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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孤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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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维罗妮卡对十二区的第一印象。
      她十分不喜欢这样的极端天气,所以在入学第一天,从老师(违法)接入的教育节目里看到「生命树四季如春」的广告时,她腾地站起来:“骗子!”
      教室里的人齐刷刷地转头。而她毫不介意,喘着粗气,发出咬牙切齿的嘶嘶声,一副愤怒的模样。
      “维罗妮卡,你影响课堂纪律了。”同桌悄悄扯她的衣角。
      “别管我!”她甩开同桌的手,对巨石磨成的讲台发出质问,“为什么放这种骗人的东西?你想让我们相信谎言吗?”

      “维罗妮卡,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老师不顾违反绿宫规则的后果在十二区办学,你怎么毫无感恩之心?!”
      这句话,她从七岁时开始听,到现在还有人复述。
      父亲说完这句话,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维克托说你今天又跟老师顶嘴了?”
      “只是提问而已。”维说,“问一下她信奉的神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也叫顶嘴吗?”
      “你在故意让老师难堪。”她能感觉到父亲在压抑怒气。
      “怎么能怪到我头上?”维无谓地耸耸肩,“冤有头债有主,没告诉她答案的是神,要怪也该怪那一位吧。”
      “混账!”父亲猛拍一下桌子,把维克托手里的汤匙都吓掉了。
      “维克托,你先出去一下。”妈妈低声道。维克托看了看身旁脸色发黑的三人,忙不迭地离开了帐篷。

      父亲深吸一口气,稍微稳定一下情绪后,厉声道:“年级第一有什么用?不去考虑将来怎么谋生,整天干些有的没的,要么就伙同别人去打架,要么就跟老师唱反调,要么就宣扬反叛思想,读了那么多书,还跟个混混似的。都多大了,还找不准自己的定位,以后只会变成个自取灭亡的废物!”
      “别动气,”母亲赶紧过去顺父亲的背,轻声劝慰道,“孩子还没成年呢,不懂事很正常。”继而转头瞪维:“爸爸都气成这样了,还认识不到错误?”
      维罗妮卡沉默一阵,说:“我没错。”她站起身来俯视两人,眼神变得倨傲:“我的定位就是比所有人都优秀的存在。”她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这样软弱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说着,她看向饭桌对面的墙(也就是帐篷布),那里浮着一块电子屏,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这是她悄悄破解学校的翻墙手法后,自行接入的频道——画面里的女人非常年轻,身着西装,正在庄重地介绍近日的军演行动。
      “我能做得比她更好。”她指着女人。
      “你!不可救药!”父亲气得青筋暴起。
      “维罗妮卡,你不要再胡说了。”妈妈也着急起来,“对老师不敬也就算了,那可是奥德莉,已故军事部长格蕾丝的独女,绿宫的宠儿!对她乱说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够了。我看她是铁了心油盐不进。”父亲颤抖着指向门外,“既然这么讨厌我们,就滚出去。等你愿意认错的时候,才准踏进家门。”
      维皱起眉,显然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也只冷哼一声便离去了。出门时,还狠狠踹翻了门边的垃圾桶。

      “姐姐,你去哪?”维刚出门就撞到了游荡的维克托。
      “少管闲事,快点回家。”她冷冷地回答。
      “我跟你一起去!”维克托跟上来。
      “你敢!”维罗妮卡怒吼道,“再敢跟一步,我就把你脑浆子打出来。”说完,她还示威地挥了挥拳头。这句话确实震住了维克托,让他乖乖立在了原地,但副作用是,弟弟哇哇大哭起来。

      半年过去了,维罗妮卡的正误观依然没发生改变。白天,她一如既往地前往学校,晚上就去“架友”家借宿。父母倒也稳得住,一直没来找她。期间,除了维克托悄悄问了她几次什么时候回家,其他人没发现一点异常。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但却没一如既往地看见家里那个招人烦的爱哭鬼的身影。她等了一节课,那个座位还是空无一人,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家里有事,我要早退。”她对老师扔下这句话,便急急地朝半年不见的简陋帐篷奔去。

      呜……呜……
      刚行至门口,熟悉又令人厌烦的哭声就传入耳中。
      她掀开门帘,看到了满屋浑身横肉和伤疤的陌生男人。他们都专注地盯着屋子中央,没人发现她的到来。
      维克托被一个男人按着肩膀,站在角落哇哇大哭。
      她悄无声息地贴着帐篷移动,像蛇一样顺着桌椅的边缘滑近中心——摸到菜板时,她把石刀藏进了袖口。
      很快,她移到了能看见中心处的位置。

      “你们在干什么?!”她几乎是尖叫了出来。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尖叫。
      母亲被一个陌生男人按在桌上,眼神比赶她出去那天还要绝望一万倍。而父亲,倒在母亲脚下,以她不熟悉的模样,东一块西一块地摆在那里。
      “哦?你还有个女儿?”按着母亲的男人回过头,若有所思,“把小男孩养成打手还债、再把小女孩卖给高层区有这种癖好的老爷,应该就够抵消你们欠的‘税’了。”
      税?维罗妮卡顿时明白过来。他们一定就是在父亲卖杂物的集市里定期收取“税款”的地头蛇。
      “不,放过她,她还是个孩子!”母亲尖叫起来,方才如同死尸一样的身体开始剧烈扭动,像一只正在被放血、却努力寻求生机的羔羊,让不速之客们不得不动用更多双手去制止她。但母亲像是被按下什么开关似的,坚持地扭动、挣扎。周围的人开始失去耐心,骂骂咧咧地挥起拳头。
      最初按住母亲的男人没参与这场群殴,他走近维罗妮卡,半蹲下身子,一脸慈爱地端详她的脸。而维罗妮卡却没有用同等的好意回馈,面无表情地盯着空气,好像眼前空无一物。
      “五官还行……啊!!!”
      一把从右眼插入、深入神经中枢的小刀中止了男人的观赏。他疼得在地上翻滚,十指于刀柄处痛苦地弯曲,不知该不该动手拔出。

      男人们惊讶万分。画面凝固了许久,才有人发出一声惊叫:“二首领!!!”
      “给我杀了那个丫头——不对、活捉!我要亲手把她千刀万剐!!!”被称为二首领的男人惨叫道。
      周围的男人聚集过来。
      “哼。”维冷哼一声,蹲下去猛地拔出小刀(男人又尖叫了好几十秒),而后站到身后的石桌上,傲然地俯视屋子里的所有人:翻滚的首领,聚集的黑影——还有散乱的肢体,昏死的女子,与哭喊的小孩。

      “来。”她说。
      没有人上前。
      “干什么?!这么多人都被一个小女孩吓住了吗?!”二首领咆哮着,捂住眼睛跌跌撞撞地站起,推了身旁的人一把,“你,上!”
      那人赶忙缩回队伍里:“我、我的癫痫好像有点犯了……”
      “没用的东西!”二首领啐了一口,望向维罗妮卡,“这点小事还得让我亲自……”他顿住了。
      不,更贴切的说法是,他忘记了。对上少女眼神的一瞬间,他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所有思维全然被那个眼神吸走。
      那是种怎样的眼神?充满仇恨、厌恶、愤怒、不甘……他从没见过如此纯粹的兽眼——即使是他的首领,眼中也尚存一丝柔和的人性。而这个少女的眼,只散发出掠夺和毁灭欲。他仿佛出现了幻视,眼前不是十六岁的本区少女,而是上个世纪的万兽之王。
      他久久地失神,直到被身旁的人用肘撞击才回到现实。他看着同僚们疑惑不已的表情,赶紧挽回尊严,挥手道:“算啦,算啦,好男不跟小女孩计较,让她走个痛快。”
      说着,他掏出腰间的枪——这是不用接近敌方就能致命的兵器,很适合现在的他。
      没想到,维罗妮卡毫不畏惧,反而流露出几分笑意。她说:“如果你想杀我,最好一枪致命,不然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二首领抬起手。旁人虽看不出,但持枪者能感觉到,虽然手没有颤动,但他的精神在发抖。他莫名其妙产生了许多担心,尤其害怕这一枪射偏……

      “打扰了。”
      正当二首领和五味杂陈的情感作斗争时,门帘被掀开,温和沉静的声音响起,仿佛把屋内血腥的空气都净化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合十双手,连持枪人也不例外(只有维罗妮卡还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他们恭敬地弯下腰:“先知,有失远迎。”
      来者回以颔首:“多日不见,黑犬帮的各位。”
      “老师。”维克托吸了吸鼻子,抽噎着打招呼。
      “维克托。”来者再次颔首,而后望向另一边,“维罗妮卡。”
      “玛久达瓦。”维罗妮卡漫不经心地回复。

      先知环顾四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肉块,又望向昏死的女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家人欠了我们三年的入市营业税,今天是还钱的最后期限,他们还是拿不出来,为了维护市场公平,我们只好采取一些手段。”二首领配合地给出回答。
      “噢。”先知点点头,把目光投向最远处的桌子:“她站在那里干什么?”
      “那个女孩刚刚对我使用了暴力。”二首领的语气有些委屈,“我正打算以眼还眼,她就跑到上面去了。”
      “噢。”先知又点点头,而后拍拍二首领的肩,说,“那你这眼恐怕是还不了了。”
      “啊?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会收那个女孩为养女。”浑厚的男中音在先知身后响起。
      “首领!”男人赶紧抱拳致意。
      “刚出炉的神谕,那女孩是解放十二区的关键。”先知说。
      二首领刷的脸色发白,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噩兆,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看来没人有异议。”首领对远方的女孩伸出手,“过来吧,维罗妮卡。”
      令人惊奇的是,向来桀骜不驯的维此刻竟无比配合,三两下蹿到首领面前,牵住——不,应该说是握住了他的手。
      维罗妮卡顺着手向上,看见一件少见的棉质卫衣,上面写着「May the best man win」。

      黑犬帮的名号从这一天开始被打响。很快,他们就从小片区的混子团体变成了十二区的大帮派之一。一年后,便吞并或消灭了其余地下团伙,仅剩一家独大。
      彼时彼日,黑犬的名字人尽皆知,但有趣的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不是大首领,而是首领的养女。她过人的天资在坊间流传,人们对她又爱又怕,爱是因为她没有欺软怕硬的恶习,身上的侠气比痞气更甚,怕是因为这个女人凶恶起来六亲不认,要是惹得她不高兴,指不定会被灭门。

      这种复杂的情感贯穿了十二区所有住宅,直到某一天,一位早起的居民掀开门帘,看见一只健壮的手臂。
      那天早上,几乎所有住民都在门前发现了人体器官。他们紧张地围在一起分析,但耗时一整个白天也没悟出所以然。傍晚时分,一个小孩冲进人群叫喊:黑犬的大本营空了!
      人们惊讶地赶往现场确认,发现小孩的话并不准确。黑犬的驻处并非空无一人——首领和二首领的头颅醒目地躺在营地中央,其下有一行气势磅礴的红色草书:「May the best man win」。

      人们感到不可思议又有些遗憾。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获得最多认同的猜想是某个被灭门的帮派蛰伏许久,终于找到了反戈一击的机会。
      可惜了维罗妮卡,那孩子若是活下去,一定会是领头羊。他们说。

      次日,出乎意料的事情再次发生。
      维罗妮卡出现了,还带着许多陌生人。她完全换了一副装扮,褪去破破烂烂的合成布杉,穿着清爽的纯棉T恤短裤,还挂了个亮眼的吊坠,活像个在第五区读书的学生。
      “十二区由黑羊接管了。”她说,“愿意服从管辖的人,都能注射我们开发的适温剂,永久获得耐高温体质。”
      自此,十二区便被划入了黑羊的庇护范围,而维罗妮卡这个名字,也被冠以「守护神」的尊称,被架至和「先知」同等的高度。
      她靠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从未借助过他人力量、也没觉得需要,直到……

      “维罗妮卡,好疼啊。”

      眼前的声音把维唤回现实。面具人抬起脚,看向被烫得有点变形的鞋跟,说:“这里的地面像被烧热的油锅,再不去买适温胶囊我就要熟透了。”她尽量耐心地发问:“你还要考虑多久?”
      “有点久。”维说,“毕竟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陌生人突然跑来说要合作,像鸿门宴似的。”
      “嗐!不用担心这个。”面具人语气轻松,“以你的才能,一看那些加密资料,就能推测出我们在「树」里的身份。这点坦诚我们还是有的。”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从「渠道」里得知。”
      “既然你们有这么强大的「渠道」,为什么不自己行动?”
      “我们也想,但很遗憾,我们之中并没有你这种对代码——或者说对一切极富感知力的天才。虽有渠道,却没有可以往里灌注的能量。”
      维罗妮卡沉默一阵,说:“我还是要再考虑一下。”
      “唉。”面具人叹了口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她意味深长:“维罗妮卡首领,你身边英才纵横,应当有人提醒过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吧?该听取建议时不听取,是会造成严重后果的。”
      维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良久,她开口道:“我要在行动里握有绝对的指挥权。”
      “那是当然。”面具人笃定地承诺。
      “你们三人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士兵本就该活在将领眼下。”
      “……好。”维抿了抿唇,“那我们就一齐把绿宫拉下神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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