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86、勇者与人民

　　卡丽莎觉得能在此时结识杰奎琳（详见主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位绿宫的大姐姐不知道自己的家庭悲剧，不会像熟友那般给予令人喘不过气的过度关怀，也不是文森特的三亲六戚，不会动不动就冲来威胁人身安全。那只是个愿意倾听、善于理解的陌生人。她感叹了许多次：世上怎会存在如此富有洞察力的人？连母亲都略输一筹！自己说的每字每句，杰奎琳都能挖掘出更深层次的含义——有些隐藏的内涵甚至连言者本身都没有意识到，被点破时才恍然大悟。
　　二人一聊便不可收拾，起初只是互相分享喜欢的歌曲和餐厅，随着时间推移，对话越来越深入和隐秘，甚至双双提及“想去十二区看看”的不道德愿望，直到现在，能够坦然讨论非常敏感的话题——譬如，前些天绿宫对黑羊的镇压行动（详见主线）。卡丽莎对被波及的十二区平民倍感痛惜，而杰奎琳却非常冷静，站在政治层面分析利弊，颇有领导者的风范。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急于自证，卡丽莎没忍住报出家门：「我是白鸥的继承人，在这种时候必须关注民众的利益。」刚发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像个故意显摆身份的大小姐一样。还好，杰奎琳并没在意，反而颇为欣喜：「原来你就是那位德才兼备的小公主，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末尾挂了个桃心。
　　高超又熟练的社交技巧。卡丽莎心想。明知对方是在客套，她还是忍不住开心，不由得写下：「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你绝对是我最喜欢的绿宫职员！」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姐姐是职员吗？她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对方的情况……管它呢！不重要！继承人继续满怀激情地袒露心声：「要是能和你共事就好了！」
　　「会有机会的，等我从十二区回来。」
　　「啊，你能去十二区了？！」卡丽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既为姐姐实现愿望开心又为自己惋惜，「不知道我的访问申请什么时候才能通过审批，都过去几个月了。」

　　“琳。”沉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个身影闪过来，定在办公桌对面。杰奎琳自然又适时地关闭电子屏，将方才的对话抹得一干二净，笑道：“临行前还被谈话，这么舍不得我吗，莉莉？”
　　奥德莉看着老友，向来冷淡的眼神里破天荒地流露出几分担忧：“十二区的情形非常复杂，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顿了顿，又说：“若不是此时必须要可信的人出面，我绝不会让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罢了喃喃自语一句：“都怪线人没能引羊出圈（详见主线）。”
　　“嗨，别小题大做啦！”杰奎琳挥挥手，“只是去接触幸存者而已，又不是和黑羊干架，能有多危险？”
　　奥德莉皱起眉：“平时或许没有，但现在是在大屠杀之后，整个区都被愤怒席卷。愤怒是最致命的武器。”她叹出一口气：“也是因为担心怒火蔓延到区外，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才让你去火中取栗。你知道的，那群狂徒地位低下但有基因优势，倘若有人在混乱中意识到这一点……”话语戛然而止。
　　杰奎琳陷入沉思。良久，开口道：“有道理。”说完，若有所思地撑住下巴：“要不给我派个帮手？”
　　“就怕你不要。”奥德莉舒出一口气，似乎放心了不少，“想要谁？尽管提。”
　　杰弯起眼角：“白鸥。让她们跟来做灾后重建工作。朴素的善意是冲淡仇恨的最佳工具。”
　　奥德莉停住去拿咖啡的手：“由头呢？”
　　“不需要由头。”杰奎琳放松地靠到椅背上，“白鸥的主人已经主动入瓮，不信你看看跨区申请。”
　　“哦。”奥德莉没去点电子屏，而是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对着微波摇荡的水面赞叹，“你总能带给我惊喜。”

　　两份许可令落入杰奎琳的智脑。她在敬了个军礼后，离开办公室、进入电梯，一路上都在和熟人（这里没人和她不熟）打招呼，过了好一阵才摆脱热情的人群、从半空落到地面。走出绿宫后，肩负重任的部长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向全息星空。今天能看到北斗七星呢，古时候的指路星。她笑了笑，走入存放在最佳泊车区域的私人悬浮车，但并未像往常一样唤醒行车助手，而是召出电子屏、切到置顶的通讯线路，输入：「在吗？」
　　「在。」回复来得一如既往地迅速。
　　「卡丽莎最近如何？」
　　「状态非常好，似乎结识了厉害的人，汲取到不少知识和能量。」
　　杰思索片刻，写道：「都有南丁格尔老师做后盾了，还需要结识谁啊？」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据说那位菁英深不可测又平易近人，善于倾听且兰质蕙心。」褒义词一个接一个地浮上电子屏，却丝毫没唤起对话人的愉悦，反而加重了担忧。她说：「你的爱徒还真是喜欢关注别人，一点不考虑自身的处境。要是到了十二区，恐怕会被那帮自私自利的天才吃得连渣儿都不剩。」
　　「组织要去十二区了？」对面立刻听出话里的深意。
　　「嗯，正在考虑要不要用“鸟”。我觉得鸟头子还没有准备好。」
　　「一定要带她去！」南语气坚决地回复，「她在那儿能做到我们都做不到的事。」说完又低落下来：「抱歉，都是因为我出了闪失（详见主线），才害得组织要出面擦屁股。」
　　杰沉默一会儿，说：「旧事不必重提。当务之急是确认白鸥的可用性，你的判断有没有受到个人感情干扰？」
　　「没有。」回复极速到达。
　　「但你这么急着让白鸥参与进来，不是为了借用组织的力量保护爱徒吗？」
　　聊天气泡中止了浮现。看样子是点中了。
　　杰叹了口气：「我无法信任你的建议。」通讯界面如同掉线一般沉寂。杰感知到了南的尴尬，缓和语气后再次开口：「但我愿意给你一个证实的机会。红狐最起码的能力是观察与追踪，我会安排好演员和角色，让卡丽莎去追猎，如果24小时后她能给出“猎物”的详细位置，就算合格。否则此事就暂时搁置，待她成熟后再议。」

　　“滴——”
　　一手握着半截凉掉的营养块、一手在规划平板上写写画画的卡丽莎听见桌角的智脑发出的提示音，赶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含混不清地下令“接听”。
　　“在忙吗？”熟悉的脸庞跳出来，打量一圈所见环境后，自答一句，“在忙。”
　　“老师！”卡丽莎欢呼着扑向电子屏，“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怎么老是时不时地失联？我有好多新闻想跟你说！上次那个大姐姐……”
　　“生活新闻下次再讲，先听我的刑事新闻，好吗？”
　　“诶？”卡丽莎愣了一下，顿时严肃起来，“您说。”
　　“警局的朋友告诉我，有个人贩子团伙逃窜到第六区了。‘蜘蛛’拍到他们正在你的居住区附近活动，去找找……”
　　“还有这种事！！！”没等南说完，卡丽莎就把块状食品一丢、刷地站起身，拍着胸脯道，“放心吧老师，我一定把他们缉拿归案！”说完，便急切地打开门冲出去，不仅没穿战术背心，没带武器，连智脑都落在了桌上。
　　“……把他们的坐标传过来。”南对着已无人影的画面讲出未完的话，紧接着收到一条文字讯息：「我就说她还没有准备好。」

　　卡丽莎急匆匆地下行到底层、解锁大门，冲上人行道。她看着来往的各色陌生人，意识到还不知罪犯的特征，赶紧扬起手想联系导师，这才发现忘了带通讯设备。现在再回去肯定会错失抓坏蛋的良机。她咬咬牙，左右观望几秒后，朝人烟稀少的道路奔去。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刚拐过一个弯，她就听到孩童的大哭声，定睛一看，十米开外的地方，有几个戴面罩、穿防身衣的男人正把一个小女孩往悬浮车里拖！女孩又哭又叫，一边蹬腿一边扭身，但还是敌不过成年男子的气力。
　　“你们在干什么！？”卡丽莎一声怒吼，不自觉地提升肾上腺素（详见楔子），被强化的身体机能让她像风一样刮到悬浮车门口、横在男人们面前。犯罪嫌疑人被像鬼魅一般游荡的女子吓得惊惶失措，撒开小女孩的手和腿就跑，只剩一人还不愿放弃“货物”，拿出注射器往小女孩的脖颈上一扎、再把失去意识的躯体扛上肩，朝着远方飞奔而去。
　　“别跑！”卡丽莎继续提升激素分泌水平，很快把男人逼进了死角。
　　“好家伙，体力挺好啊……”面罩人扶着墙壁猛喘粗气，另一只手还是不愿放下小姑娘。
　　“你跑不掉的，束手就擒吧。”卡丽莎走过去把住小女孩的手，想抱起她，不料身旁的男人突然往腰间一摸，抽出一把利刃猛刺过来。卡丽莎下意识地闪避，一个脱手，让女孩再次回到男人背上。
　　“高频震动粒子刀。”男人威胁地扬起刀尖，对准卡丽莎比划，“削你的肉就跟削刚出炉的蛋白块一样容易。你要再敢靠近……”话音未落，只见一道残影闪过，持刀的右臂被紧紧扭住，把男人吓得直尖叫：“你你你你疯了吗！刀剑不长眼！我我我一个手滑你就没命了！”
　　“我不怕死。”少女手上的力度没减少半分，哪怕是清楚地知道可能受到的伤害，“但如果真的要死，你也别想活。”她信誓旦旦地说。
　　男人的心脏狂跳起来，脸上的汗珠浸湿了面罩。俗话说得好，坏的怕疯的，疯的怕不怕死的，而面前的人又疯又不怕死。他憋了半天，最后使尽全身力气一扬手，让卡丽莎摔了个趔趄，同时，因为惯性甩出了粒子刀。刀尖贴着对手的脸颊飞过。
　　“疯婆子！”男人背起小姑娘，慌张地绕开跌倒的追兵，一面点击电子屏一面逃离。卡丽莎连忙起身跟上。
　　高速造出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如果此时有镜子，她就会知道痛感其实并非是风带来的，而是粒子刀刮出的伤口：她的右脸被割出一道深长的伤疤，连肉都翻了出来。卡丽莎不知道这一点，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她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件还值得在乎的事：救人！
　　重启的追逐比方才吃力许多。卡丽莎很快发现，人贩子的移动速度莫名提升了好几倍，猛然意识到男人刚刚定是在开启防身服的辅助逃生功能。
　　这变成了一场新科技的使用者和新基因的拥有者的对决。两人似是不相上下，始终保持着百来米的距离。终于，在万年历翻过一天、天幕白了又黑的时候，二人停在了某栋建筑物顶层。追击者感觉大脑快要宕机、手脚也酸痛得不听使唤，但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墙角的目标靠拢。被追的人没有再逃窜的意思，倚在天台边沿气喘吁吁：“你算什么新人类？！把加速功能都追得报废了，你根本不是人！！！”
　　卡丽莎不吭声，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身边。她每走一步都觉得眼冒金星，喉咙里也散发着异常的腥味，但还是倔强地要求：“放开她。”
　　“你……”男人怔了怔，眼里焕发出复杂的情绪，片刻后，妥协地松开把住“货物”的手——把她从楼顶推了下去。
　　卡丽莎几乎在同一时刻起跳，拉回坠落者，像怀抱胚胎的生命树一般将她裹在怀里。这是没有翅膀的鸟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再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只依稀记得听见了一连串“嚓拉”声和陌生人的尖叫。

　　距离“测试”开始已过去24小时。杰奎琳透过手术设备的镜头，端详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少女。「都让你三思而判断了，非要一意孤行，现在可好，闹成这副样子，你就祈祷白鸥这段时间别出乱子吧。」她带着指责在聊天框里写下这行字。
　　「只是皮外伤和过度劳累而已，没大碍的。」回复来得理直气壮。
　　「因为这是在第六区，数字翻个倍的话可不会这么轻松。」杰说，「我就知道她没有准备好，你得继续锻炼她。」
　　「在她从十二区回来之后，我会的。」
　　杰奎琳不解地拧起眉头，正想说什么，又收到另一人的新讯息：「老大，请酌情扣钱，我被新人类追了近24小时，命都少去半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来自杨磊。杰顿时惑上加惑：这人最近表现很好啊，没有任何违规行为，工作也认真努力，让演“人贩子”二话没说就去了，为什么……接着，下一条讯息出现：「您挨个看，没有能比对出我身份的图片，用不着扣太多绩效。」末尾附着求饶的表情和一行链接。杰奎琳立刻辨认出那串长长的字符源自树之声，怔了两秒后，点击进入。
　　链接通往此刻最热的话题，名叫《勇敢者游戏》，参与者已经过万，而发布时间还不到半小时。主持人是在街上拍视频日记、偶然录下坠楼者的小网红。她激动万分地讲述了自己发现掉进垃圾堆的白鸥继承人和陌生小女孩、为搞清前因后果去街委会调监控、再被卡丽莎的勇敢和坚韧深深打动的全过程，号召所有树民都站出来，成为“勇敢者”，共同实现正义。从那一刻起，杨磊的身影就以秒为单位、被各式各样的陌生人拍下传到网上，还有人连觉都不睡，只为分析“人贩子”下一步的行动轨迹。如此声势浩大的行动，支撑点竟然只是一个女孩的善念。

　　杰奎琳无声地盯着飞速增长的热度和参与人数，过了许久，切到最初的聊天框，写下：「许可令已下发给卡丽莎。让她醒来就做准备，我们随时可能出发。」
　　她终于理解了南丁格尔珍视雏鸟的来由。那位稚嫩的接班人没有过人的天资或是冷静的头脑，却拥有比谁都强烈的为同胞而战的意愿。倘若天才是神祇的宠儿，那她必定成为人民的宠儿。而凝聚的人心，可抵神谕。

　　21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