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73、善心与明眼

　　“我被中心大学录取了！”卡丽莎高声宣布。“恭喜，优秀的人去了优秀的地方。”沙发上的人笑着回应。
　　“嘿嘿，”卡丽莎搂住她，“那么，请问卡戴珊女士，在‘双优’的加持下，我是不是可以尝试主持白鸥的社会活动了呀？”
　　卡戴珊看了满脸期待的女儿一眼，有些歉疚地回答：“还欠点火候。”
　　“哪儿欠！我已经尽心尽力地帮助所有人了！”
　　卡戴珊抚了抚女孩的脸颊：“我的公主，我的明珠，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但光有善心是不够的，还得有双明亮的眼，看清什么是正确的选择。”（详见主线）她轻吻卡丽莎的额头：“你会明白的。”

　　虽然主要用途是作伪装，但南丁格尔着实享受这个职业。“导员”的身份给了喜做观众的她观察所有人的机会。
　　领导、同事、学生，每个团体都不乏突出之人，尤其是那帮不知世故的小毛头里，常常冒出有趣的存在。
　　比如上面要求她接近的对象：一名今年的新生，也是白鸥的继承人。南丁格尔站在窗边，观摩正翘课送同学去医务室的女孩。
　　她注意到，此人非常乐于助人，说舍己救人也不为过，要取得这样的人的信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同行善，这样做100%能完成任务，不过——南丁格尔打开电子屏、进入教务系统，她向来是喜欢把任务完成到150%的。

　　卡丽莎站在一旁，惶恐地看着导员翻阅电子成绩表。她没想到自己会有收到访谈通知这一天，更没想到大学里还会有老师把学生叫到办公室这一出。
　　“你的段考名次掉到了上回的两倍数，怎么回事？”约访人的语气平淡而充满压迫感。
　　卡丽莎小声回答：“因为最近没什么时间学习，来求助的人太多了。”
　　导员挑起眉：“少帮几个不就行了？”
　　“呃？”
　　“筛选求助对象，剔除不必要的人，就有余力发展自己了。”她继续说。
　　“怎么能这么功利？！”卡丽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哪有必不必要之分？每个求助者都是怀揣着信任和希望来找我，他们的情感都不该被辜负！”
　　“你还真是……”南丁格尔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算了。”她挥手示意来访者离开。

　　卡丽莎涨红着脸退出办公室，走了好一阵，才回味过来刚才的情景，顿觉愤怒和委屈：竟然谴责助人行为？那个讥讽的笑又是什么意思？这么刻薄的人也配做导员？
　　虽然对谈话倍感不适，但卡丽莎不得不承认，那人说对了一点：她的成绩大幅下滑了。回寝以后，卡丽莎斟酌许久，最终拿起平板，走向综合自习室。

　　没想到，刚按下电源开关，便有人叫住了她：“卡丽莎？”呼唤声柔弱又羞怯。她转过头，看见一个微垂着头、紧扣双手的少女。没记错的话，这是同班同学之一，只是平日很少讲话。
　　卡丽莎露出笑容：“是我，怎么啦？”女孩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可不可以给我点建议？”听见这话，卡毅然把平板反扣在桌上，握住女孩的双手回答：“当然没问题！”
　　不想，面对同学的热情反应，女孩不仅没表现出喜悦，反而像受到惊吓似的猛缩了一下——她好像很排斥肢体接触。
　　这个闪避动作拉动了袖管，让她的小臂和其上的青紫伤痕暴露在空气中。女孩赶忙撸下袖子遮挡，但已无法再藏住秘密。

　　“这？”卡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你想要建议的原因？”
　　女孩深深埋下头：“他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但平时是个很好的人。”
　　“他？”
　　“男朋友。”
　　“靠！”卡丽莎大怒，“什么垃圾！”
　　“可以小点声吗？我不想宣扬这事，对谁都不好。”女孩急切地劝止卡丽莎，待对方收声后才继续讲述，“他不发脾气时很好相处，可是一生气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身体暴力、语言暴力，什么都来了。”
　　“这种人不配有女朋友。”卡丽莎极力压制着吼出来的欲望。
　　“也不能这么说，他不发火时真的很好，会给我买早餐、叮嘱我按时喝水……”女孩的眼眶红了，“你能帮我想想，怎么才能让他控制住脾气吗？”
　　卡丽莎看着一脸忧愁的女孩，叹了口气，说：“不用帮你想了，我直接帮你实现。”
　　“真的？你能让他脾气变好？”女孩的眼中焕发出惊喜的光彩。
　　“我能让他没脾气，但需要你的配合。”说着，卡丽莎把女孩拉进卫生间，拍下伤口的照片，在确认图片足够触目惊心后，问：“那人在哪儿？”女孩打开智脑，点出备注为“最爱”的私密通讯界面。卡丽莎看了上面的照片和即时地址一眼，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一定帮你彻底解决问题。”

　　10分钟后，B栋男生宿舍门口。
　　卡丽莎叉着腰地横在一个男生面前。那人穿着睡衣、模样邋遢，看样子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了不速之客的拦截。周围已拥了几圈看热闹的男男女女。
　　“就是你吧，打女朋友的东西？”卡丽莎高声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孩回答得很没底气。
　　“这就忘啦？”卡丽莎冷笑一声，“那我帮你回忆一下！”话音刚落，空中便闪现出一张张肢体特写照片：后颈的污紫、背上的淤青、大腿的血痕……
　　“现在想起来没有？还是说，人渣的记忆也是渣渣？”卡丽莎厉声追问。
　　男孩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被戳了个洞的皮球似的，缩成一团。
　　视觉刺激加上双方的气质差距引爆了围观者的情绪：“22世纪了还有活的家暴男？”“这已经是违法了吧！”“快拍下来发树之声里……”
　　随着“咔哒”声效不断出现，男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他尖叫一声，捂着耳朵飞奔而去，全然不管自己还穿着睡衣和拖鞋。
　　“别回来了！大学不适合人渣呆！”卡丽莎用手握出喇叭状，对男孩大喊。在逃窜的背影消失后，她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昂首挺胸地回到寝室。

　　不出所料，很快，“卡丽莎为家暴受害者发声”登上了树之声的热榜Top10，信息流里全是她怒斥男孩的照片，配上力挺的文字，颇有正义必胜的味道。认识的导员和同学都发来了表达支持的短讯（尤其是好友达莉亚，激动得仿佛是看到她拯救了世界一般），唯有那位把她叫到办公室的冷面煞星，一点声音也没有。卡丽莎心想，那人必定是自觉理亏，说不起话了。

　　第二天一早，时间刚过六点，智脑便剧烈地震动起来。卡丽莎本不想理会，但那东西隔了十多分钟还在嗡嗡叫唤，逼得她只得拿过来接听：“喂？”
　　“喂什么喂？看树之声了吗？你昨天骂人的事都传疯了！”达莉亚的声音传来。
　　“舆论又发酵了？那家暴男看来是真玩完喽……”卡丽莎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什么呀！”达莉亚急了，“你还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嗯？”床上的人顿时清醒了七分，刷地坐直身子，打开智脑、进入树之声。热榜第一映入眼帘：“卡丽莎事件大反转”。
　　她内心“咯噔”一下，不安地点击进入，立马看到了当前最热的声讯（注：对树之声上的消息的称呼，类似现在的“博文”）——一个自白视频。主角挂着泪痕开口：“大家好，我是中心大学的学子，也是近期被骂得很惨的“家暴男”的女朋友。拍这个视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事情变得更荒唐之前中止这出闹剧。我想告诉大家，男友从未对我实施暴力。他昨日反应失常，是因为性格内向、很少与人交流，面对激烈的质问不知该作何反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恳请大家慧眼明真相，不要被有心之士煽动，去关注真正的家暴事件，让普通人过回普通的生活。”

　　屏幕黑了下去，卡丽莎的大脑却变得一片空白。她机械地下滑声讯，看向评论区：有嘲讽她表面搞慈善实则搞校园暴力的，有向男孩致歉并大骂她利用网友的同理心的，还有提议“众筹一顿暴打回赠白鸥的上等人”的。
　　卡丽莎盯了这个画面好几分钟，才切出去拨打女孩的智话，但怎么拨都无人接听。
　　她切到文字聊天界面，写下“视频是什么情况”，发送。
　　没有回应。
　　她又问：“你被威胁了吗？”
　　“你以为我男朋友是恶霸吗？”回复终于到来，“我都说了，他平时是个很好的人。”女孩听上去十分不耐烦，丝毫不见之前的温柔和羞怯。
　　“视频是什么情况？”卡丽莎再次发问。
　　“你说呢？”女孩反问道，“难道要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我男朋友逼疯？”
　　卡丽莎怔了许久才憋出这句话：“是你主动要发那个视频的？”
　　“是你不仁在先。”女孩说，“把我男朋友搞得这么惨。他昨天打智话过来说对不起我，配不上我，要跟我分手然后孤独一生的时候，都快把我吓死了。”
　　“……”
　　“我问了好多次，他才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一个看上去正义凛然的人行事会这么恶毒。”
　　“我是为了帮你啊。”卡丽莎没忍住辩驳。
　　“呵，不愧是会装的白莲花，现在还讲得出口这种话。我明明是让你帮忙稳住他的脾气，什么时候要你让他分手了？”文字接连不断地冒出，“本来以为你与众不同，真的抱有善意，结果你也是那种人，巴不得我没人要、看不得我有男人喜欢。你跟其他女的一样恶心。”
　　卡丽莎哽住了。她感觉体内的能量像是被抽空了似的，毫无辩驳的气力，最后只艰难地写出一句：“我从没这么想过。”
　　很遗憾，她的澄清没能发出。“对方不是您的好友”的提示框砸断了送达的电波。

　　三天过去了。
　　智脑还在抖动，询问、嘲讽和谩骂仍在持续不断地送达。卡丽莎起初还在一条条地察看，后来渐感疲惫，索性把设备丢到一边，任凭它抖天动地，自己只闷闷发呆。

　　第四天，智脑的动静终于弱了下去，但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卡丽莎一个激灵，怀疑来访者是树之声上的冲动分子，在前去开门的途中，不自觉地拾起桌上的钛叉。
　　她打开对讲设备，警觉地提问：“谁？”
　　“我！”熟悉的声音传来。
　　“哦，达莉亚。”卡丽莎舒了口气，松开餐叉，按下开门键。但下一秒，她就再度陷入紧张：好友背后还站着一个人，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和南丁格尔导员！”达莉亚指指身后。
　　卡丽莎在心里暗骂达莉亚的大喘气，但事已至此，门已大开，她只得做出欢迎手势，把两人都请进来。
　　达莉亚扑过来抱住她：“宝宝，你受苦了！那对狗男女真不是东西！”
　　“呃？”卡丽莎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又不知道？对跟自己相关的事这么不上心？”达莉亚瞪大眼睛，“有人爆出来了啊！那对‘家暴男女’在炒作，你被利用了！”
　　“啊？”卡丽莎更不懂了。
　　“哎，直接给你看。”达莉亚打开树之声的今日热榜，点击立在榜首的“中心大学炒作男女双双被退学”。置顶声讯是一段监控——女孩在自习室向卡丽莎求助并露出伤痕的片段。另一条热门内容是聊天记录的组图：一男一女在讨论要借助哪个话题引发关注，最后确定了“家庭暴力”。
　　“假的。”卡丽莎脱口而出。
　　“啥？”达莉亚眨眨眼。
　　“聊天……”
　　“她在感叹整件事竟然是假的吧。”南丁格尔突然开口打断卡丽莎，接过了话茬，“人心就是这么复杂，得时刻备着双明眼，才不会被暗处的小九九绊着。不然，第一天起高楼，第四天楼就塌了。”
　　嗯？这两个时间点让卡丽莎怔了一下，联想到什么。她转头望向达莉亚，想看看同伴的反应，但好友丝毫没觉得不对劲，正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可。她又望向南丁格尔，发现这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而且和平日的无谓不同，导员此刻的眼神利如刀剑，看得她汗毛倒竖。
　　这让卡丽莎肯定了脑中的猜测——舆论的转向跟南丁格尔有关。她的内心五味杂陈：导员用并不符合自己以往价值观的方式，化解了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到底该坚守怎样的信念？她的脑子一团乱麻。
　　“你有辨明事物的潜力。”南丁格尔像是看出新生的挣扎似的，再次开口，“把它用在善念上，就能构建出完整的善良。”她强调了一句：“失去辨别能力的善良，只能被称为愚蠢。”
　　卡丽莎涨红了脸。此情此景和那个傍晚如出一辙，连说话人的语气都没有改变——淡漠中夹着些嘲讽。她也跟那时一样，感到委屈而愤怒，但这次，卡丽莎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在长久的沉默后低声回答：“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白鸥的第七区负责人焦急不已，“那你还这样？那可是弃童，弃童诶！你看过对话视频了吗？知道他们有多可怜吗？结果你——非但不帮忙找收养人，还要调查他们？”
　　“是的。”卡丽莎说，“麻烦你把那两个小孩的过往经历查出来吧。”
　　“你——我真服了你了！等调查结果出来娃都饿死了！”

　　“然后，”智话里的声音非常激动，“我们查出一个犯罪团伙！那些人专门培养少年犯，让他们想法子被收养，再盗窃养父母家的财物——好多家庭都遭过殃！现在那帮人被端了老窝，受害者可感谢我们了！”
　　“不错。”接智话的人淡淡回答。
　　“嘿嘿，”对面的人似乎十分满足，“南丁格尔老师，你终于不嘲笑我了。”
　　“我什么时候嘲笑过你？”
　　“你忘了，以前你老对我皮笑肉不笑！”
　　“哦，不是针对你，我对谁都那么笑。”南解释道，“因为第二职业需要长时间佩戴面具，所以脸部肌肉不灵活。”
　　“我信你个鬼！你的第二职业难道是假面杀手吗？”
　　“对啊。”
　　“啊呸，那我的第二职业还是绿宫密探呢，尽瞎掰！有空再跟你扯，工作去了，拜！”
　　通讯断开。南丁格尔立直身子，轻声感叹：“她成长得很快。”
　　“是呢，我放心了。”前方传来回答。那人通过车内后视镜瞄了一眼座椅上的面具和它旁边的人，笑着说：“有自身的努力加上深藏不露的南丁格尔导员的帮助，卡丽莎的未来一定非常光明。”
　　南无声地点了点头。说话人并没看见这个动作，继续开口：“导员？”
　　“嗯。”
　　“可以动手了。”
　　死寂般的沉默。几秒后，前排的落座者突然感到颈部有一丝刺痛，意识即刻变得模糊。
　　“抱歉，卡戴珊。”（详见主线）南扶住她的头低声道。在确认女人的胸口不会再起伏后，南丁格尔别过身子，跨过另一具瘫倒的尸体，退出悬浮车，向其微微鞠了一躬，而后丢下军用腐蚀性气体手榴弹，伴着金属的溶解声，走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