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79、星火

　　卡丽莎的返校时间早到出乎所有人意料（详见主线第49章）。她出现在访问显示屏上时，室友还以为那是自个儿因思念成疾冒出的幻觉。
　　“还难受吗”“真的不再多休息一阵”“那晚你究竟在哪儿”“有没有文森特的线索”，达莉亚像发射连珠炮弹一样抛出问题，归来者根本插不上嘴，好容易等到她喘气的间隙，卡赶紧丢下一句“先休息，明天再聊”，而后飞快地躲进房间。
　　“那明天一定要挨个回答我的问题啊！”被关在门外的达莉亚不甘地大喊。

　　然而，明天并没能安然到来。当天晚上，惨叫声唤醒了宿舍内所有警示灯。被惊醒的达莉亚抓起随身武器就奔向声源。
　　“卡丽莎，出什么事了？！”她使劲捶打对面的房门。
　　尖叫声弱了下去。片刻后，电子屏出现，送来室友闷闷的声音：“没事，做噩梦而已。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哦……”达莉亚有些疑惑，但见卡没有再多说的意思，只得调头回到房间。从那一刻起，尖叫声便不绝于耳，有时还伴随着抽泣。达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中木了半天，最后开启房屋的隔音模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早上八点，闹钟像往常一样响起。达莉亚一个翻身，冲去入口打开卧室门。
　　“稀奇呀，懒虫今天竟然没赖床。”她立刻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卡丽莎穿着齐整，正在客厅倒水。达一语不发地走过去。“怎么了？”室友眨眨眼，“要喝水？”
　　“昨晚你一直在惨叫。”她说。
　　“是吗？”卡丽莎回忆片刻，露出抱歉的表情，“好像是做噩梦了。吵到你了吧，对不起，今晚不会了。”
　　达皱起眉，直直地盯着卡。那张脸疲惫不堪，缺乏光彩的瞳孔下挂着浓厚的黑眼圈，很明显，好友昨晚过得相当艰难，那绝不是需要回忆才能想起的偶然性“噩梦”能带来的影响。
　　“到底出什么事了？”
　　“啊？”
　　“什么把你吓成这样？是不是跟那天晚上……”
　　“我没被吓到！”卡丽莎大吼一声，把好友和自己都吓了一跳。意识到失礼的她赶忙亮出笑脸补偿：“对不起，脾气跟睡眠一起变坏了。真的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有点高烧后遗症而已，状态恢复后，我慢慢跟你聊。”说罢，她揉着太阳穴走进房间。
　　当天，那扇门没再开启过。当晚，就跟本人保证的一样，房间里没出现一点异响。但达莉亚却没放下心来。与昨夜判若两地的环境让她倍感不安，思来想去，最终发起了通话邀请。
　　接智话的声音慵懒而黏腻，听得出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出什么事了，半夜叫我？”
　　“呃，没什么，就是担心你，想问问你感觉如何。”
　　“除了枕头有点硬，其他挺好。”
　　“……那接着睡吧。晚安。”
　　达莉亚关闭电子屏，觉得有点离奇：这丫头这么快就脱离了崩溃？算了，早点恢复也好，这样就没理由逃避问题了。明天，她就要把积压的谜团全部解开。

　　没有想到的是，计划被更离奇的事打乱。第二天，天幕刚泛起晨光，耳边就传来“您收到了「访问申请」”的提示。
　　“谁啊？”达莉亚揉揉迷蒙的双眼。
　　“我，卡尔。”
　　“谁？”
　　“兄弟会（详见主线）的元老级成员。”屏幕里传来极度高傲的男声，“每次活动必出席，除了上一次，我因为补考没去酒吧。卡丽莎绝对知道我，你让她接。”
　　“她还在养病，无心社交。”
　　“你敢拒绝我？我爸可是——”
　　“回去吧，改日再来。”达莉亚打了个哈欠，抬手想关闭电子屏，却被卧室外的人声打断了动作：“没关系，让他进来吧。”同时，屏上的「开门」图标绿了1/2。
　　达莉亚愣了愣，下床打开房门，发现好友神情坚决地立在外面，盯了她几秒后，叹了口气，点亮整个图标。

　　“卡丽莎，看来你自知理亏嘛。”不速之客迈着大踏步走过来。
　　“亏什么？我只是不想有违待客之道。”
　　“还装？”卡尔拧起眉毛，“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十二区？（详见主线）”他冷哼一声：“文森特还一点消息没有呢，就想躲开这事儿了？古时候的女子等丈夫回来，一等就是一辈子，你倒好，非但不等，还迫不及待地奔向新生活。”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卡丽莎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其一，前往十二区的审批不知什么时候能下来，至少不是现在，其二，我去十二区不是为了个人生活，是为了白鸥……”
　　“你还好意思说白鸥！”卡尔狠拍一下桌子，“要不是文森特，白鸥能活到现在？你的老父老母死了以后……”
　　“喂！”达莉亚扬起拳头，但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
　　“……白鸥就是一潭死水。”卡尔不屑地瞥了一眼想出头的少女，又看向卡丽莎，“是文森特让白鸥重焕了生机。他帮你做了多少正确决策？提了多少发展建议？避开多少陷阱和坑？”男孩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总结：“没有文森特，你什么都不是。”
　　达莉亚气得直发抖。她真想一拳把这张洋洋得意的脸砸扁，但因为被室友死死按着肩膀，只能把怒火往肚子里吞。
　　“文森特的确帮了我很多。”卡丽莎开口道，“他失踪了，我深表遗憾。但即使我留在本区，也对寻找他的踪迹没有帮助，不如去能起作用的地方做些有用的事情……”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卡尔猛地踢翻身旁的椅子，用青筋暴突的手指着卡丽莎的鼻子，“我算看出来了，你根本不在乎我兄弟！你就是个想利用他上位的**！我要在树之声上告诉所有人——”
　　“请便。”
　　“哈，你以为我在说笑？只需一个智话，我家里人绝对——”
　　“绝对怎样？”卡丽莎反问，“继续说。房间里有7/24小时联网监控，你的‘演讲’随时可以被同步到树之声，我相信全树的人都很好奇你家能怎么呼风唤雨。”
　　叫嚣声戛然而止。
　　卡丽莎望着气焰骤减的男孩，继续不紧不慢地论述：“我们大可以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上树之声，看看‘利用身份欺压孤儿的贵族公子’和‘接二连三失去至亲的女孩’究竟谁会招人恨。”说罢，她补上一句：“对了，最好别给我扣‘不爱男友’的帽子哦。我有自己因为文森特失踪天天做噩梦的铁证，你若这么做，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一定会被舆论反噬。”
　　“你……”卡尔完全没了之前的气势，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还不走，是在等我喊比赛开始吗？”卡丽莎提醒道。
　　男孩看了目光如炬的少女一眼，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嘟囔着离开了。

　　“你、太、强、了！”达莉亚扑过去抱住室友，“用不流氓的手段把流氓打击得这么狠，不愧是白鸥的大姐大！”
　　“呃，其实我有点腿软。”卡丽莎擦擦额上的薄汗，挤出笑容。
　　“哈？！完全看不出来！！！”达莉亚惊呼，“你刚刚俨然一个成熟老道的leader！”
　　“那太好了。”卡丽莎舒出一口气。达莉亚捶捶好友的肩，贴心地顺着手臂给她按摩，感叹道：“看leader大人累成这样，我就不接着盘问了。反正我的疑问也得到解答了。”
　　“什么疑问？”
　　“做噩梦的原因啊。已经知道是因为文森特的失踪了嘛。”
　　“嗯？”卡丽莎皱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告诉卡尔了呀。”达莉亚耸耸肩，“我本以为你是遭遇了什么信仰崩塌的大事才反应这么大，原来只是性情中人的毛病犯了。”
　　卡丽莎垂下眼睛，没再吭声。

　　室友的反应让达莉亚觉得不太正常。但话又说回来，这几天发生的事都不怎么正常，她也没心思一件件深究。正打算放宽心生活呢，没想到，突破阈值的离奇事件发生了：隔天，绿宫的高级审讯官和高级指挥官双双莅临了寝室。
　　达莉亚不可置信地盯着一男一女胸前闪动的军官标识，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卡丽莎却情绪如常，一脸平静地开口：“伯父伯母，好久不见。”
　　伯父伯母？达莉亚的脑子急速运转，这是……文森特的家人？
　　“进你房间说吧。”女人扬扬下巴。
　　“不必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对话。”
　　“你有这种自信就好。”女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听说你在申请去十二区？”
　　“是的，那是白鸥开展下一次大活动的地点。”卡丽莎回答。
　　“理解，生活总要向前。”女人微微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也请你理解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小文的事水落石出前，我们不敢让任何一个与他有过接触的人离开视线。”顿了顿，她特意强调：“当然，以我个人来看，你肯定不会与案件有关，但……真相往往反个人感情而行。”
　　“您的意思是？”
　　“你在结案后再离开本区。”
　　“那白鸥就完全停摆了！”卡丽莎脱口而出。
　　“我儿子生死不明，你还想着——”男人忍不住岔入对话，但立刻被女人抢下话头，“理解你的难处。”她说，“所以我为你想出了第二方案：留下近几月的「记忆」后离开。”
　　“呃？”
　　“不必多虑，纯粹是破案需要。警方在多个重大刑事案件都使用过这种拼凑线索的方法。通过比对、衔接密切接触者的视角，复原案发现场，推断出犯罪嫌疑人的成功率高达99.98%……”
　　“不行！”卡丽莎毫不犹豫地拒绝，还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这……这太侵犯隐私了！”
　　“你的隐私比别人的命还重要？！”男人再次插进对话，但又被女人挡了回去。她注视着呼吸急促的少女，眼神似海上灯塔一般明亮而深邃：“原来你对小文并没有多少感情。”
　　长久的沉默。
　　“难道您，或者他又对我有多少感情吗？”卡丽莎看着地面反问，“我俩到底为何交往，咱们都心知肚明。”
　　“你是这么认为的？”女人弯起眼睛，扭曲“灯塔”的光，让海上的景象更加幽深不可见，“那小文就很可怜了，他对你相当着迷呀。”
　　“啊？”卡丽莎疑惑地看向女人，但只能望见一层层转瞬即逝的“海浪”，什么真实也捕捉不住。“不可能。”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她使劲摇摇头。
　　“这很明显啊。”女人毫不客气地推翻卡试图建立的认知，“他为你花了好多时间吧？”
　　“那是为了联盟……”
　　“他对自己的事都没这么上心。为了不让你陷入危险处境，他熬了几天几夜思考对策，不惜铤而走险得罪其他贵族。”
　　“什么时……”
　　“他在我面前念叨了无数次你眼里没有他，不知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认可。”
　　“……”
　　“我从没见过小文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你是第一个让他如此投入的女孩。”
　　“……”
　　“这么爱你的人，你舍得让他出事吗？”女人抬起卡丽莎的下巴，让她跟自己对视。
　　“我……”卡丽莎看着“海”里的浪涛，有种被卷走的迷失感，不自觉地回忆起与文森特相处的时光。的确，不论是从哪方面看，那都是个尽心尽力、尽职尽责的好搭档。她又想起卡尔那句“是文森特让白鸥重焕活力”，思绪和情感顿时来得更加汹涌，忍不住张嘴回答：“不舍得。”
　　女人不明显地勾了一下嘴角，她嗅到了胜利的味道。但下一秒，她看到卡丽莎后退一大步，离开自己的触碰范围，咕哝道：“但我真的不能放弃隐私。抱歉。”
　　一男一女都面露惊色。女人眼里的海水结成了冰。她站直身子，收回放在空气上的手，掸掸胸前的灰尘：“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的语气已全然转变，严厉而刚硬：“情绪管理能力这么差，还想和审讯官博弈？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记忆里藏了东西。”说完，她用余光瞟向卡丽莎。少女正面色铁青地咬着嘴唇，看得出相当不安。
　　“如果被我查出来，你和你隐瞒的东西都会死得很惨。”女人趁热打铁，“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主动坦白。”
　　卡不吭声，望着地面握紧拳头。良久，她松开掌心，微微抬眼，对着女人制服的尾端回答：“我没有隐藏任何证据，只是想守护隐私。”
　　“蠢货。”女人冷笑一声，“你会后悔的。”她转过身：“我很快就会查明真相，到时你必将付出代价。别想逃，没我的允许，没人敢放你离开本区，除非是奥德莉……你可没能耐打动那个石头一样的女人。”说完，她拉着男人走向门外，故意大声感叹：“还是小文看上的那个姑娘机灵，可惜聪明过头，怎么追都追不到……”（详见主线）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呃，虽然我既想狠狠夸你又想疯狂问你，但我觉得你现在两者都不需要。”一直被冷落在旁的达莉亚终于重新找回存在感，张开手臂、送出一个大大的拥抱，“你需要的应该是这个。”
　　“呜。”怀中的人打了个寒颤。达莉亚宽慰地拍拍她的背：“已经没事啦。”
　　“我刚刚一直在发抖，差点哭出来……”卡丽莎抽噎道。
　　“但是你没哭呀，看上去超级稳重！”
　　“呜呜，好想妈妈……”
　　“妈妈也会觉得你厉害的！”
　　“我不厉害。”卡丽莎涕泗横流地反驳，“我总是看错人、做错事，或许今天也犯了错误……永远没法拥有妈妈那样强悍的洞察力。没有老师的冷静，偶像的自信，也没有审讯官的魄力，我……只是个普通人。”
　　“你不普通，你是白鸥的唯一继承人。”
　　“我也希望我不普通。”卡丽莎哭得更厉害了，“可现实告诉我就是如此。我分辨不了谁值得信任、看不清正确的道路，只能靠一遍又一遍的尝试去接近答案。”她揩了把鼻涕：“既无生来就有的信念，也无后天练出的坚强，还缺乏被社会打磨的经验，一遇到困难就想找人帮忙——就像刚才，我好害怕、好希望妈妈和老师在身边——如果是她们，一定不会这样，自己就能完美应对……”她越讲越难受，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卡尔说得对，我什么也不是……”

　　「你的爱徒快要去十二区了吧？」
　　南看着电子屏上跳出的讯息，面无表情地敲下回复：「你已经问了不下十次了。」
　　「因为我对你的反应不太满意嘛。」对面的人发来个撇嘴的表情，「这么平静，哪像是心软如蛋白块的南丁格尔老师该有的反应？一个青涩的普通小姑娘要进羊穴，你应该急得睡不着觉才对。」
　　「如果是你说的那种小孩，我根本不会允许她去十二区。」南回答。
　　「哦？」
　　「卡丽莎的确青涩，但一点都不普通。」
　　「又开始护犊子了？」
　　「我很客观，你和她接触过就知道了。」

　　“卡丽莎，别这么说，你真的已经很好、很优秀了……”达莉亚看着崩溃的好友，心痛不已，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徒劳地重复这句话。
　　“我大概一辈子也够不上优秀。”卡丽莎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泪，“我不是任何一类型的天才，只是个恰好拥有资源的普通人，甚至连要怎么利用这份资源都不知道。”
　　她抓紧达莉亚的衣袖，像是在赌咒发誓似的咬紧牙关：
　　“但是、我真的在努力。我觉得，虽然无法一次找对方向，可尝试一百次，总该可以了。如果一百次不行，那一千次总该可以了。只要今天比昨天更靠近正确答案，我就满足了。”
　　“我不是真知灼见的先知、生来被寄予厚望的王女、天赋异禀的猎手，没办法像她们那样，光是一颗孤星，就能照亮整片夜空。我只是一个生在不上不下的地区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只是银河里的泛泛一员，但……我还是想试着，发出自己的光芒。”

　　「你会发现的，那是个打不倒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