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Thunders》露卡克莱曼

7、黑河边缘·来自女神的使者（上）

　　Chapter6 黑河边缘·来自女神的使者（上）

　　大概是很久的一段时间了，我仍然忘记不了雷塔身负重伤的那一天，虽然他之后受的伤远比那次要严重得多，也多得多，我已经习惯了。可是那时看到他的腹部硬生生被穿了一个洞时，整个人眼睛里的东西都是一片昏黑，手好像也忘记了怎么拿药膏了，神经都在抖。也就在那个时候，突然特别庆幸自己是他的伙伴。自己能帮上哪怕一点点忙，都觉得心里痒痒的，溢满了某种情绪。真不像我啊……希望能待在他身边久一点，拜托了。
　　——沙利叶（回忆）

　　潺潺溪水蜿蜒，并为同一股隐秘的泉眼。那条溪流穿过庞大的树根，一路润泽干涸的泥地，渐枯的草根，折射出令人失神的光。只是短暂的停留，很快潜伏了下去，归于那条名为“黑河”的河流。危险的气息蔓延，光线逆着洒在高大的身影上，仔细辨认，会发觉那面孔竟与雷塔极为相似。虽步入中年，但神态眉宇间惊人的气场震慑着周围所有人。整个人顶着愈渐愈强的野风，身体却纹丝不动。唯一随风而动的，是比黑矿石还深上几分的发丝。额间的金红色标志绕过一道极长的疤痕，深深地烙印在眉间。神秘威严的符文象征着部落领袖的标志，深邃的鹰眼背后沉淀了广袤的荒原，那是一只巨大的鹰，每一次挥翅所带来的风，力量越大，所承受的越多。它与同伴的距离太远，逐渐走失了。

　　他眺望着远方黑压压缩成小点的蚁群，鹰的视力极好，瞬间便找到了狡诈的“蚁后”。这里的每一草木，皆是战场。他不怕那群蝼蚁的侵蚀，也不打算主动进行狩猎。它们还无法满足它的胃口。

　　“尤赛长老已经带着一小部分人前往侧面探查，族长，我们弓箭手是否开始准备？”

　　“不着急。”雷顿沉声，朝着身后的族人摆手，示意他上前来。

　　“外族人很有心思，特意安排了孩子在外围玩耍，看上去丝毫没有破绽。”

　　“今晚全体休整，目前就等待尤赛他们回来吧。”

　　“距离这最近的可短暂休整的山洞有三个，但有两个比较靠近他们的部落。我去探一探附近是否有他们的人。”

　　发话的是一个看上去颇为俊朗的棕发男人，与也是族里最年轻的长老，名叫勒尔。与他年轻面孔反差的是老成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上战场，跃跃欲试，他的能力和敏锐度相当值得期待。

　　“要小心一些，勒尔。你今天看上去过于兴奋，不要太着急。”

　　“是！族长！”赫布无疑继承了他的干劲，勒尔虽比族长年轻许多，但两人的儿子正在一起进行启蒙试炼。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他们……芙蕾雅，你一定要平安……”待族人尽数散去，仅留他一人独自伫立，天空很远，黯淡得有些发灰。黑发男人的声音不再威严，呼吸间充斥着对爱人的担忧。她是陪他多年并肩与外族奋战的挚友，亦是他最心爱的人。在她面前，他只是雷顿而已。

　　***

　　“莱茵。”两人并肩折返树洞的路上，天色转阴，山脉开始涌出大量白雾。银发男孩忽然觉得鼻尖有一种冰凉的、湿湿的触感，稀稀疏疏的雨点就这样顺着他的鼻尖、发丝、衣襟滚落在地上，逐渐汇聚成许多不均匀的小水洼。身侧的俊美男孩停下了脚步，却不巧一脚踏中一处不小的水洼，浑浊的水珠浸湿小腿。

　　“怎么了？”他心不在焉地转头，脸忽然被尤拉格捧住，轻轻掐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今天吓傻了？需要我抱你一下吗？话说，我越看你越觉得你像个女孩，可你又是个男的。能不能验证一下……”在那个瞬间，雨滴打在他的一头银发上，湿漉漉的，似乎冲淡了所有神秘的伪装，此刻，他觉得他像一只迷路的飞鸟。等着莱茵，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我跟女孩子完全扯不上的，你这头恶劣的黑豹。”

　　“说我是黑豹这点，你跟雷塔真像啊。”说起你……给我的感觉，像月光一样无处不在，又即将在下一秒消失、化为虚无。如果你真的是我们这边的人，我想我会把你当成很好的兄弟。奇怪，原本部落里他唯一感兴趣的是雷塔那小子，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啊。

　　“雷塔……又是他的名字。”莱茵轻轻拍开他的手，雨越下越大，透明的玻璃珠子里装着他们的倒影，那个影子看上去是那么单薄。雨滴的生命从天际降落的那一刻算起，把下降作为一场短暂的旅程，有些见过人间的光怪陆离，有些独自踏进广袤的荒原，有些就像这样，缓缓落在他们的肩上，留下一朵炸裂开的雨花，透明飞溅的身影被自然定格，最终绚丽地陷入沉默，与泥土融为一体。偶然幸运的少部分能坠落在水洼中，为了多停留在这世间一刻，多看他一眼。

　　“你有心事吧。怎么，雷塔受伤了？” 他从山洞那边回来一句话都没说，尤拉格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很有可能跟雷塔他们有关。自从被眼袭击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看在雷塔的面子上，他通知了别组的孩子撤离，他们似乎都不以为然。他本就不愿多管闲事，甚至承认自己的内心很自私，不会做任何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这点跟雷塔很不同，那家伙是表面对大家很冷淡，实际上很在意大家的安危。从小时候那段时间短暂的共同训练中，尤拉格便发现雷塔的不擅表达。经常把自己整个半死不活，却一个字也不说。真是个傻子。而莱茵看起来什么事都比别人反应快，脑子也很聪明，唯一的缺点是太紧张了，如果作为一名潜伏者，绝对不合格。也是个傻子。哎……这两个傻子还真像呢。

　　“伤得很重，好在沙利叶帮他处理过伤口了。”银发男孩轻描淡写，没有继续说下去。

　　目前他最感兴趣的事情，便是一步步拆开莱茵的伪装，当然，他不会轻易让自己找出任何破绽。可惜了那么好的脑子，啊……不如把他转化到我们这边好了。

　　霎时天空惊起一声雷，雨点疯狂地砸在他们身上，浑身发疼。他一把拉住莱茵，朝近在咫尺的树洞跑去。

　　下雨了啊，这是第一次那么大的雨势。将山脉冲刷地干干净净，撕开了这段日子以来久久盘踞在山腰的白雾。是啊，终于能看清楚了。

　　雷塔仰视倾落而下的雨珠，任由它们顺着发丝滑下。最近他的头发变长了一些，雨水混杂着粘腻的汗水，发梢紧紧地贴在脖间。他轻轻扯下几根金色的细藤条，利落地将头发锢好。他凝望挂在山岩顶端的水珠，折射出朦胧的光，摇摇欲坠。有些失神。

　　赫布绕到他身后，向他的肩膀猛地一拍，刚准备出手，自己的手臂就被牢牢地扣住了。不过赫布毕竟是头熊，力气总不会差过一只鹰，另一只手朝雷塔后背的位置砸了一拳，两人都向后退了个踉跄。

　　“我知道是你，赫布。”雷塔松开他的手臂，神态又回到了平常的模样。

　　“我也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这三天恢复得不错嘛。”赫布努力挤出一个傻憨憨的笑容，俯下身察看了一下雷塔的伤势，顺便往伤口的位置试探着捶了一拳。

　　“能经得住你的拳头，说明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雷塔咧开嘴角，轻松而释然地笑了。金色的眼睛褪去了锐利锋芒，眼角的笑纹柔和。那是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冰凉的雨珠撞上滚烫的身躯，变得温和。曾经他厌恶着雨天，会让他格外清晰地感知他内心的弱小，他不会原谅这样的自己。可是这一次的雨，已经没有那么冰凉了。

　　今天的雨，是暖的。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两人冲出山洞，白雾消散，只剩头顶大雨倾倒而至。

　　“手脚生疏了可不行，对吧，雷塔？”

　　“奉陪到底。”

　　对话的最后一个字还未消失，黑色的身影在那一瞬间爆发地跃起，整个动作不留哪怕片刻的余地，左腿朝着赫布的肩头抡过去。被风隔离开的雨珠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落在他的身上，他对自己身体恢复的程度很清楚，腹部被贯穿的剧痛被这场大雨镇静下去，听赫布说自己昏迷了整整两天，之后也被沙利叶强硬地要求在山洞多躺上几天，但时间紧迫，不能耽误他们……他必须重新开始战斗。

　　“你这家伙的恢复速度真是吓人，太好了！看来沙利叶配的药效果很好嘛，说起来，她好像很在意你。”赫布侧身避开，硬生生接上雷塔的左腿，把这股力道朝相同的方向化解。黑发男孩皱眉，随即找准了间隙，趁着身体下降的趋势攥紧拳头。一个呼吸之间，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撕裂开密集雨珠，在距离棕发男孩脸颊一片树叶的薄度擦过。那丝凛冽的空气化为细小刀刃，狭长的血口缓缓从他的脸上滴落。庞大的雨势终于得以着落，湿透的棕色发丝贴在耳边，几乎将血彻底从下颚冲刷掉。

　　“抱歉，赫布。”雷塔微喘着气，细藤条依旧挽着他的黑发，额前的几缕遮挡住了眉心，落在鼻尖，几乎挡住了半张脸，金色的光在雨夜里忽明忽暗，仿佛要从漆黑一片的瞳仁中冲出，如此坚决而果断。这样肃杀的眼神，赫布从未见过。这段日子以来，雷塔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即便是对拉瑟菲尔，也保持着收敛。那顶多是将杀气露出三分，便能将他心里惊出疙瘩。

　　虽然是他自己先提出，可这与平日里他们哪次比划都不同，他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对手！这种情况之下……

　　赫布收起笑容，凝神等待他的进攻。他不敢说自己能打过雷塔，但绝对不会让他轻松得手。赫布看得出来，他的伤其实还没完全恢复，雨水冲刷不掉那股愈发强烈的血腥味。

　　“就把我当成‘眼’吧，不用担心，我会一一接住的！”

　　……

　　关系越是要好的人，一旦成为对手，便越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