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90、王女III

　　伏在办公桌上的朴敏慧被数十个处于唤醒状态的电子屏围绕，不住地唉声叹气：“都是些什么烂账？财政收支、人员调动、招生流程全有问题，还有这破「守则」……”她对着布满密集文字的屏幕嘟哝：“满16岁就能被选为列兵，这不是侵害未成年吗？以前进桃园都得18……”说着，她迫切地望向沙发上的长官，发现那人没有一点反应，忍不住提高音量强调：“奥德莉长官，十六岁的学员都可能被教官带去发生x关系耶！”
　　奥德莉神情毫无变化，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不可能。”
　　“压根没听我说话。”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把列兵的合法年龄提高到18岁了。”奥德莉仍旧盯着眼前的屏幕，继续淡然地讲述，“此项提议已获得总政认可，今年就会开始实行。”
　　朴敏慧大吃一惊：“什么时候……”
　　“在你无心工作的时候。”
　　秘书被呛住了，乖乖闭上嘴、转过身子，回归到本职工作。但房间里的寂静只持续了十分钟，就再次被时高时低的哀怨声填满：“达芬奇这个坏东西，把乱糟糟的训练营丢给我们，自个儿却悠哉悠哉地跑去追捕新生的黑羊。”朴敏慧愤愤不平：“什么上级调令？我看他就是不想管这个烂摊子了！”说罢，再次用余光瞟向沙发，等待长官的反应。
　　然而，奥德莉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小屏幕。
　　“您到底在看什么呀，这么专注？”朴敏慧忍不住了，走到长官身后，察看屏幕里的内容——一个在纯白之境把玩发梢的少女。

　　朴立刻认出了这片广阔无边的白：为下层区的入营考生量身定做的考试场地。后六个城区资源匮乏，难以建造出条件合格的考场，于是官方决定运用“智游仪”——能将上千人的精神体同时放入构建好的虚拟情境模型的意识连接设备——进行考核。控制中枢（主体）设在绿宫的网络中心，可同时向数十台处在不同地点的迷你分身下达指令。受试者只需在头部和运动关节贴上配套的电极，就能在超脱于现实的情境中获得身临其境的体验。“无尽的白屋”便是建模团队为第二轮复试打造的场景之一。
　　她不免有几分惊奇：“您竟然对小孩子的入学考试有兴趣？”
　　“毕竟是好几年都没出现过的高分选手（详见主线）。”奥德莉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中的少女，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和秘书交谈，“首轮笔试时她的表现非常一般，分数排名刚刚跨进前60%。”
　　这句话勾起了朴的好奇心。她半趴在靠背上加入观影行列，不解地发问：“那伊莎贝拉的总分怎么会那么高？以往的超高分选手可都是轮轮表现优异啊。”
　　“看完就知道了。”

　　第二轮考试是1vs1实战，系统会随机给考生分配一名同性别对手和一名异性别对手，如果两轮对战都取得胜利，就可再度晋级。
　　呲呲——
　　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后，另一个女孩出现在画面内。
　　“嗨！”伊莎贝拉热情地打招呼。
　　对手没有回应，神态严峻地摆出作战姿势：“少废话，开始吧。”说罢便绷紧身体冲过去。伊没有接招，侧过身子一闪，让女孩扑了个空。
　　“连对抗都不敢？看来我匹配到一个懦夫。”女孩冷冷一笑，转身看向对手，发现她正拎着一条项链聚精会神地察看——在空中摇摆的闪亮吊坠正有节奏地放映照片，每张都是中年女子和小女孩的合影——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却只触到一片光洁的皮肤，不由得勃然大怒：“混蛋！把妈妈的礼物还给我！”
　　“给。”本以为对手会借机进行威胁或谈判，没想到她十分配合地将项链递了回来，眼中还闪着泪光，“抱歉。”
　　取回宝物的女孩没了怒气，但有些莫名其妙：“你哭什么？”
　　“我也怀念和妈妈共度的时光。”
　　“你也？”女孩嘲讽地一笑：“我们可不一样！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被母亲一手拉扯大，她对我的重要性、我对为她争光的渴望，你不可能理解得了！”
　　“的确。”伊喃喃道，“我没见过父亲，母亲也在少年时期因病过世，没有体会过被至亲抚养的感觉。”
　　“呃？”
　　“收养我的福利院阿姨说母亲临走前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无法看到她成才，真是太可惜了’。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并非天才，我也一直努力着，想着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为佼佼者、也不能放弃，一定要实现母亲最后的愿望……”伊莎贝拉的表情真诚又哀切，“但是，进入这场考试后我才发现，世上的强者实在太多，我可能根本走不到最后，永远无法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说什么呢！”女孩噙着泪水打断伊，急切地劝解，“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也不是天才，但还是凭借努力走到了这里！只要坚持下去，你一定能变成母亲想要的模样！”说着，召出考场助手，毅然决然地指向伊莎贝拉：“判她赢。”
　　“你确定吗？”不可置信的少女音和不带情感的机械音同时响起。
　　“嗯。”女孩笃定地点头。
　　“那你妈妈……”伊满脸担忧。
　　“没事，我妈身体尚佳，还能再等等，我明年重考就行。”她拍拍伊莎贝拉的肩，再次鼓励道，“一定要……”话音未落，女孩被AI踢出了考场。

　　“伊莎贝拉在撒谎。”朴敏慧忍不住揭露真相，“没见过父亲是不假，但她老妈是第八区混得风生水起的企业家，比杀手还生龙活虎。”“呵呵。”奥不明不白地笑了一下。

　　交谈间，新对手的意识已被送入虚拟空间：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胖小子。
　　“唔？”对上的两人同时面露惊色。胖子首先恢复冷静，瞪伊一眼道：“唔什么？没见过丑男？”说罢，一边撸袖子一边嘀咕：“果然，女人都是以貌取人的肤浅货色。”
　　“你误会啦。”伊温柔地笑起来，“我是在惊讶，在这个缺乏生命力的时代，竟然还存在这种强有力的男性。”
　　胖子愣了愣，半信半疑地问：“你是在……夸我？”
　　“对呀。”伊莎贝拉点点头，“你这么富有阳刚之气，肯定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才怪。”胖子泄气地否认，“我身边的女孩都喜欢文文弱弱的小白脸。”
　　“什么？留着真男人不要，去追捧那种娘娘腔？”伊一脸不相信。
　　“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胖子拍手称快，顿觉遇见了知音（且还是个带出去倍有面儿的可人儿），立马提议：“咱俩一拍即合，干脆在一起得了。”
　　“好呀！”伊当即同意，但下一秒就变得心事重重，“可我家教很严，学业有成前是不准谈恋爱的。”她困扰地自言自语：“怎么办呢？”
　　“这还不简单！”胖子召出考场助手，“你先去训练营，明年我托关系再考一次，跟你在营中汇合，从此双宿双飞，练就一段让单身仔羡慕死的爱情佳话！”
　　“可……”伊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被男朋友让进决赛，这传出去也太……”
　　“这有什么！！！”听见“男朋友”三个字，胖子更兴奋了，咚咚地拍着胸脯道，“哪个女的不是靠男人往上爬？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谁要敢乱传，你男友我定把他的嘴撕烂！”说完，当机立断地对AI下令，让“女朋友”成为胜者。

　　荷尔蒙上头的男性意识消失了。白色房间里只剩下伊莎贝拉一人，和待机的考场助手。晋级考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恢复到最初的姿态，继续百无聊赖地玩弄发尾，等待第三轮考试的开启。而一旁的AI状态就完全不同，忙碌地收集数据、得出评分、更新排名并回传。
　　“哈哈哈，有意思！”奥德莉难得的笑出了声。“没出手就过了第二轮？”朴敏慧瞪大眼睛，似是为确认结果一般贴近屏幕，“排名进入前30%了。”

　　决胜轮，也是取分比例最高的一轮，考的是团队作战。进入此轮的200人中，只有20人能获得最终的入营资格。
　　第八区今年抽中的考试场景是21世纪的高层住宅，考生们每五人一组，被投放进不同的房间。
　　呲呲——
　　洁白之境闪动几下，将席地而坐的少女置上风格老旧的木质沙发，身旁还围着两男两女。
　　几人（除了专心玩头发的伊）互相观察了一阵，开始自我介绍。十分钟后，介绍结束，第一个发言的男孩被推选为队长。组建完毕的团队赶忙切入正题，商讨如何撑过第三轮：“以守为攻是最好的策略。”“同意，敌动我不动，等外面的人挂得差不多了，就能躺赢。”“官方还配了钥匙，我先去把大门锁死……”
　　刷。
　　一个成员忽然起身，打断了大家的讨论。
　　“伊莎贝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队长对女孩神经兮兮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表示了关心。伊没回话，迈开步伐、径直走出房间，丝毫不管队友在背后的惊呼和“无组织无纪律，死了活该”的诅咒。

　　“离队？”朴敏慧看着在走廊里漫步的伊，疑惑地皱起眉，“在这一轮单独行动，不是个好选择吧？”奥德莉没有发表评论，兴致盎然地观察考生的动向。

　　看来各小队采用的策略都差不多，所有房门都紧紧关闭着。这实在是很可惜，因为不打开门，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每扇房门外都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冷兵器——锤、刀、剑、匕首……
　　伊仔细查看每一件兵器，但没把任何物品据为己有，两手空空地进入廊道尽头的箱式电梯，按下最高层，接着由上至下，一层一层地确认对手和兵器的情况。（其实要扫楼的话，使用楼梯是更方便的选择，但因为从没体验过上世纪的电梯，为满足好奇心，伊选择了它作为上下行工具。）每层楼都像“出生地”的复刻一般安安静静又空空荡荡，直至乘客到达最底层：厚重的电梯门刚打开，热切的讨论声便传入耳中。
　　伊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加快速度奔向声源——门边空无一物的1-1，欢快地冲进去，大喇喇地举手招呼：“嗨，我的朋友！”
　　谈话声戛然而止，房主们不约而同地握紧手中的武器。
　　“别误会，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找团队的。”伊乖巧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你本来的队友呢？”站在队伍中心、手持□□的女孩谨慎地发问。
　　“因为自相残杀死光了。”伊可怜兮兮地撇嘴，“我一开始就劝他们别这样、要团结，但他们一意孤行，最后自食苦果咯。”
　　“确定不是你杀的么？”弩臂抬升了一点。
　　“我连武器都没有！”伊在原地转了个圈，“不信你们搜！”弩手对持峨眉刺的队友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地靠近伊，仔细搜查一阵后，轻轻点了点头。
　　弩臂降了下去。解除了嫌疑的伊诚挚地望向中心人：“我真的没有坏心思，就是单纯想找个靠得住的团队抱大腿，毕竟第三轮不是靠单打独斗就能过关的。”
　　“大腿凭什么让你抱？”弩手问。
　　“因为我很会近战呀！”伊挥动拳头，“在徒手作战中，至少能打赢95%的考生哦！”
　　众人沉默地对望，始终无人回应。最后，翘着二郎腿、拿着链锤的男孩起身道：“带上她吧，多个人多份力量。”说罢，率先走向伊、友好地伸出右手：“考过之后要好好感谢我哦，甜心。”弩手并不太满意这个决定，但见其他队友都没提出异议，只得不甚乐意地接受。
　　接下来发生的事，说笼统一点叫“围猎”，说详细一点，就像地上的动物世界里，鬣狗集体捕食的场景。他们挨家挨户地破门而入，直截了当地打碎陌生人的脑袋，扭断脖子，或是斩切腰肢。每成功处决一个对手，就发出兴奋的高呼。尚未被不速之客“登门造访”的队伍听闻了残暴团体的存在，慌忙开门捡武器防身，但因实力和气势都远不及兽性大发的捕食者，终究逃不出被撕碎的下场。（闯入伊的原生地时，老队友们一脸震惊，但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原队员扭断了脖颈。）其实他们完全没必要逐户清算，毕竟第八区被分配了20个录取名额，容纳三倍的小队成员都绰绰有余——他们这么做，纯粹是出于个人喜好。

　　很快，围猎到了尾声，虚拟高楼里只剩下六个鲜活的意识。
　　“Misson Completed。”链锤男笑着对伊挑挑眉，“甜心，你比我想象得要有力很多啊，希望你之后在其他地方也表现得这么勇猛哦，嘻嘻。”
　　“别贫嘴了，快叫AI出来结算。”弩手显然很不喜欢男人的说话方式，不耐烦地中止了他的表达欲。
　　“呃……”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声，弩与锤的使用者双双转头，看见了用小臂压住老队员颈动脉的新人。
　　咔。没等他们做出反应，被擒住的意识体便发出一声脆响、彻底消失在考场。新人还不满足，又靠近另外两人、用同样的方式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认清形势的弩手急忙抬起武器，但在尚未瞄准目标时便听到一声叹息：“还以为你有点能耐，结果跟其他人一样蠢。□□又笨重装弹时间又长，这种时候用它，不是找死吗？”随着话音落下，脖子被温暖的触感包围，弩手眼前一黑，被送回了现实。
　　还剩一个了。唯一的幸存者站在几米外，警惕地挥动武器。带柄圆球在空气中翻滚，像极了疯狂甩头的棒棒糖，引得伊直发笑：“这么害怕？我连一根糖棍都没拿，你还要用上铁锤？”
　　男孩听罢，丢掉链锤，脱下外套，露出内里的防御战衣，咬牙道：“小*子，别蹬鼻子上脸，我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小鸭子，放狠话谁不会啊？”伊莎贝拉倒转拇指，对男孩比了个“垃圾”的手势，“取胜才是最好的说服方式。”
　　说罢，二人同时发力，朝对方冲去。在即将交汇的前一秒，男孩侧过身子，用左腿勾住来者的右腿，把住她的手腕，手脚同时发力，让伊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向地面，而后骑在对手身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如何？”男孩冷笑。
　　“近身格斗术。”伊也笑起来，“我在节目里看到过，原来你真受过专业训练。”
　　“都说了别蹬鼻子上脸，”男孩加大手上的力度，“我最讨厌被人背叛，尤其是女人。”
　　“啊，我倒是无妨，就算有男人背叛我也无所谓，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你们了。”伊咯咯笑道，“总是这么天真可爱，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对手毫无悔意的轻浮态度无异于火上浇油，将男孩的理智之弦彻底烧断。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对话，使劲一发力，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充满虚拟空间——
　　带着俏皮微笑的少女将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身上人的眼球。在确保匙柄无法再深入后，又干脆利落地把“凶器”扯出，扎进隔壁的眼眶。
　　“啊——”男孩捂着双眼倒向一边，像发羊癫疯一般抽搐起来。
　　伊莎贝拉拍拍屁股站起身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沾着血浆和组织液的钥匙，轻声感慨：“人果然还是得有团队，指不定啥时候就能从里面捞到救命的东西。”说罢，走到男孩身后，小心地绕过血污、把住他的脖子。惨叫声不绝于耳，吵得少女忍不住劝慰：“别叫了，马上就不疼了。”她一本正经地解释：“本来没想插眼睛，但你穿着战衣，其他地方都捅不进去，我也是被逼无奈。”说罢，双手各向一方用力，结束了男孩的痛苦。

　　智游仪储存的视频资料到此结束，最后一幕是考场助手回传的数值——考生的最新排名：1%。
　　画面外的二人陷入久久的沉寂。
　　回过神时，朴敏慧发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禁不住感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考生，竟然还获得了系统的认可。”
　　“个性与能力兼备的革新者。”奥德莉露出一丝微笑，“一定会很讨厌老古董设立的规则。”

　　21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