记于心的重逢故事”，难道他的脸配不上被一见钟情吗？！
后半夜还睁着眼睛的矢巾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分手！绝对要分手！！
……但是既然她不喜欢自己的话，不分手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反正都是各取所需罢了。矢巾又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
……但是果然还是很让人火大啊！！他又坐了起来。
最后矢巾也忘了自己昨夜究竟仰卧起坐了几次，第二天清晨顶着眼下的青黑去学校。
自他接手正二传起，一直在队伍里展现积极主动的一面，先前他日常练习就已经让队友隐隐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今天这样的精神面貌愈发显得反常。日常和他交流较多的金田一问：“矢巾前辈不要紧吧？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没事没事，只是有点没睡好。”矢巾笑着摆摆手，爽朗地拍拍金田一的肩膀，“快开始练习吧，比赛上场的时候可要靠你咯~”
“……啊，不……好的前辈。”金田一半是怔神半是无措，神色复杂地应下，转头去换运动服。
反倒是京谷一言不发地盯了矢巾一会儿，矢巾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回望过去，略歪头用动作示意“有什么事吗”。京谷面部似乎抽动了一下，可最后他也只是自己“啧”了一声就转头走开了。等到没有人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之后，矢巾才垮下表情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用力地搓了搓脸，去换衣服参加晨练。
有时候矢巾也会想，以前自己在排球部是什么样的。有点懒散，但也本分地完成日常练习，再多一点时间练习发球，还是有心力和空闲悠闲地和队友们聊聊女生相关的事。他大可以这么做，因为那时候及川还在。
那是何等优秀、耀眼又坚定的一个人。他像是海岸上的灯塔一样指引方向，迷茫的人、勇敢的人、踟蹰的人、随波逐流的人，只要他矗立在那里，各色各样的人都会受到感召向他聚拢。
每当托出的球没有拿下分数、发球不能打乱对手的阵型、一局的比分没能显示出“压倒性”的胜利时，矢巾总是会忍不住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接替那样的人，成为新的灯塔。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队伍像及川前辈在的时候那样？
随着IH预选赛开始的日期一天天逼近，这个问题带来的困扰愈发凸显，然而那依旧是不激烈、不突兀的，它是平缓的、柔和的，如同蘸满露水的薄纱，柔韧地、一层层地缠绕上来，将他围困其中，不容置疑。
直到青叶城西拿下在IH预选赛的第一场胜利，矢巾才终于放松一些，如同溺水之人在波浪中沉浮，终于将脑袋探出水面获得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稻垣自然也来看了比赛，她像每一个负责的“女朋友”那样在赛前送上水与手作的曲奇饼干，以及充满期待与欣喜的祝福语，一脸认真。
而矢巾还是像以前那样向队友浮夸地嘚瑟自己获得的偏爱，就像……曾经的及川那样。
尽管那不是偏爱，那只是对方为了“最终目标”而一丝不苟完成的“任务”。可就算不是偏爱又怎么样呢？高中男生能够有这样的殊荣收到女生亲手做的食物，自然也是应该受宠若惊且大肆炫耀的。
矢巾打开食品袋，取出一块曲奇饼干送进嘴里。
“嘣”。
硌到牙了。
11
比赛一场场轮替、决出胜负，青城过关斩将，没有什么波澜地进入1/4决赛。
八强对于青叶城西来说并不算什么成绩，他们一直是强校，及川在的那些年，前辈们甚至是有机会冲向全国舞台的。对战表的内容不断在矢巾的脑海中浮现，赢下这一场之后就是——乌野。
前一年的两次较量也让两支队伍之间结下因缘，而且不同于青叶城西有4位正式队员引退，乌野原先队伍的主力队员更换很少，是一个相当棘手的对手。
必须要想到克制乌野的办法。
必须要阻止乌野的10号。
必须要骗过乌野的二传手。
一人时间差、二次进攻、后排扣球，进攻手段必须积极；定点拦网、补位拦网、三人拦网，防守也要更加灵活。
一定要赢下这一场！一定要赢！然后将曾经把及川前辈拦下的乌野……
“哔，哔——”
一短一长紧接着响起的尖锐哨声宣告比赛结束。矢巾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落在身后的排球。
计分板上的数字停顿在27:29。
青叶城西对和久南，1:2淘汰，无缘四强。
12
比赛有胜自然有负，除了在全国登顶的那一支队伍，大家总是会输的……但不该是在今天，不该是在这一场！
新的比赛已经开始，洗手间里空空荡荡，只有矢巾自己看着洗手池墙上镜子里映出的自己：脸色发白，但眼睛没有红。不同于去年，今年的他没有流泪。
他恍然地想，及川前辈也是不流泪的，他只会拍拍大家的肩膀，敦促队长带领队伍列队致礼、感谢观众应援——就像他今天做的那样。
“喂！”
听见声音的矢巾回过神，看到身后的京谷。他转回身时已经缓和了表情：“好巧啊小狂犬……”
“闭嘴！”粗暴的低斥伴随着衣领被抓住一齐到达他的面前，京谷愤怒的脸直直地向他扑来，“今天比赛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矢巾面色微变，仍旧装傻：“嗯？”
“你在想乌野的事对吧？最后半局是针对乌野的快节奏，眼前的对手都还没打倒就已经开始考虑之后的事了吗？！”
“……你说得对，是我的责任……”矢巾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面前的京谷已经变了脸色。
京谷仍旧是充满怒意的，却又多了一丝懊悔与莫名其妙的惭愧。他恨恨地甩开矢巾的衣领，大步往洗手间门口走。然而在出门之前他又转回来：“不要再学那个人了，开什么玩笑！”
矢巾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深深吸了口气，发泄似的将脑袋塞到水龙头下。
13
京谷不是今天唯一的“访客”，矢巾走出洗手间后不久就遇到了稻垣。
这次的慰问品她选择了适合在运动后补充电解质的运动果冻，一丝不苟地像每一个“女朋友”那样在男友输掉比赛后安慰他。
虽然输掉了比赛，但是他的表现还是很亮眼；输赢是由分数决定的，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冠军；只要过程努力了，就算输了也是荣耀的结果……
轻飘飘的话语，像轻飘飘的柔纱。
矢巾想，她说的有什么错呢？既然已经输了，那些安慰的话自然都是这么说的，而且还出自于颇为漂亮的“女朋友”之口。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流着泪接受安慰就好了吗？
“小明依还真是为他人着想啊。”可他还是开口了。
稻垣停下动作，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似笑非笑：“明明自己可以忽略过程选择直接和我交往，这种时候却要劝我别只看结果。”
稻垣从他的表情里感受到了冒犯，表情逐渐褪去温和的外衣，变得鲜明起来。
“秀君会觉得很奇怪吗？”她同他一样，还是叫他的名字，“自己同样也是抓着输了的结果不放，却觉得我忽略过程的行为很奇怪？”
她没有微笑着将这藏在冰面下的汹涌韩流遮掩过去，也没有因为被冒犯而吵闹责问或撒娇耍赖。这一刻的她是锐利的、尖刻的、愤怒且冷静的。她不再像一个“女朋友”那样，也不像一个“女生”那样。她的表情脱离了那些标签后反而更加清晰地留在了矢巾的脑海里，不再被泛泛地归类于某个统称之下。
那是单独的个体，那是稻垣明依。
她没有等回答，说完后径直转身离开。
看着对方的背影，矢巾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他轻呵了一声，或许是对自己，又或许是对别人。最终他只是无声地牵扯嘴角：
很好，短短一天，输了重要的比赛、和京谷产生龃龉、和稻垣感情破裂，真是了不起的壮举啊。
14
预选赛输了，甚至没能跻身四强，监督依旧给他们第二天的社团活动放了假。尽管每周一都有固定的休息时间，但矢巾还是不太习惯突如其来的空闲。最后一节班会课下课后，他磨蹭地收拾好书包，慢悠悠地下楼，又慢悠悠地去一年级的教学楼转了一圈。
他太慢悠悠了，到6班后门口的时候里面只剩下值日的同学。这也大致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又慢悠悠地转变方向回家。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和稻垣说点什么，但说了让人讨厌的话总是要道歉的。道歉之后，或许要结束那段“恋爱关系”？好吧，也对，也确实应该结束的，他茫然地想着。
回到家后矢巾像平常一样写完作业，双眼无神地看了会儿电视，在妈妈回家做饭的时候帮着打下手，吃完晚饭后回房间又在床上躺着。他或许中途还睡着过，清醒过来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发现才刚到20点。时间漫长得让人煎熬。
他百无聊赖地仰天躺着，将手机举到面前一个个点开平时感兴趣的软件，又一个个关上。打开LINE后翻到好友中及川彻的头像，他略有犹豫，还是点进了对话框。
及川去了阿根廷之后日常和他还是会互通消息，偶尔是关于比赛的，偶尔是日常闲聊。他点开输入框删删打打，总觉得每一句话都词不达意。他不清楚究竟是自己不知道该和这位前辈说些什么，还是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道哪一句是重点。
【及川前辈你在忙吗？】最后他只发出这一条。
发出消息后又觉得后悔，正在思考要不然还是和对方说算了没事，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及川打了语音通话回来。他意料不及，手一滑，手机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脸上。
“……”矢巾一边捂着鼻子无声惨叫，一边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捡回手机接通语音，“……喂，及川前辈。”
语音那头的人应了问好之后直接进入正题：“我热身结束之后要去跑步，有什么问题的话快点说哦~”
“其实也没什么事，也不是，还是有点，但也不是，就是，啊——应该怎么说，总而言之……”心态反复的矢巾终于冷静下来，“昨天的1/4决赛输了。”
“嗯，”及川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平静地问，“然后呢？”
“然后……？”这样那样的想法在脑海里一条条略过，矢巾怔怔地握着手机，最后垂下头，“我没办法很好地接手及川前辈的工作。”
对方的语调还是很平静：“为什么？”
“为、为什么？因为前辈非常优秀，我没办法像前辈一样，球感也好，亲和力也好，技术也好，通通——”
“为什么要像我一样？”及川反问，“秀打球也有自己的风格，新的队伍也会在磨合搭档之后找到适合的道路。你为什么要按照我的标准和风格来要求自己呢？”
“我……”他一时语塞。
“再说了，想要赶上及川大人的脚步，秀还早了一百年呢~”正经不过半分钟的人又开始没有前辈的样子了，“但是比起小飞雄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啦，下次比赛遇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打崩他！”
矢巾：“……”
及川又念叨了几句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提出：“只有这个？还有没有什么难题，或者人生的困惑需要及川大人为你指明方向？”
矢巾略沉默后提出：“还有和女朋友之间的……”
“喂？喂？！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信号太差了我先挂了——”
手机界面跳回聊天框，矢巾一直盯着那个界面没有动作，直到屏幕暗了下去，模糊地映照出他发红的眼睛的鼻尖。而后，透明的液体一滴两滴，掉落在他的眼里。
开着灯的房间没有像多数高中男生的卧室一样杂乱得吵眼睛，它被收拾得很整齐，整齐得很安静，甚至显出几分空旷。
直到它慢慢地，被压抑的呜咽声填满。
15
当矢巾再次打着呵欠参加晨练，被金田一关心问起是否没有休息好时，他耷拉着眼皮，丧丧地叹了口气：“大早上起床只为了面对一大群男人，能有精神才怪了。”
他吐槽完之后没有听见回答，狐疑地转头，看到金田一复杂的表情：“……那是什么表情。”
金田一模模糊糊地回答：“前辈今天，今天……是熟悉的样子。”
矢巾闻言挑起一边眉毛，赶他去练习，刚一转头又看见京谷走进体育馆。两人视线对上时，京谷率先躲开，不过他又很快挪了回来，争锋相对地瞪着对方。最后还是京谷先粗声粗气地开口：“昨天，我也有责任。”
“……哦，为什么？”
京谷满脸凶相：“我应该在发现的时候就把你打醒。”他恶狠狠地说完之后就要走。
“京谷。”矢巾叫住了人。
京谷不耐烦的停住脚步：“啊？”
矢巾眨眨眼睛，笑容半是释然半是挑衅：“你也不适合学岩泉前辈。”
“……哈？！”
16
两个人吵架之后，只要还能断断续续地说上话，总归是会和好的——虽然矢巾之前和京谷之间也没有多好的关系——现在的问题在于矢巾不知道自己去找稻垣对方还会不会理自己。
不过就算她不理自己，那天的道歉也是不能逃避的，于是他在午休时间又来到一年级6班的教室。
稻垣不在教室，他在她班上同学的指点下到教学楼后面小花园，找到了一个人在树影下吃午饭的人。她坐在长椅上抬头看他。
“关于那天比赛结束之后小明依来安慰我，我却口出恶言的事，非常抱歉！”矢巾90度鞠躬。
稻垣慢慢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回答：“我接受你的道歉。”
矢巾“呼”地松了口气。他刚直起腰又听见稻垣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分手吧。”
“……等、等等，为什么？”虽然他也想分手但是在接受道歉之后反而顺理成章地分手，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而稻垣有她自己的逻辑：“反正以后大概率我们也会吵架和好、吵架和好、吵架和好，最后吵架不能和好。我想了想，那就提前分手吧。”
矢巾仿佛又听见了脑中齿轮摩擦的尖锐啸叫。
他重重抹一把脸，无奈地笑着问：“一点都不需要过程吗？”
稻垣不明所以：“你想和我重复吵架和好的过程吗？”
“不是。”
6月的太阳已经足够强烈，将石砖铺就的地面晒得发烫。稻垣坐在树荫遮蔽的长椅上，偶有细碎的天光洒落，璀璨如钻。而矢巾站在树影的保护圈外，白色的衬衫反出刺眼夺目的光。
他站在那里，向她解释：“是你最开始说的。
“既然我向你搭讪，肯定会要你的联系方式，然后我们会每天互传简讯、打情骂俏、促进感情。直到某天某个契机，我会向你告白，然后你会答应我。”
矢巾拿出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所以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稻垣仰头看他，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
最终她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17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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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矢巾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