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74、母亲

　　I-2170
　　“哇——”婴儿的啼哭声终结了房间内的紧张气氛。“卢娜夫人，是个女孩。”接生者郑重地宣布。
　　“让我看看。”躺在床上的女人满头大汗、看上去甚是虚弱，但仍挣扎着起身接过婴儿。一直在旁等待的男人也紧跟着凑过来。这人极为高大健壮，浑身都是伤疤，眼神也颇为骇人，但在望向婴儿的一瞬间，表情倏地变得温柔。
　　“索利斯，我能感觉到，孩子会很像你。”卢娜喃喃道。
　　“还是像你好，多点才智……”
　　“怎么不是个男孩？”产房外的叫嚷声恰到好处地传到二人耳边，让卢娜的表情刷地黯淡下去。
　　“嚷嚷什么！”索利斯站起来对门外吼，“很有空吗？手上的任务都完成了？时间就是生命，一会儿我挨个排查任务进度！”
　　门外的人听罢，只得悻悻地散去。
　　在围观群众离开后，索利斯回到卢娜身边，认真地表态：“别听他们乱讲，我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
　　“你也该去完成任务了，时间就是生命。”卢娜打断他，声音微弱而坚定，“尤其是对黑羊而言。”
　　索利斯犹豫片刻，起身向门外走去。
　　“叫她维罗妮卡吧。”
　　“嗯？”索利斯转过头。
　　“Veronica，胜利之音。”卢娜轻声道，“属于我们的音乐。”
　　索利斯怔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孩子。卢娜本打算闭上眼睛休养生息，但没等到两分钟就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卢娜！”她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听说新生命诞生了。”
　　“央金达瓦！”卢娜顿时来了精神，惊喜地睁开眼，“噢，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快来看看我的女儿——维罗妮卡！”
　　央金应和着跑到床边，蹲下身子，仔细审视哭叫的婴儿，笑道：“她真有活力。”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抖抖右手手腕，下令“开启亲子盖印功能”，在通过一串复杂的认证后，将智脑屏幕放在维罗妮卡额上不远处。几十秒后，提示灯由红转绿，设备中传来“盖印成功，您已成为新生儿2170052501001的监护人，请严格履行监护职责”的声音。
　　央金达瓦答了句“收到”，关闭电子屏，摸摸婴儿的脸颊：“这样小家伙就不会因为无本区监护人被强制‘没收’了。”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若不是你一直暗中相助，黑羊在第一区必定举步维艰。”卢娜想要起身致意，但被央金强行按回了床上。“这么客气做什么？”她笑着说，“我们都是他们想要驱逐的异类，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说到这个，”卢娜的神情忧虑起来，“绿宫已经得到完备的调查结果，却仍然没有公布「新人类」的事。这种隐瞒让我觉得他们想做的不只是「驱逐」。”
　　央金注视着满脸担忧的卢娜，轻声询问：“这是你说的，还是神说的？”
　　“神对此事还未做评论。”卢娜回答，继而叹了口气，“每到这种时候，就会觉得「预言」能力真不方便，不能控制收到讯息的节点（详见主线），还是你的「心灵感应」好使。”
　　“可别这么说，黑羊能在第一区建部，少不了神谕的功劳。”央金拍拍女人的肩，“毕竟，谁都违抗不了命运之神的旨意。”

　　II-2171-1
　　“索利斯，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卢娜抱着半岁的女儿不住地颤抖。她想凑近去察看男人的伤势，却又怕吓到怀中的孩子，只能站在伤者的不远处焦灼地打转。
　　“光看有什么用，你还能靠眼神治好他不成？”队伍里突然传来一句挖苦，“首领都这样了，还不动手帮忙，成天抱着个小女孩当宝贝，掂不轻孰轻孰重，妇人之仁。”那人不屑地啧了一口。
　　卢娜没有吭声，只是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但幼小的维罗妮卡可不愿意沉默，她像是被紧张的气氛刺激到了似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闭嘴！”又有人开了口，“你们女人就只会哭，在战场上一点用都没有！”
　　维罗妮卡听到这句话，不为所动，反而哭得更凶了。卢娜看着涕泗纵横的孩子，咬咬牙，低声道：“我会好好培养她，让她成为能上战场的人。”
　　“噗，女人上战场？”队伍里传来笑声，“能干嘛？靠房中术征服敌方？”
　　“你还是赶紧再生个儿子吧，这才是正经事。”有人接着说，“自己心里没数吗？首领选你当伴侣，不就是因为去过十二区的女人里只有你活下来？浑身上下只有那点基因有价值，还不为造出下一代领头羊鞠躬尽瘁——”“给我闭嘴。”人和大地的低吼声一同盖住男人的话。不知何时，索利斯坐了起来。他的右手搁在地面上，已经引发小范围的塌陷：“再说一句，我就送你去地心的熔浆里洗澡。”

　　III-2171-2
　　“首领，这个月的任务完成率不到15%。”禀报者情绪低沉，似乎被数字击垮了信心。
　　“知道了，你出去吧。”浑身绷带的索利斯挥挥手。那人有气无力地鞠了一躬，恹恹地离开，走时不忘扫卢娜一眼。
　　抱着女儿的卢娜满脸惆怅地走近伤者：“索利斯，你不该用能力威胁组织内的人。现在他们都觉得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索利斯苦笑两声，轻轻搂过母女俩。
　　大概是因为伤势严重加上疲惫不堪，没过几分钟，卢娜就听到了索利斯的鼾声。她展开男人的手，把他安置上床，又把睡得真香的女儿放入摇篮，而后罩上斗篷，悄无声息地开门而去。
　　这是她“定居”第一区后第一次离开“基地”——说是基地，其实不过是片被投资商放弃的烂尾楼——如果是一人出来，她可能连脚向哪边迈都不知道。所幸，废墟入口处早有人在等待。
　　“走吧，央金。”她拉过那人的手。
　　“嗯。”央金达瓦环视四周，在确认没有“尾巴”跟随后，领着卢娜进入悬浮车。

　　不出半小时，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一棵高耸入天幕的“树”。
　　树干上缠绕着许多红色“藤蔓”，延伸出数不尽的枝丫，每根树枝上都缀着数十颗半透明的“果实”。卢娜走到低处的“果实”旁，发现它们外部遍布血管一样的东西，而内部是蜷缩的人体，有的已经成型，有的还是肉团。
　　“生命树……”卢娜呆呆地望着这片壮阔的血红。
　　“你真的想好了？”央金达瓦拍拍卢娜的肩，唤回她的思绪，“使用人造子宫不难，但你要知道，‘人造人’的概念尚未被主流接受，‘树’生的孩子可比人生的孩子受歧视多了。”
　　“其他人不会知道此事，包括索利斯。”卢娜果断地回答，“他们知道的，只会是卢娜听从众人的意见，为黑羊诞下一个儿子。”
　　央金达瓦沉默一阵，点点头，把手掌按上认证台，开口道：“申请使用‘生命树’。”
　　“收到申请，信息比对开始——发起人：央金达瓦，第一区长期工作人员，资质符合——收集台已升起，请按照提示置入精卵细胞。”央金达瓦向卢娜致意，让她放上准备好的小瓶。
　　“已检测到合格精卵细胞。请说出您对胚胎的强校要求，不可超过三条。”
　　“性别男。结束。”
　　静寂。十几秒后，机械音再次响起：“已成功识别强校条件。请在9个月后凭掌纹和基因密码领取胚胎。”语罢，小瓶被认证台“吞”了下去。
　　卢娜呼出一口气。这样，内部冲突就解决了。但她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松感，反倒不知怎的有些压抑。央金达瓦轻轻拉过她的手，说：“回去吧。”
　　在央金转身的一瞬间，卢娜眼前的视野突然发生了变幻——她看到另一人的背影。那人站在极高处俯视大地，身上的斗篷随风飘扬，还被奇怪的“嗡嗡”声环绕。画面非常昏暗，应该是深夜时分。接着，人像突然消失，“嗡嗡”声也戛然而止，几个大字猛地从天幕上落下——
　　“Victory。”卢娜念出了这个单词。央金回过头：“维克托？现在就把孩子的名字取好了？”

　　IV-2172-1
　　维克托的降生破除了黑羊内部的怪异气氛。虽然不知为何卢娜会要求在完全私密的环境下进行怀孕和分娩，但这本也是不重要的细节，重要的是，黑羊终于有了可靠的继承人，而且这人还得到了神的认可。
　　然而，祸福总是相依，在男孩降生的第二天，央金便打来紧急智话——某个成员在行动时被“蜘蛛”拍到了身形，绿宫通过追踪痕迹，已搜集到大量黑羊成员的信息，正紧锣密鼓地布置追捕计划。
　　“能给我们暴露者的名单吗？”索利斯问。
　　“我没有查看权限。”央金达瓦低声回答。她周围吵吵嚷嚷的，应该是在一线，刚知晓消息就发起了联络，“但我确认其中有你。”
　　沉默。
　　“保险起见，我建议你们不要再在任何地方露面。”她说。
　　“卢娜是不是没被拍到？”索利斯突然发问，“还有孩子，她们都没去过外面。”
　　央金思考几秒，回答：“没有。”
　　“能把她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吗？”
　　电子屏对面的人沉默一会儿，说：“我想想办法。”通讯结束。
　　索利斯在原地立了几秒，转过身，发现爱人正无声地盯着自己。“得减少无谓的牺牲。”他走过去拥住卢娜。
　　“你们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索利斯说，“即使总部出了变故，也还有7-11区的五个分基地……”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情感戏之后再演行不行？”队伍里传来撇嘴声，“先想想怎么转移。事关「胜利」，依我看，只把维克托带走就行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
　　“呃？”卢娜怔住了。
　　“确实。”有人附议，“多的还是这种年龄的小孩子，太累赘了……”
　　“不可能！”卢娜发出怒吼。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他们第一次见卢娜这么大声地讲话。其实连她自己都有些震惊。她已经习惯了谦卑温和的姿态，但在刚才，听到这群人想要抛弃维罗妮卡的一瞬间，她就像突然被猛兽附身了似的，内心冒出无尽的能量和勇气。
　　从四面投来的敌意眼神让卢娜起了一层冷汗，但她没有退缩，继续开口道：“因为神说了，如果维罗妮卡和维克托不能并行，胜利将无法到来。”

　　「哔——哔——」
　　没等众人做出反应，通讯提示音便强硬地岔进对话。仍旧是央金的来电，但这次，她似乎放松了许多：“卡戴珊愿意帮忙送她们前往十二区，因为那里没有绿宫的眼线，不会影响到白鸥，但是其他城区就不行了。她说人情只能做到这里。”
　　“非常感谢。”索利斯鞠了一躬，“我马上让她们准备。”
　　通讯结束。
　　索利斯望向身旁的爱人，在一阵无声的对视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条坠着羊头的项链：“这个，本来打算生日时给你，感谢你一直陪在我……陪在黑羊身边。”他紧紧拥住卢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因为我爱……我还有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待到十二区养出新的「王」，我得把那条给TA。”（详见主线）

　　V-2172-2
　　“快点！”望眼欲穿的央金达瓦终于看到了人影。卢娜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把孩子递给接应者：“麻烦你了，之后请告诉我他们的情况。”
　　央金愣了愣：“你不走？”
　　卢娜摇摇头。
　　央金急了：“你别感情用事，索利斯能保护好自己，但你……”
　　“不是这个原因。”卢娜解释道，“总部的人性子一个比一个急，倘若没有冷静的思考者在这里平衡，会出大乱子。”说着，她就要往回走。
　　央金达瓦怔怔地盯着卢娜的背影，在她即将隐入夜色时，终于开了口：“我有更好的办法。”
　　“啊？”
　　“交换身份。”
　　“什么意思……”
　　“我去十二区。”央金走近卢娜，“你在绿宫工作。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很快上手，实在不会的东西，我通过心灵感应教你。”
　　卢娜摇摇头：“不行，你的生物信息早就被收录齐全，会露馅的。”
　　“我认识一个医生。”央金说，“脑子和手都非常厉害，引领过多次医疗领域的革新。换脸这种小手术就不用说了，虹膜植入和掌纹重刻也不在话下。”
　　“这……不是违法的吗？”
　　“他不在乎。”央金达瓦耸耸肩，“他说反正都已经因为反对低层区不配备医保制度被关了十年了，再关几年也无所谓。”
　　“还是不行！”卢娜更加拼命地摇头，“我不能让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十二区……”
　　“十二区会对我很友好。”央金握住卢娜的手，微笑道，“只要我们好好配合。毕竟，痛苦的人最想见的就是神明。”
　　卢娜仍旧犹豫不决：“我怎么能把你牵扯得这么深……”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央金坚定地说，“我跟你们一样，想要用「胜利」推翻这套把我当成异类的制度。”

　　VI-2172-3
　　卢娜没有想到，央金口中的“地下诊所”会这么豪华。小小的地盘里充斥着奇形怪状的高新设备、五颜六色的化学液体、最先进的实验模型……和一张可怖的脸。
　　“哇！”卢娜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就是那个要做‘大手术’的人？”那人的电子眼球上下打量，“看着很脆弱，不像顶得住的样子。”
　　“您好。”卢娜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赶紧鞠躬致意，同时悄悄询问央金：“他的眼睛怎么了？”
　　“被绿宫审讯时没的。”央金低声回答，“义肢也是因为那事。”
　　“我先告诉你，改变掌纹和虹膜不像换脸，划几刀就行，得把你的皮肤……”
　　“没事，我可以！”卢娜急切地表态，“请您快开始吧！时间就是生命！”
　　医生看了她一眼：“行。反正已经警告过你了。”

　　结束“换脸”的央金达瓦站在一旁，看着把卢娜割来割去的各种利器，心里直发麻。手术台上不断涌出鲜血和组织屑，别说躺在上面的人，就连旁观的她都想尖叫。
　　如果要用直观的字眼来形容这场手术，那么央金觉得最合适的是“酷刑”，如果要比较委婉艺术地形容，央金想到的是“用雕塑工具把一个人打磨成另一个人”。

　　近六个小时后，手术结束，医生甩甩手，走到央金达瓦身边，低声道：“刮目相看，没想到你的朋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结果这么能扛。上次来动手术那个壮汉没到十分钟就喊停了。”
　　“央金……”
　　央金达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手术台上传来的微弱呼唤。她赶紧走过去握住卢娜的手：“没事了，已经结束了，你做得很好。”
　　“不是想说这件事。”卢娜艰难地张合着嘴，“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请你多照顾一下维罗妮卡。”
　　“我会的，我会好好照顾他们俩，找到最合适的寄养人——”
　　“不是这个意思。”卢娜咬了咬发白的唇，似乎很不愿说出这句话，“神说她会早夭。”
　　“嗯？”央金达瓦愣住了，“那你为什么还……”
　　“我不可能放弃我的孩子。”卢娜别过头，喃喃自语，“谁都不能让一个母亲放弃她的孩子，神也不行。”

　　VII-2182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详见主线）
　　维罗妮卡的叫嚣声响彻营地，小弟们还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鼓掌。
　　“你的宝贝闺女要头疼死我了。”帐篷里的人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对面前的空气抱怨，“又皮又倔又不服管，关键是还强，我看我根本不需要照顾她，需要的是照顾好我自己。”
　　“我替她道歉，对不起呀，央金。”脑海里即刻传来回应，“噢，差点忘了，现在应该叫你玛久。”
　　“唉。”玛久达瓦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开始以为小丫头真会出事，一直包容她的各种闹腾，想让她至少度过一个愉快的童年，没想到这孩子越活越精神。你那个神是怎么回事？她也有说错话的时候？”
　　“唔，我也不明白呢。”卢娜笑起来，“诺恩斯（命运女神）与我对话这么久，迄今只在小维的事上犯过错。”
　　玛久达瓦看着刚跑完圈、被小弟们簇拥着离去的少女，无奈地感叹：“看来她是命运的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