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78、钟声II

　　钟悦现在都还记得第八小学的最后一堂课。不是考前预测，也不是习题讲解，而是跟其他毕业生一起围坐在礼堂观看十二个城区代表性中学的校史。在看完第一中学的部分后，她的思维便停滞了。从未见过的建筑、从未听过的理念、从未体验过的顶尖科技交织着带来巨大震撼。
　　影片播放完毕后，校长让大家拟填志愿，钟悦毫不犹豫地写下一中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收到结果的校方如临大敌，立马联系了她的父母。刚一到家，对着志愿填报界面眉头紧锁的父亲就开了口：“你能不能现实点？”他说：“现在教育资源这么有限，就读优待土著的本区学校都得挤破头，还想跨区入学，简直天方夜谭。”
　　“一中每年还是放出了几个区外招生名额的。”钟悦小声反驳。
　　“你也知道只有几个！”父亲大喝道，“生命树统共有多少学生？你凭什么成为万里挑一的那个人？”
　　“我成绩蛮好的。”钟悦的声音更小了。
　　“好？有多好？也没见你每次统考都拿区第一啊，更别说和前边几区比了。”父亲的话如炮火般轰炸着钟悦的心，“你只是来自第八区的一个普通人，报考第一中学只会有一个结局：成为垫脚的炮灰。”
　　“悦悦，生命树的战后重建还未完成，政方为了增加可用劳动力大大提高了获取教育资源的难度。”母亲岔入对话，“一旦有复读记录，几乎不可能被任何学校录取。以你现在的成绩，直升八中肯定没问题，但要是报考一中，又没上分数线——”声音意味深长地停在这里。
　　画面静止了。隔了许久，钟悦低声吐出一句：“那就报八中吧。”她当着二人的面修改志愿，而后怏怏地回到房间。一打开房门，床头投来的凌厉目光——来自张贴的动态海报——便让她内心咯噔一下，不安地摸了摸胸口的吊坠。

　　如父母所料，她成功考入了第八中学，继续着从前的道路：做一个低调的优等生。三年时间一晃而过，毕业生们再次被召入礼堂。各城区的高中被打上最美的滤镜呈现在众人眼前。少女痴痴地注视着第一中学如同艺术品一般排列而出的建筑群，不由得握紧拳头。
　　“我要去一中。”这次，她主动找到了父母。
　　父亲头都没抬：“别做梦了，咱家无钱无势，找不到人把你送进去。”
　　“我能靠自己考上。”钟悦回答。
　　母亲叹了口气：“悦悦，有目标是好事，但好高骛远就不好了，你不如从现实出发，以八中的实验班为目标……”
　　钟悦咬咬嘴唇，握了握吊坠，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能考上。”
　　“你是天真还是愚蠢？”父亲啧了一口，“高官富豪的子弟都不一定挤得进一中，你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进去？”
　　“凭我有能力。”
　　“哈，能力！”父亲嘲讽道，“你觉得凭能力可以打败钱和权力？那是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说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咚的一声踹开钟悦的房门。少女顿生不祥之感，赶紧跟上去。
　　“你就是看多了这种东西，才会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父亲指着床头的海报，“都多大的人了，还相信《诺恩斯全书》（详见主线）是真实的历史故事，还相信你喜欢的那个阵营——叫什么来着——哦，黑羊，存在过。我告诉你，‘翻身’只可能在虚拟世界发生，现实里，龙生龙，凤生凤，八区的住民就是普通！”说着，他扯下海报屏、往地上一摔，把精美的人物形象砸成骇人的“怪物”。
　　钟悦怔怔地看着破碎的黑羊，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垂下眼神。
　　“现在的小说真害人。”父亲不满地踢开碎片，“搞乱小孩对现实的认知，都觉得自己不是凡人，是要站到绿宫顶层的天选之子……”

　　“第八中学”再次落入志愿选择框内。完成提报流程的钟悦无比疲惫，一头栽倒在床上，但马上因为胸口的不适感清醒了大半。她低头查看，发现是佩戴的吊坠落在了那里、硌得人生慌。少女这才意识到，心脏处隐匿的“黑羊”周边没被毁掉，镂空羊头在霓虹夜色中熠熠生辉。
　　刹那间，被打碎的形象重新在眼前拼凑，熟悉的面孔再度浮现：维罗妮卡、伊莎贝拉、多多……那首烂熟于心的古诗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唱响：“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她久久地对着空气发怔。最后，在提报截止前的最后一分钟，把“八”改成了“一”。

　　第八中学沸腾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大新闻会出现在这个不起眼的中学。上到第一区的主流媒体，下到十二区的小报，都拼了命地想拥进礼堂做采访。八中校长露笑露得脸都僵了、答问答得声音也哑了，但还是没被鬣狗扑食般的记者放过：
　　“您认为贵校学子为何敢于跨考一中？是不是一开始就有成为区状元的自信？”
　　“跟学校的校风有关吧，我们向来鼓励学生敢想敢做……”
　　“她是不是一直与众不同？”
　　“这位同学平时其实相当低调，因为我校教育学生要高调做事，低调做人……”
　　“可以让钟悦同学出来回答几个问题吗？”
　　“稍等，她还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个巨大的好消息……”校长额上冒出一层冷汗，侧过身子、急切地质问秘书，“怎么还没把钟悦找来？！我都要被这群豺狼虎豹生吞活剥了！”
　　“校长，找了很多次了，她不接智话啊！”秘书的汗流得比领导还多。

　　钟悦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聆听源源不断传入耳边的“滴”声。父母二人也是一样。良久，父亲揉揉太阳穴，说：“把你智脑的音效关了，好吵。”
　　钟悦没回答，也没动作。
　　“悦悦，没想到你会一意孤行。”母亲说。
　　“你把被一中录取说得像件坏事。”钟悦没忍住开口。
　　“不然呢？”父亲接话道，“那里的富二代、官二代那么多，你一介平民哪会有好日子过？”
　　“哪会这么严重？现在又不是2199年前。”
　　“别跟我争，我在社会上打拼那么久，不比你懂人心？”
　　“你一直呆在第八区，根本不知道其他城区是什么模样！”钟悦有了火气。
　　“怎么说话呢？”母亲严厉地制止她，“我和你爸爸比你多吃了几十年饭，看问题的角度肯定比你成熟。普通人妄想‘越级’只会下场凄惨，你应该像八区其他人一样，在本区完成学业、找份工作、结婚生子……”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我！我不是普通人！！！”钟悦被惹毛了，刷地一挥手，从面前的合成水泥地里召出一根直指天花板的带刺藤蔓。
　　中年人们目瞪口呆。她喘着粗气握紧拳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手指颤个不停。良久，母亲绕过骇人的植木，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把住她的肩，说：“钟悦，你忘记妈妈的嘱咐了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暴露你是怪物。这开不得玩笑。”言罢，两个家长慌张地退出房间，带门时留下一句：“我们会想办法把你调回第八中学的。”

　　此后，钟悦和父母进入了冷战状态。两边各有待解的疑惑，但没有一方打破缄默。时光飞逝，很快到了开学前夕。一中的入学申请页面在半个月前便已开启，但钟悦迄今还没进入过：她自知过不了缴费步骤。
　　父母已经明确表态要她入读八中，她不愿低头，但又无法支付如此高额的费用。怎么办？越是思考，希望的火苗越是渺小，她甚至想直接睡去，听天由命……
　　嗡——
　　智脑中止了她的想法。一个陌生的通话邀请蹦出来。
　　“您好。”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点击接通，想要逃离悲观的情绪。
　　“嗨，钟悦同学，我是一中的导员卡丽莎。”电子屏里的声音温柔可亲，却像从天而降的凉水般浇灭了她方才燃起的期待，“明天就是报道日了，你还没有提交入学申请，是有什么问题吗？”
　　钟悦停顿许久，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回答：“老师，我没钱交学费。”随着话音落下，不安和屈辱感油然而生，她已经想好了一万种一区人可能做出的伤人反应。然而，对面的人情绪没有一丝改变，非常自然地接了下句：“噢，那我先帮你代缴吧。”
　　“啊？”钟悦愣住了，“您……要帮一个陌生人付这么大一笔钱？”
　　“此言差矣。”卡丽莎笑道，“在打这个智话前，我查了你的履历和经历。你对我而言可不算陌生人。”
　　“……”
　　“不必有压力。”眼见学生久久不语，卡丽莎再次开口，“能为打破陈规的勇者入读我校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谢谢您，但是……不行。”隔了好一阵，钟悦终于给出了答复，“我不能无缘无故接受馈赠。”本以为被拒绝会让导员有些尴尬，没想到，她再次自然地接了话：“不愧是钟家人，有骨气。”没等钟悦反应，她继续提议：“那我去联系你的父母如何？说服他们给予支持。”
　　“不可能的。”钟悦丧气地回答，“他们非常古板固执，不会被外人所说服。”
　　“哦，这样。”卡丽莎倒是一点没泄气，接着问，“那令尊和令堂想必很尊重传统文化？”
　　“诶？”钟悦怔了怔，没明白导员的意思，但还是点头回答，“是的。”
　　“譬如钟家的家主文化？”
　　“对，他们敬重钟家的规矩。”
　　“那如果由家主出面，肯定能轻松劝服二位吧？”
　　“啊？！”钟悦瞪大眼睛。她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她的家庭只是钟家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分支，连家主选拔赛的观众席都挤不进去，更别说和真正的家主有联系，“这是肯定的，但……”
　　“OK，那我就给钟归发消息了。”
　　“您认识我们的家主？！”钟悦差点惊掉下巴。
　　“哈哈，说来话长（详见主线），你要是想知道，来学校里听我讲。”话音刚落，屏幕对面传来一声“哔”，“钟归说没问题。那就明天见了，钟悦同学。”
　　通讯结束。钟悦愣在电子屏面前，很久之后才恍然大悟般地对空气道出一声谢谢，同时，泪水不自觉地夺眶而出。她捂住眼睛、握紧胸前的吊坠，无声地痛哭起来。

　　第二天，钟悦全家起了个大早，一同打包行李、再把她送上公共悬浮车。除了投来的眼神复杂，钟悦感觉父母从未如此支持过她。
　　就这样，高中生活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开始了。钟悦如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校园、顶级智能教学系统“安吉”和各式各样的传奇人物。不仅如此，更好的消息是，父母担心的事统统没有发生。的确，这里有不少观念陈旧、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但也不乏和善可亲、对跨区的勇者充满好感的“新人类”。比如她最好的朋友兼室友，那个总是戴着骰子耳环的女孩，多莉（详见主线）。

　　过往的阴霾逐渐散去，只剩一个忧虑还埋在心底。
　　“多莉，明天就要去参观2199博物馆了，你怎么比AI还平静？”正在制表分配在博物馆各区花费的时间的钟悦看向已经戴上眼罩的室友，“一想到明天可以站上维罗妮卡曾经站立的位置，我就激动得睡不着。”
　　“激动什么，‘维罗妮卡’八成是书里虚构的角色。”多莉咂咂嘴。
　　“呃，你觉得《诺恩斯全书》不真实？”
　　“三分真七分假吧。”
　　“那你觉得黑羊……”
　　“对革命派的美化。”
　　“那新人类……”
　　“肯定是假的啦！”多莉摘下眼罩，信誓旦旦地说，“如果现实里真存在这样的超能儿，怎么着也会撞上几个，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所见所感都是普通人。”
　　钟悦顿了几秒，试探着询问：“或许她们是故意隐藏起来了呢？”
　　“哎呀，我的傻悦悦！”多莉拉下眼罩躺回去，“连我妈那个年纪的人都知道，只有21世纪的老古董才相信异能，现在都23世纪了。”
　　“……哦。”钟悦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她的内心很不是滋味。父母和最好的朋友都不接受“怪物”的存在，更别说陌生人了。想到这里，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黑羊”的形象。恐怕这世上，只有这帮人能告诉她“怪物”该如何生活，可是，就像其他人所说的一样，她们真的存在么……

　　离群的钟悦站在绿宫顶层思考这个问题。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摩天大厦，迎面刮来的冷风解释着什么叫“高处不胜寒”。《诺恩斯全书》里，维罗妮卡就是站在这个地方做出了最终决策，为人民战争的胜利奠定基础——她伸出右手，召出一个小树苗——同时，把伊莎贝拉定为继任首领，将黑羊的精神传承下去。
　　“真厉害。”身旁突然传来的惊叹声吓得她脚底一滑、差点栽了下去，幸好，躯干才倾斜几度，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扯了回去（详见主线）。
　　“抓住你了。”一个美丽（她通常不会特意强调这一点，但这位女士的气质实在太抓人了）的中年女人笑意盈盈地说。
　　半是因为陌生人的气场，半是因为秘密被发现，钟悦的脸刷的变得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
　　“钟悦。”她扭捏地回答。
　　“啊，钟家的人……钟家的人都很厉害。”女人发出感叹。
　　钟悦的脸更红了。她很少听见夸奖的话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下意识地否认道：“我不一样，我很……怪。”
　　“是吗？我倒觉得这叫特别。”女人看了地上的树苗一眼，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比任何人都特别。”
　　一瞬间，钟悦心中生出浓烈的暖意。
　　这个人像魔女一样。少女忍不住惊叹，每句话、每个动作都附带了增强力量的法术，能够振奋他人的精神。
　　突然，她注意到女人佩戴了饰品，且是无比熟悉的形状，不由得惊上加惊：这样的人竟然有跟她一样的信仰！？
　　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自认“同好”一定会喜欢的夸赞：“如果放在二十年前，您一定会是位了不起的领袖。”果不其然，女人开心地笑了：“谢谢。”
　　她还想继续聊天，但室友突然冲进来，跟女人进行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相认（详见主线）后，飞速把她拉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了几十层楼，钟悦还云里雾里。她疑惑地问多莉：“你跟那个阿姨很熟？”
　　“嚯，不是一般的熟。”多莉撇撇嘴。
　　“她叫什么名字？”
　　“伊——一个秘密。”多莉挥手道，“哎呀，人家是大亨，大佬的身份不能随便暴露的。”说完，她凑近钟悦，故作神秘压低声音：“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那是个可怕的女人。”
　　“是吗？”钟悦憧憬地看向楼上，“我倒觉得她很迷人。自信、有魄力又有亲和力，或许这就是第一区原生住民的气质吧。”
　　“哈，你在说什么啊？”多莉眨巴眨巴眼睛，“她跟你一样，来自第八区。”
　　钟悦愣住了。同时，电梯下行到了底层。多莉急急地拉着室友朝集合地狂奔，在天幕洒下的光芒中穿行。今天的阳光似乎极具穿透力，渗入身体、辐射了少女的心。钟悦握紧胸前的吊坠，慢慢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轻松笑容。

　　“卢娜，索利斯，我来看你们了。”女人挥挥手，让身后的搬运机器人把大包小包送进门，“今天我去看了维罗妮卡，还遇到一个有趣的粉丝。”
　　“贝拉，别再破费了，上上次带来的东西都还没用完。”一个年迈的男人回答。
　　“没事，反正保质期长，慢慢用。”伊指挥机器人摆放好礼品，对一旁紧闭双目的女人努努嘴，问，“卢娜什么情况？预言DNA又动了？”
　　“伊莎贝拉。”那人突然睁开眼，“你跟钟家走得很近吗？”
　　“呃，还可以……怎么了？”伊有些疑惑。
　　“诺恩斯告诉我，你今天见到钟家的继任家主了。”
　　“噢。”伊豁然开朗，笑着回答，“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