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56、曙光

　　“奥德莉，稿子背熟了吗？措辞完善了吧？重分资源的优越点确定都包含进去了？”男人紧跟着女孩的步伐，一脸焦虑地询问。
　　“卡斯特，你已经问了一千零一遍了。”奥德莉回答。
　　“我也不想的，但这次会议实在太过重要。”卡斯特忧心忡忡地说，“能不能胜过达芬奇、参与「轮回计划」全看今天了，还有咱们夫妻的未来……”
　　“不是夫妻。”奥纠正道。
　　“早晚的事啊，亲爱的未婚妻女士。”卡斯特搂过奥德莉的肩，“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我们两家族都是世代联姻的状态，新政府成立之后，这层关系就更重要了。”顿了顿，他换上更加诚恳的语气：“只有赢了达芬奇，我才能成为总政，把你提拔成军事骨干，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无人应答。
　　“奥德莉？”
　　“嗯，听到了。”奥德莉说，“我在回忆发言稿。”
　　卡斯特这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亲吻奥德莉的额头，温柔地说了句“你一定能说服所有人”后，目送她走进绿宫顶层。

　　绿宫的最高层只有一个房间，会议室。它被设计得相当富有艺术感，整体呈圆形，墙上刻有一圈浮雕，上面的主角是地上世界四海八方的精英人物，穹顶绘着复古风格的壁画，融合现代科技，像幻灯片一般轮播着旧人类信仰的各种神灵。
　　会场里只设有一张环形桌，谁坐在这里，就能坐在群英的中央、距离神最近的地方。

　　奥德莉走了进去。
　　落座的已有十几人。总政坐在正对门的最远处，她的右手边是达芬奇。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达芬奇笑了一下，偏过头跟身旁的财政部长说：“喔，他们送了个小女孩来”。
　　奥佯装没有听见，走到靠近门的桌沿前，环视会场一周，鞠躬致意。

　　“你好。”总政开口道。
　　“你好，总政女士。”奥微微颔首。
　　“真年轻啊。”总政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大几的学生？”
　　“我是中心大学的大三生，奥德莉。”奥回答，“主修军事学专业，另修了社会学。”
　　“喔。这次竞选优秀学生代表的共有多少人？”
　　“二万五千人。”
　　“好。”总政点点头，“知道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吧？”
　　“知道，让我代表年轻人提建议。”
　　“嗯。”总政的声音低沉下来，“最近出现了许多负面事件，绿宫内部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说到这，她顿了顿，观察奥德莉的反应。奥的表情毫无波澜，看不出一丝情感。
　　总政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经过多次讨论，我们认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妨听听新鲜血液的意见。毕竟，未来是年轻人的，你说呢？”
　　“我会为维护社会稳定尽最大的努力。”奥德莉庄重地回答。

　　“好。”总政再次点头，“中心大学的学子对社会事件应该是很敏感的。近期频发的公共安全事故和人身伤亡事故，你有了解吧？”
　　“是的，女士，近三个月的同类事故，我都做过案例分析。”
　　“喔？”总政露出赞赏的眼神，“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些初步结论。”奥德莉打开电子屏，把几十页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展示出来，“这些引发事故的不法分子具有某种共性，都是基因序列优良、但出身环境恶劣的人群。掠夺者的天性配上被捕食者的环境，或许是引发违法犯罪行为的根源。”
　　“根源是什么暂且不论。”总政翻阅着奥德莉的笔记，眼中的赞赏又多了几分，“今天的重点是，这些人为掠夺资源不惜大范围破坏公共设施、造成人员伤亡，丝毫不把法律和同胞放在眼里，于此，我们应该怎么办。我很乐于听听你的意见。”
　　短暂的沉默。奥德莉瞟了达芬奇一眼（他正漫不经心地刷“树之声”），开口道：“我听说绿宫已经出台了方案。”
　　“想法而已，还没落地。”总政一边在笔记上做批注一边回应，“绿宫里有两种主流想法，一是由达芬奇少将提出的，对已知犯人执行死刑，再通过举报和大数据分析，收监可能犯罪人员，加以预防；二是由社会保障部提出的，收回所有社会资源，重新分配，保证每个人都拥有足够的生产资料。”说完，她望向奥德莉：“你支持哪一种？”

　　奥德莉呼出一口气，挺胸压肩，换到立正姿势，铿锵有力地开口道：“总政女士，我先声明，以下言论不针对任何人，纯粹是站在社会利益角度上进行的思考。”
　　“你说。”
　　“我个人认为，启用收监制度的风险极高，一旦出现冤屈事件，哪怕只有一例，也会被有心之士用来给绿宫扣帽子，以动摇民心。而对绿宫来说——尤其是这个时期的绿宫，人民的信任非常宝贵。”这句话的尾音落下时，达芬奇抬起了头，且脸色相当不好看，但奥丝毫没有被干扰，仍旧句句掷地有声，“而因此重新分配资源，不过是饮鸩止渴。这种屈服的行为会让人民认为我们易被击垮。没有震慑力，就聚不拢民心，接着，人民各行其是，法律法规变成笑话，社会会陷入更大的混乱。”
　　“那你的意思是？”总政若有所思。
　　“在第十一区的下面，增添一个新的城区。”
　　“这个想法不就是第二个提议的变种嘛？”财政部长插嘴道，“给他们腾出生存空间，再给这个空间分配资源……”
　　“不。”奥德莉干脆地打断他，“我的意思是，给他们生存空间，但不给予资源。”
　　会场霎时安静下来。
　　奥德莉脸上仍旧没有出现神态的变化，继续淡然地陈述：“这些人现在有精力去制造恐慌，是因为生活虽然不易、但仍能满足基本需求，还有余力可用。”沉稳有力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回响，“倘若连生存都变成一种挑战，那必然无暇暴乱了。”
　　鸦雀无声。
　　长久的沉默后，司法部长率先开口：“但这种方案仍旧避免不了错杀的问题，一旦某次把普通民众误放其中，就会引发轩然大波。”
　　“隔离。”奥德莉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毫不犹豫地回答，“与监狱不同，对一个城区来说，我们是能做到让它完全被社会孤立的。”
　　又是一阵沉默。
　　“怎么实现得了？”外交部长发问。
　　“用人的利己性。”奥德莉看向部长，“在十二区放置强力辐射源，使进入者感染，再抛出‘十二区里都是被辐射侵蚀的人体废料’的舆论，其他人就会主动隔离他们——当然，一开始会有激进分子想办法去一探究竟，不用阻止，看见真实环境后，他会变成我们免费的宣传渠道——人民不再把他们当做同等的存在，也就不会关注他们的生死，我们便有了很大的容错率。”
　　这次没有沉默的间隙，教育部长接下话头：“我只有一个疑惑。既然这些人都是基因高配人群，你怎么能确保他们不会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奥德莉露出笑容，似乎已对这个提问的到来期待许久。她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剥夺住民的受教育权。”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再怎么优质的基因，没受到信息的浸泡，和知识的滋养，也是无法成长的。充其量就是长出个没读过书的混混而已。”

　　沉默。
　　会议室里的人们定格了，他们怔怔地望着这名年轻却拥有不符合年龄的魄力的女性。达芬奇的表情尤其突出，惊异、恼怒、仇恨夹杂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扭曲。
　　总政凝视了奥德莉好几十秒，而后取下单边眼镜，开口道：“我一直担心，人类搬到地下以后，会逐渐消亡。”她的语气真诚而低落，“没了可仰视的日月，我们的心中还存有敬畏吗？失去变幻的四季，我们的眼中还留有期待吗？损失掉那么多亮眼的先辈，我们的未来还拥有曙光吗？”说罢，她缓缓起身，其他人也随之站立。
　　“但今天，奥德莉，你让我看到了，虽然天空与气候已经消逝，人类仍有可敬畏之存在，值得期待之未来——人类之中，尚存曙光。”总政展开悬浮时钟，环顾四周，庄严地宣告：“牢记这一刻，2099年1月1日09时30分37秒，我们发现又一道曙光的日子。”

　　“然后，你就被军事部破格录取，和卡斯特解除婚约，还永生了。他呢，干了一辈子文员工作。”杰奎琳抚摸着身旁玛丽·居里的浮雕，“这个故事真是听多少遍都不会腻。”
　　“求仁得仁。没实力还硬要往上爬，就是这种下场。”奥德莉搅动着咖啡，“还有，这不叫永生，只是核心记忆注入而已，为了让有能力维持秩序的人一直存在。「轮回计划」没有听上去那么玄乎。永生太违反伦理了，我……和任何一位奥德莉都不会同意的。”
　　“明白，但还是觉得好神奇。”杰奎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一个脑子里居然能存在好几个意识。”
　　“不能这么说。”奥德莉皱起眉，“我的意志是唯一的。被注入的记忆不过是为它所用的工具。”
　　“哪一位奥德莉都会这么说吧。”杰奎琳耸耸肩，“所以我觉得神奇。你们明明不是一个人，行事风格却如此相似。就像你和一百年前那位奥德莉，都那么严肃，那么追求完美，那么善于借手杀人。”
　　奥德莉脸色刷的黑了，开口道：“杰奎琳，不可外露的内部信息我从未对你有所隐瞒、严禁外泄的「轮回计划」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对你的绝对信任换来的就是这种挖苦？”
　　“没有啊。”杰无辜地辩解，“我说的是你和另一位曙光候选人达芬奇的过节，你想到哪儿去了？”
　　奥德莉不作声，又开始搅动咖啡。
　　杰奎琳盯了她几秒，笑起来：“那一战可真是精彩，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没什么，不过是利用了个混混而已。”奥抬起手，饮尽杯中最后的液体。
　　“哦？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一名领袖。”
　　“嗯，可惜没读过书。”
　　“哈哈哈哈。”
　　“好了。”奥德莉放下咖啡杯，“叙旧的话到茶餐厅再说，今天找你过来是有急事。”
　　“看出来很外急了，刚踏进门就把我拖过来，连解决内急的时间都没给。”杰奎琳调笑道，“说吧，什么大事儿？”
　　“抓到叛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