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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水下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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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疯了!”秦启震惊不已,“你知道这湖底有多少东西想要你的命么?”
“如果我没猜错,”迟星苦笑一声,“三千银甲兵。”
“知道你还要去,马上打消这个念头!”
迟星站起来,望向远处镜湖的浩淼烟波。
“当年太子方泽麾下三千银甲精兵,是琅城最强悍的一支精锐军队,个个英勇善战,满腔报国热血。”
“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迟星停了一下,继而说道,“在他们眼中,我蛊惑了他们的殿下,灭了他们的国,让他们死于非命……他们恨我是应当的。”
秦启看着迟星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已不是当初他接上岛的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年。他身上有一种秦启从未见过的力量。
“仇恨无法化解,但如果有了共同的目标,情况就不一样了。”迟星回头看秦启,目光坚毅,“如今孑岛危机四伏,这局面因我而起,我必须去试一试,或许我会有破局之法。”
“如果你不同我一起,那我就只能自己去了。”
秦启看着迟星,知道无法阻止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少爷会宰了我的!
到达湖底并不难。
孑岛庄园的电梯,最底层的按钮标注为“UL”,直接通往两百米以下的水底,这一层只有秦启和秦伯才有使用权限。
长达两分钟的电梯,终于,秦启领着迟星与桑青下到UL层。
走出电梯便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曲形水底隧道,隧道往下倾斜着,一直通往深不可测的湖底,隧道壁是透明的,亮着幽蓝色的光,数不清的鱼虾水草在周遭游荡着。
迟星看见一群灰绿与黄色条纹的鱼从眼前游过,它们身上莹莹发光,视隧道为无物。
迟星感慨道:“真漂亮。”
“湖里有白暨豚,很乖也很漂亮,”秦启说着指了指隧道,“平均坡度50°,长度1000米,能跳吗?不能我们就……”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虚影晃过,迟星已经率先跳进隧道呼啸而去。
秦启怔住了:“啥时候有这本领了?”
“主人,等等我!”又是一道虚影晃过,桑青也跳了进去。
“喂!”秦启忙追上去,“都不要命了吗?”
悬空而架的透明隧道,如一道幽蓝星河从上方贯落下来。
三道身影依次从隧道口滑出,激起巨大的灰白色水花。
迟星滑入水中的瞬间,呛了一大口水,不过,他很快发现他可以在水底自由呼吸。
秦启拍了拍迟星的肩,朝右侧一指,迟星转头便看见远处一座巍峨高耸的城楼。
城楼上赫然两个大字:琅城。
迟星心中一跳。
一千多年了。
灰褐色的建筑,积满了泥浆、残骸,一片死寂。
城楼之后是绵延不绝、叹为观止的桂殿兰宫。
雄厚坚固的城墙,凶猛凌然的石狮,精致的飞檐翘角,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透着死寂与肃穆。
这座沉于湖底千年的古城,就像一只巨兽骸骨,一座埋葬在水中的巨型坟墓,以残忍的方式封存着昔日的辉煌。
迟星想起了当初那个自称“盗友”的私闯者。
那些觊觎孑岛的人,有多少是为了这座水下城?
迟星仰头看那城楼,千年前初到琅城时的情景如浪潮般涌向脑海。
那日,太子殿下初战告捷,凯旋归来。
“铛——铛——铛——”城楼六座大钟齐齐敲响。
北归大雁掠过城楼。
琅城百姓夹道欢迎,汹涌的人潮,呼啦啦跪了一地。
一声声高呼划过古老的城墙:“恭迎太子殿下大捷回城!”
方泽一身大汗,他在疾驰中当众卸掉盔甲,无视百姓的连连惊呼,将那沾满血腥的银甲扔给了后面追来的秦免。
秦免被扔了满头满脸,右闪右闪一一接住。
将军回城当众卸甲,这是要暂停征战的意思。
卸去满身束缚,方泽抱紧怀中掳来的少年,高呼着快马加鞭:“驾!回宫!”
黑鬃骏马载着两人从城门一纵而过,将一众将士及满城百姓甩在身后。
当时阿星被点了穴,动弹不得,身上的伤压着心中的悲痛,胸腔已是腥血翻腾。
他双眼充血,所见皆覆着一层血色。
琅城那些兴奋而红润的面孔,与龙泉城那一张张被烧焦惨死的面孔交叠在一起,形成强烈对比。
一城亡,一城兴,从今以后,他再没有国了。
国破家亡,三十万城民连同百年风雅龙泉被一场大火烧尽,独独留他苟活来见证掠夺者的狂欢,那种被强行从地狱拽回人间的冲击感,终于推着满腔闷血冲出咽喉,阿星“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昏厥过去。
“主人,你怎么了?”桑青从身后问道。
迟星一怔,方从回忆中晃过神来。
秦启并不知晓这些往事,他回头笑道:“欢迎来到琅城。”
气泡从他唇边逸出,霎时,秦启瞳孔放大,弓起肩背。迟星在他眼中看到无数银色鳞片正从自己身后呈狂暴之势席卷而来。
毫无预兆的,水底嗡鸣声乍起,鼓噪刺耳!
“小心!”秦启大吼一声,拔出随身佩带的黑色特制枪,朝银色风暴轰出一枪。
枪□□出一股巨大气流,如横向冲出的一朵蘑菇云,将那银色风暴瞬间冲散。
“去明堂!”秦启大喊道。
迟星点头,拉住秦启与桑青狂奔起来,他跑得很快,在水中如鱼得水。他不需要人指路,对这里熟悉无比。
三人如幻影般在水下城空旷的大街上疾冲而过,所经之处,水浪翻转,水生物如轻尘腾起。
“嗡”的一声,一坐巨钟从天而降,落于前方,一时地动城摇。
迟星急忙刹住,三人差点撞在那钟上。
只见那巨钟顶端,立着一个似人非人的庞然大物,那东西浑身长满黑色水草,看起来瘆人得很。
而前方高楼飞檐,龙缠金柱,正是当年的东宫。
“星公子,别来无恙啊。”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上一次拖你下水,你侥幸逃生,这一次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秦启与桑青几乎同时挡在迟星前面。
“上一次?”迟星初次离岛落水时的记忆早已被方泽抹去,完全没印象,迟星满心疑惑,“你是谁?”
“哈哈哈哈……你不认得我?”那人笑得直颤。
迟星问秦启:“你认得?”
秦启也很头大:“不认得。”
“在下不才,太子侍读永川秀,”那人容貌已辨识不清,但声音却是动听得很,“一千多年了,我在这湖底陪伴了太子殿下四十七万九千六百一十天,一向平安无事,你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永川秀……”
迟星记起来了,正是东宫那位身上永远带着香气、衣饰一尘不染的太子侍读永川秀,当时右相的幼子,他从小陪方泽一起长大,性格随和,在东宫左右逢源,很受欢迎,人人都尊称他一声“永川公子”。
只是不知,当年衣角沾上一点纤尘都会尖叫的永川秀缘何会变成今日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琅城不欢迎你,”永川秀懒懒说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撕了你。”
他喃喃说着,似癫非癫。
“你是人是鬼?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迟星问道。
曾经的永川秀面容清俊,执笔作画时更是端的一副风流才子模样,十二岁时便成了琅城有名的美男子。
“我愿意。”永川秀突然笑了,笑声很瘆人,“可以守在太子殿下身边,变成哪样我都愿意。”
迟星怀疑地看着他。
永川秀这模样与记忆中的某种禁术很相似。可是时间过去太久,阿星的记忆迟星尚未完全消化,那些旧时看过的书册一时也记不起来。
“谁将你变成这样的?”迟星又问道。
永川秀却没回答,他怔怔望着那望不到尽头的湖水,这一千多年来年,他从未离开过湖底。
“想知道?”他突然说道,“星公子,如果我请你到东宫一叙,你敢是不敢?”
迟星其实从未将永川秀当作过敌人,甚至曾经为他的一片赤诚感到惋惜。
他相信永川秀不会做伤害方泽的事情。
但他隐隐觉得永川秀身上有很重要的秘密,或许与方泽的神像有关。
按照当年他交代给秦免的事情,方泽不会变成如今白天神像、晚上人身的样子,这过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好。”迟星答道。
“不行!”秦启与桑青又几乎是同时阻止道。
秦启看了桑青一眼,又补充道:“昨夜大乱,镜湖与孑岛的防卫出现了很多缺口,小心点为好。”
“放心。”迟星轻声说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半分钟之后,迟星已跟着永川秀走在东宫的大殿。
“星公子,还记得当年初到东宫时的情形吗?”永川秀问道。
迟星一直观察着他:“我那时昏迷着,很多事都忘了。”
永川秀却慢慢说道:“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殿下那样在乎一个人,不顾一切,像个没头没脑的楞头青。”
“朝中对战败国王族的政令向来是男子诛杀、女子贬为奴。你在龙泉皇城中被俘,身份不明,有人怀疑你是龙泉王族之后,提议将你车裂。”
迟星一惊,却没有打断他。
永川秀往殿外廊下一指:“咯,当时许大将军带着十来人就候在那里,等着带你去用刑。”
他继续往前走:“殿下却全然不顾,将人轰了出去,命令封锁宫门,不见任何人,严禁私下谈论,并对外宣称一切等你醒来再说。”
迟星不由得一笑,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你一直昏迷着,殿下在寝殿守了你三天三夜,我在殿外守了他三天三夜。”
迟星一怔,这倒是没想到。
永川秀幽幽说道:“后来,你终于醒了,却成了殿下的枕边人,他们更是抓也不是、杀也不是了。”
两人已是走过前殿,进入内殿,穿廊过院,他又往西殿一指:“咯,当时你住的地方。”
迟星往那处看去,淤泥之下,曾经的布置清晰可辨。
殿内鬼气阵阵。
“听闻,自从你住进西殿,殿下就很少在自己的寝殿睡了。”永川秀幽幽说着,已抬脚迈进西殿。
“你一直守在这里,”迟星在殿门口踌躇了一下,“不想出去看看么?”
“不想,殿下在哪我就在哪。”永川秀回头问道,“怎么?不敢进来?”。
他那瘆人的模样,实在很难将他与以前的永川公子联系起来。但迟星知道是他,就因他谈起方泽时那种神情,别人是装不来的。
甫一走进这座寝殿,迟星便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似乎某个阴暗处,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
黑暗处,有个东西在“滴答滴答”的撞击着,不紧不慢,恒久不停。
“这些年,殿下的神像可有发生过变化?”迟星试探着问道。
永川秀身形一顿,幽幽说道:“我一直不懂。”
“不懂什么?”迟星以为他要说神像的事情。
永川秀却很自然地绕到迟星身后:“星公子是有什么魅惑之术,让他们都对你那样欲罢不能。”
忽然,他一掌击在迟星后颈上。
迟星倏然神思恍惚,永川秀的声音渐渐远去。
幻境中,所见皆所念。
“滴答,滴答。”
那是檐下雨,滴落在石板的声音。
阿星被带进琅城东宫的第四天。
琅城下起了雨,滴答滴答。
就像耳边这声音一样。
神思回笼时,阿星发现自己正泡在药浴中,身上仅着一层薄薄的素衣,衣裳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几近于无。
一位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在浴池一侧给他喂着汤药。
方泽坐在对面的榻上,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狼,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是谁?”这是醒来后,方泽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东宫防卫森严,你插翅难飞,别想着逃。”这是第二句。
阿星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喂进去的药全都咳了出来。他眼尾泛红,唇色如血,愤怒地看向方泽,却不知,在这氤氲水雾中,他眼中的那点怒却显得艳色迤逦。
方泽眯了下眼,吩咐道:“通通下去。”
他接过宫人手中的碗,在浴池边坐下。
他舀起一勺,送到阿星嘴边。
阿星紧抿着唇,坚决不开口。
方泽挑挑眉:“本宫第一次伺候人,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阿星掀掉了他手里的碗,只想激怒他,惹恼他。
杀了我吧。痛快点!
方泽却不生气:“听闻龙泉美人素来温柔可人,看来并非如此。你昏迷三天了,好不容易将你救醒,还不肯喝药?”
阿星看着他遒劲的手臂,计算着这样近的距离,自己赤手空拳有没有可能放倒他。
方泽却盯着他的那点朱唇,径自笑道:“少不得我要亲自喂了。”
说罢,他含住仅剩的一口汤药,探过身子覆唇上去。
两唇相触时,两人俱是一惊。
而后阿星用力推他,但是三日未进粒米,虚弱不堪,推都推不动,别说放倒他了。
方泽却是很快得趣,他欺身过来,抱住阿星的肩背和后颈,撬开贝齿将汤药送了进去。
阿星抓他挠他,他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岿然不动,只专心地品尝着。
许久后,方泽松开他的唇,又回味似地在他唇角舔了一下。
“好好养着,”他垂眸看着阿星,气息微重,“养好了再找我报仇不迟。”
阿星从未被人如此欺负过,他又羞又恼,用尽全力反掰他的手指。
却不料方泽恶作剧一般,拉着他往下一拽。
“扑通”一声,两人一起沉入水中。
水面漾着波光,映着两人斑驳的身影。
阿星抬眸看向光亮处,正要往上浮,却被方泽擒住手腕。
阿星顶起膝盖一撞,撞不动,便张嘴在他手上狠狠咬下一口。
方泽吃痛。
阿星趁机一推,再飞起一脚踹在他心口。
这一脚虽不重,却将方泽踢出好远。
他的墨黑长发与蝉纱衣袍在水中飞散开来,像倏然挥翅的蝴蝶。
隔着水与光,阿星看见方泽好像在笑。
阿星的心砰然一跳,他害怕极了,借着这一脚的反弹力,身体如水下飞箭一般蹿出好远。
逃不掉的,他知道,可还是想奋力一搏。
“哗啦”一声,阿星破水而出。
俊秀的小脸吓得惨白,不料才堪堪吸到一口空气,便被一只大手捉住了脚踝。
完了。
下一瞬,水花飞溅,阿星整个人又被拖入水中。
甚至来不及呼救。
力量悬殊。
阿星此时才后悔自己从小只学术法,不重武艺,遇到这样的人,根本就是螳臂挡车。
方泽双手撑着池壁,将阿星圈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两具年轻的身体贴在一起,呼吸尽在方寸之间。
方泽充满侵略性的气息逼近阿星。
这个人昏迷了三天,方泽整整看了他三天,直看得他的心柔软成水,只等着他醒来,逗他、闹他、讨他欢心。
没想到,人是醒了,却这么凶。
既然好话哄不来,那就……不必客气了。
方泽第一次尝这唇舌间的乐趣,便是与这般神仙一样的人儿。
方泽岂会轻易满足。
他垂下睫帘,探寻着他的唇:“说了插翅难飞,你还不信。”
……
忽而,周遭幻影皆退去。
水中光影摇晃,带着诡异的、冰冷的腐朽味。
迟星的头撞在硬物上,被控制的感觉变得愈加强烈。
对方冰冷的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危险说道:“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