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灰羽列夫（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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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列夫似乎终于体会到了。
其实从实质上来说，秋元这一次拒绝他，和最初拒绝他的荒唐提议没什么两样。只是当一种模糊的感情与具体的文字精确地联系在一起时，它们变得更容易被捕捉，哪怕迟钝如他，都能轻松深切地感受到。
好比上下学路上遇到的小野猫，偶尔遇到时总会带来惊喜的情绪庆祝这次相遇。而在知道它的名字之后，总会有担忧和遗憾填满每一次的错过。
所以无知总是幸福。
这一次秋元没有回答他之后马上转身，一直等到列夫迟疑地点头，她才转身继续向前走：“回家吧。”
列夫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扎在脑后的马尾辫随着步伐有规律地甩动着，一左一右，一左一右。
“……小茜。”
“嗯？”她停下回头。
熟悉的酸痛感又慢慢地在他的胸口汇聚，但这次列夫却感觉不到幸福，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为什么喜欢小茜会变得难过？”
她张开嘴之后顿了顿：“大概因为喜欢最后总是会变得让人难过吧。”她这样回答。
列夫大约是不认可这个答案的。可他也无法反驳幼驯染的说法，只是抿着嘴唇站在原地，倔强又不服气。最终秋元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牵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往回家的方向走：“回家吧。好好吃一顿晚饭，然后随便做点什么，洗完澡再好好睡一觉，明天会好起来的。”
列夫问：“如果好不起来呢？”
秋元没好气：“那就等后天……后天没有好起来就继续等，总会好起来的！”
刚张嘴还没问出“后天”的列夫又把嘴闭上了。
秋元走得不快，列夫便也应和着她的速度散漫地踱着步。天色渐渐擦黑，有细微色差的不同围墙列队依次从他们的肩畔向后走去，路灯纷纷与他们交汇、分别。掌心里握着的手比他的要再凉一点，小许多，手的主人目视着前方，眼睛被暖色的光晕反复点亮、熄灭。
列夫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小茜。”
于是那双映着光的眼睛便转向他，黑色的眼瞳中也留下了他的影像。
关于喜欢究竟是什么的问题——开心、公平，或者是难过——或许正确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哪怕它是冰淇淋融化后潮软的脆皮、水果蛋糕中樱桃里会硌牙的硬核、喝完可乐后饮料杯中留下的残缺冰块，它是什么模样、什么味道，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列夫说：“就算会难过，我也还是想要喜欢你。想要一直都喜欢小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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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怎么可以这样！”第二天看到好友眼尾泛红问清来龙去脉的小林在午休时把列夫拉到没人的小角落进行质问。
列夫不明所以地跟着她一起紧张：“我又说错话了吗？”
“……你不是说错了什么。”小林慢慢地泄了气。
纯粹的真诚自然是一种十分美好的品格，美好到当它刺痛别人时，也让人说不出责备的话。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只是你也要考虑小茜的心情。她一直对你有很强的责任感，会因为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困扰……所以在她能够不在意和畑中同学之间的事之前，请不要继续给她压力了。”
在这之前，列夫把“喜欢”当做了一个人的事。他喜欢对方，于是因为对方开心而快乐，因为对方难过而痛苦，他单方面地感受着爱恋这种情绪带来的喜悦、酸楚、苦涩，他遵循着自己的直觉去诉说爱、期待爱。不曾想过它竟是说出口就会让人感到压力的反面存在。
列夫后知后觉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问小林自己还能做什么，小林回答：等。
等时间如同烧杯中的水，一点点增加稀释掉痛苦的浓度；等时间如同用旧的板擦，哪怕留下模糊的印子，也还是将清晰的记忆抹除；等时间如同世间最公正的小偷，平等地光顾每一个人的躯壳从灵魂中带走些什么，不论是她的，还是他的。
“等时间慢慢过去，或许你对小茜就不再是这样的感情了。”小林说，“未来你们也可以作为朋友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也不错对吧？”
在列夫的认知里，小林是一个懂很多事情的人，她懂晦涩难懂的课业、充满隐喻的常识、细腻脆弱的人心，她提的建议总是有效的，她做出的判断也总会成真。但他仍旧一点都不期待小林所说的那个“未来”，尽管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或许从他迟疑困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在他回答之前小林又马上出声道歉：“抱歉！请当做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对不起，我没有说列夫同学就应该和小茜做朋友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没有人会因为美好的感情受到伤害。”她的声音渐渐低落，头也越垂越低。
“我知道的。”
列夫看到小林又抬头看自己，笑意明朗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哦。”
就算是他，也是知道的。“爱”这种感情，并不是期待了，就会有回应。
可是还是会忍不住期待，忍不住沉溺于期待时随之而来带着微酸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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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谈话之后，列夫与秋元慢慢地回到了以往相处的模式，他依旧大大咧咧开开心心的，依旧会口出狂言被她教训，依旧做一些类似挑衅的事将她气得追他两条街。他在这样熟悉的关系与交往中逐渐放松，直到排球部因为体育馆检修而休息的放学后，在体育馆附近遇到了因为钻绿化带的灌木丛而显得有些狼狈的畑中。而畑中也顾不上自己这副模样被撞到的尴尬，忙问他：“列夫同学你有没有看到过这样大小的一个粘土人偶？穿着制服的。”
列夫先坦然回答了没有，才又仔细从潦草的回忆里粗略翻找——确实没有。
畑中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有点失望，还是勉强笑了笑：“那先不打扰你了，我再自己找找。”
列夫倒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今天不上私塾吗？”
“本来以为是体育课的时候掉在体育馆，下课过来找一下很快能去赶巴士，没想到一直找不到……反正已经迟到了，所以想再找找看。”畑中回答之后又往另一边绿化带的灌木丛去找。
列夫应声表示知道了，又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才往另一边离开，没想到走了不过五米远，就看到绿化带靠近行道低处的树枝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粘土人偶。他看清了那个做得很细致的人偶，是一个梳着马尾、穿着制服的豆豆眼小女孩。
“畑中——”列夫大声招呼，见对方向这边看过来，接着大声问，“是这个吗？”
畑中着急地奔跑过来，从树枝上小心地取下那个粘土人偶，大致前后确认了之后才长长舒了口气：“太好了，还以为会找不到了。谢谢你列夫同学。”
“我只是看到了，是别人捡到的。”列夫回答，他又想了想，“这个是小茜吗？”
“……嗯。”畑中轻轻应声，他用双手拢起那个小小的人偶，如同冬夜荒野中的旅人拢着唯一的火种，许久之后才如同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面对列夫回答，“在合适的时候，我会还给她的。”
列夫还想要问更多，可是想起之前小林叮嘱他不要对畑中乱说话，又讪讪地闭了嘴。
两人没有什么话可以聊，自然各自离开，直到快到家时，列夫才感受到迟来的陌生情绪，胸口像是被偷走了什么，替换而来的是各种情绪胡乱纠合而成的团，每种情绪都快速地从他的手中溜走，让他烦躁不安，让他悲伤惶恐，也让他愤怒。
而当列夫闭上眼，那两张黄色和紫色的糖果包装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时，他才逐渐意识到，原来是这样，原来那是嫉妒啊。
嫉妒是一种强韧的情绪，总是忘事的列夫也在自己的等待中将那个粘土人偶记了好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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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从来都是难熬的事，在未来尚未到来的时候，怀着忐忑的心情在等待的每一刻反复失望又重新期待。好在列夫是一个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人，他会认真地将注意力放在眼下的事情上，于是时间的流速也变得快了起来。
他们升入三年级时重新分班，秋元和畑中被分到了同班。
三年级时音驹排球部没能拿到IH的入场券，秋元被选上成为女子4X100的一员和田径部的后辈们一起上场，最终团队拿到第三的成绩。
春高时音驹对阵东京地区老牌强校森然，第五局比分拉锯到35:33终于拿到出赛权，最终止于全国大赛第三轮。秋元拿到女子400米的名额，从预赛、半决赛一直跑到决赛，在决赛当天隐瞒了自己发烧的情况，跑完全程后不久因过热晕倒送医，尽管拿到了银奖，还是被教练、监督、父母、教导主任、班主任、小林，甚至是队伍的后辈前后接力骂了好一段时间。
哪怕是列夫都能认真地问上一句：“小茜是笨蛋吗？”
秋元显然不太服气：“列夫才是笨蛋！”
于是两个人翻起旧账，列夫记性不如她好，干的蠢事又多，自然会败下阵来。
后来到第三个学期，列夫因为冬假去俄罗斯找阿丽莎玩，被阿丽莎的经理人看中，答应了对方的模特工作邀约。秋元考上了东京一所田径部实力强劲的大学，日常除了课业也需要花大量的时间训练、参加比赛。小林思索再三之后报考北海道的一所大学研读社会学。畑中则是根据一直以来的规划，考入东大法律专业。
大家在学校的最后一天，班级的同学之间开始大范围互留联系方式，能加上好友的都加上。面对别离，以往有过摩擦的紧张关系也缓和不少，或许抱着“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想法，许多人反而能将心里话说出口了。
列夫在去找秋元一起回家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她和畑中站在一起说话，走近时他们已经说完了，只听见一句“再见”。
他们走远了之后，秋元只是一直往前走，反而列夫还回过一次头，看见畑中仍然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直到模糊的人影变成小小的色块，然后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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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最后的假期开始后不久列夫就准备先去俄罗斯熟悉环境，飞机起飞的当天秋元发烧了，于是他和阿丽莎说明情况之后又留下了。
其实列夫就算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他不怎么会照顾人，何况秋元父母也没有出差，并不差他一个。只是——
“列夫？”迷迷糊糊醒来的秋元看见趴在床边的人，伸手戳戳他的脸颊，“今天不是要去俄罗斯吗？”
列夫哀怨地看着她：“改签了。”
“为什么？”
“因为小茜发烧了。”
“发烧而已。”
“上次小茜发烧的时候看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哦！”列夫大声控诉。
春高的错又被翻出来，秋元将视线挪开了一瞬：“不是解释过了吗，因为晕乎乎的没有看清，又不是什么韩剧剧情，人是不会这样就失忆的。”
列夫把脑袋撇向另一边，主打一个充耳不闻。
面对他时格外有底气的秋元原本就只有两三分心虚，叫他两声不应之后马上就理直气壮了：“不要总把电视剧的知识……”
“那个，”列夫突然出声，“是小茜吗？”
秋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在书桌上找了找，才找到角落的粘土人偶：“哦，以前家政课的作业，是啊，怎么了？”
列夫把头转回来：“可以给我吗？”
“……嗯？”
他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一遍：“我想要，可以给我吗？”
秋元不自然地垂眼：“……干嘛要那个？想要的话以后我有空再做一个新的给你好啦。”
列夫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不可以吗？”
“不可以。”她的回答非常直接。
列夫闻言把脸埋进被子里，秋元盯着他灰白色的头发看了一会儿，竟莫名觉得此刻闹脾气的人有几分像落水的狗狗，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他的声音透过被子闷闷地传来，“我会一直等，你不可以忘记。”
“都说了不要把韩剧的医学当做正常的知识。”秋元又顺着话头念叨他几句，解释，“我也不会再做之前春高那样危险的事了，普通发烧也只是小毛病而已，列夫好好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不用因为这样的小事特地改签……”
“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说一半被打断的秋元：“嗯？”
“去俄罗斯也是小事呀。”列夫抬头，不服气地辩解。
“关系到你以后的职业生涯哦，”秋元生怕他不懂“职业生涯”是什么意思，循循善诱，“会影响到每天接触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所以要慎重才行。”
“那就算大事了吗？”
“不然呢，”秋元对他的耐心果然持续不了多久，没好气地反问，“那如果不去俄罗斯，不去当模特，未来你打算做什么？”
没有她预想的迟疑，列夫回答得非常迅速：“我想穿玩偶服去发传单！或者去动物园的企鹅馆喂企鹅……啊，喂狮子也不错。之前隔壁商店街卖红豆大福的大叔在招店员哦，本来也想去应征的，可惜已经招到人了。还有还有……”他说着说着发现秋元神情呆呆的，似乎没在听他说话，伸手到她面前晃晃：“小茜？”
秋元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看了一会儿列夫之后，突然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先是轻轻地哼笑，而后逐渐笑得越来越厉害，笑到捂着肚子歪歪地倒到床上，甚至笑出了眼泪。
列夫戳戳她的背：“有这么好笑吗？”
“不是。”秋元躺着摇头，她又笑了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懒懒地躺在那里，透过乱洒在脸上的发丝间隙看向他，眼睛弯弯，嘴唇弯弯：“嗯，你说得对。那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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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窗外的晴空有飞机飞跃，拉出一条笔直的飞机云，遥遥地指向目的地。
坐在窗边的男人正微微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
木门被敲响，一只手打开木门之后，展现出门外站着的戴着铜色奖牌的女人。她笑容灿烂：“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刚刚参加完在俄罗斯举办的世界大学生运动会获得了第三名，现在找不到住宿的房间啦，想问问你知道吗？”
男人半掩着嘴失笑，又将这个简短的视频重复了两遍，然后将它保存到手机里。退出视频界面，显示的是INS的界面，他又看了一会儿作者的头像和ID，最终还是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没有点下红心。
“畑中，快到你了。”有人招呼他。
畑中把手机放进口袋，从容地起身走向对方：“好。”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怎么感觉今天心情特别好的样子？”
“有吗？”
“绝对有。你小子不会恋爱了吧？”
“不是。”畑中回答，“只是看到了一个好消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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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这里生活那么久了还会坐错巴士，到底你是俄罗斯人还是我是俄罗斯人呀！”秋元双手叉腰站在运动员宿舍园区门口质问边上低眉顺眼不回一句嘴的列夫。
秋元来莫斯科参加大运会，列夫自然和经理人百般沟通将工作安排避开这几天，结果今天去体育馆看比赛直接坐错巴士，并且在巴士上睡着被带到终点站，一掏手机还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大脑空空的男人在终点站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一辆巴士也没看见一辆的士之后，才想到去不远处的便利店求救给手机充电。
然后秋元用不流畅的俄语夹杂着英语和手语好不容易说清楚需求，打了一辆车来接人。
接到人之后她全程没有说话，等到付了车费，车开走了，她才深吸一口气，开始骂人。
粗心、笨蛋、神经大条，翻来覆去骂了几次之后，秋元累了停下休息。被骂的列夫神采奕奕：“反正小茜肯定会来救我的嘛~”
秋元：“……”
秋元：“……列夫，低头。”
21岁的灰羽列夫再次喜提额头红痕一枚。他揉揉略泛起痛感的位置，不太服气：“人总会犯错的，难道小茜就没有犯错过吗？”
此话一出，顿时从小长大的两个人开始了翻旧账大比拼，没有悬念的，列夫又马上要落败，他急中生智：“还有，以前小茜答应我的人偶也没有做！”
秋元半张着嘴愣住，视线偏移：“还没有空做。”
“你肯定是忘了。”
“没忘，我记得的。”
“我一直在等哦，”列夫抱怨一句，想了想果然还是在意，“还不如当时就把以前家政课做的那个给我呢。”
“那个不能给你。”秋元再次拒绝。
“为什么？”
“那是……那是以前送给畑中，后来他又还给我的，不能给你。”
列夫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一直以来说话不过大脑什么都敢往外说的他只有这件事他从来没让秋元知道过。只是当他知道的原因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失落。他垂下脑袋闷闷地应声：“哦，我知道了。”
秋元看了他一会儿，没好气地补充说明：“不能给你是因为，不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才能给你。”
列夫眨眨眼睛，抬头看向她。
秋元不自在地别开脑袋，转身往宿舍楼走：“我先回去了，你回去别坐错巴士了。”
列夫完全不搭理她的告别，跟追在她身边追问：“那新的要什么时候给我做呀？”
“目前还不行。”秋元目视前方，不给他一个眼神。
“噢。”列夫应一声，又问，“那明天可以吗？”
秋元脚步一顿，皱着眉回头看他。列夫停下脚步坦然又期待地回应她的注视。
最终她给他在肚子上来了一拳，飞快地走进宿舍大楼把人甩下。列夫在“外人禁止入内”的指示牌前站着，摸摸不怎么疼的肚子，再想想刚才秋元泛红的耳尖。
他颇为苦恼地思考着什么慢慢低头，然后：
“……嘿~”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灰羽列夫（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