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49、又一村

　　文森特失踪的消息在大学里传得沸沸扬扬。有说他是被政治仇家绑架的，有说他是被黑羊抓去当人质的，还有说他叛变的。各种小道新闻漫天飞，但它们有一个共识：文森特的女朋友因此急得入院了。
　　据该名女性不愿暴露姓名的好友称，她在文森特失踪当晚一直呆在宿舍，在将近零点时——也就是警官推定的案发时间——却突然发起了高烧，或许这就是真爱间的心电感应吧。

　　“宝，你在哪家医院？我给你带花来。”“莎莎，你还好吗？班上的人都担心死了。”“好好休息，别担心组织的事，干部们自愿轮班代理……”
　　问候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病床上的人却没有翻看的意思，只是专注地盯着屏幕上《Evil Woman》的歌词。

　　哔哔——您收到一条来访请求，是否接受？
　　突然跳出的通知栏遮盖了电子屏上的字体。
　　卡丽莎有些错愕。警方尚未确定文森特失踪的缘由，为了减少出连锁事故的可能性，与他密切接触的人员的行踪都被高度保密。按理说，除了政府的人，没人会知道她在这儿，而政府人员不可能来访……
　　“请问是哪位？”卡丽莎问道。
　　对方回复过来一张图片。
　　卡丽莎愣了愣，把手指摁到指纹认证处，说：“接受来访。”

　　哔哔——指纹验证通过，声纹验证通过，虹膜验证通过——大门正在开启——
　　“南丁格尔老师，真的是你！”卡丽莎又看了那张开花的滴水观音图一眼，心里半是惊喜半是疑惑。她想站起身来迎接，却在立直身子的一瞬间就被眩晕感击倒。
　　“私人场合不用这么注重礼节。”南丁格尔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背。
　　“失礼了老师。”卡丽莎不好意思地笑了，坐回到床上，“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绿宫有朋友。”南丁格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平静地回复。
　　“哦——不愧是您！”卡丽莎顿时解了惑，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比起你的家族，还差得远。”南淡淡一笑，接着话锋一转，“怎么样，身体没事吧？”
　　“没事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体魄那叫一个杠杠的！”卡丽莎举起右臂，握紧拳头，试图绷出肱二头肌。
　　“那就好。”南丁格尔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不知为何，老师的笑容总给人一种「不熟练」的感觉，卡丽莎猜测，一定是因为成长中的苦难太多，让她没有练习笑容的机会，因此对老师更多了一分心疼）。顿了顿，她又说：“人们都在说文森特的失踪对你打击很大，听得我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若你是这副模样，我就放心了。”
　　“哎呀，能有多大的打击。”卡丽莎摊开手做出无谓状，“那又不是白鸥的赞助方，只有赞助方跑路我才会崩溃。”说完，她凑到南面前，压低声音：“南丁格尔老师，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觉得这是天意，是命运女神觉得文森特不够帅，想让我换个男友，才让他失踪的。”
　　“哈哈，是吗？”南丁格尔忍俊不禁，“听传言，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呢。”
　　卡丽莎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就奇怪了，若是没这么喜欢他，怎么会因此半夜高烧呢？”

　　卡丽莎的表情凝固了。
　　当晚的场景历历在目。
　　被伊莎贝拉推出酒吧后，她整个人像程序紊乱的机器似的，不知该做什么，完全是凭借肌肉记忆回到了学校，到宿舍门口时才记起，这里早就进入锁闭模式了。
　　她在黑夜中发了很久的呆，最后转身去校外找了一家酒店。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洗漱、有没有脱衣服、有没有睡觉，只记得给达莉亚发了一条阅后即焚的消息：“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晚上和你一起在宿舍，拜托了。”
　　她多想跟达莉亚说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或是和任何一个人都好。这晚发生的难以理解的事太多，什么杀手，什么骗局，什么策略，她想通过咀嚼消化，但反刍就好像吃泡腾片，越思考、冒出的疑点越多，挤得她脑子都要炸了。
　　她讨厌这种压抑的感觉，非常想找人分担思绪，但莫名的，伊扎贝拉的警告久久环绕在耳边，她总感觉不能小觑。不过，同学不能说，老师也不能么？老师总拿得稳轻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何况还是她最尊敬，所见过最沉稳，给予过她最多有用建议的老师……

　　“或许实际上，我比我以为的更爱他。”
　　卡丽莎做出了选择。
　　“哦？”南丁格尔露出笑容。这次的笑容跟以往一样不自然，但又好像截然不同，透着说不出的意味。
　　“好了，不说他了，”卡丽莎不想再产生动摇之情，终止了这个话题，“老师，学校那边还好么？学生会怎么样？白鸥呢？和白鸥对接的公益组织呢？”
　　“放心，都很好。”南说，“虽然受到了核心人物缺席的影响，但很快就在临时领导人的引导下重新运转了。”她赞赏地点头：“你准备有方。”
　　“哪有，我还差得远呢！”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兴奋的语气里透露出了卡丽莎获得表扬的欢快之情。
　　“安心调养吧。以这种模式，顶个把月不是问题……”
　　“不需要这么久呀，我的烧已经退了大半，明天就能回去！”卡丽莎着急地表明态度。
　　“嗯？”南丁格尔有些惊奇，“你不需要时间……”她停顿了一阵才再次开口：“消化冲击？毕竟，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事……”
　　“不需要！”卡丽莎肯定地回复，“我的精神就跟□□一样强壮！杠杠的！难以摧毁！”说着，她又挤出肱二头肌。

　　“哦。”南丁格尔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她昂昂下巴：“那么，返校方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准备的吗？”
　　“嗯……”卡丽莎犹豫了。
　　“没事，尽管说。能帮的我都会帮。”
　　卡还是迟疑着，过了很久，才不太有底气地开口：“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通过前往十二区的申请？”
　　“十二区？那里……”
　　“我知道！我知道！”卡丽莎丧气地打断，“有很多连新人类都无法招架的危险。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跟我妈似的。”
　　“你为什么想去那里？”
　　“唔，”卡丽莎皱起眉头，回忆起飘扬的黑色裙摆和欲言又止的少年，“因为……厉害的人都去过。我觉得如果我能去到那里，肯定会成长很多。”她低声补了一句：“就能成为真正的领袖。”
　　“厉害的人？”
　　“哎呀！就是政府的人啦！”卡丽莎意识到说漏了嘴，脸刷的急得通红。她把脸埋进枕头：“我、我的意思是，政府的许多公职人员都去过十二区，他们的谈吐和眼界令人赞叹，我也想变成那样的人！”说罢，她慌忙结束话题：“您不同意就算了！”
　　“我同意。”
　　“诶？”卡丽莎惊讶地抬起头，发现老师的手正在智脑上滑动，而病房里监控设备上的红点不知什么时候都熄灭了。
　　“有些事情，就该亲眼看看。”
　　“您……不怕我出事？”
　　“我觉得你已经能够处理一些危机了。”南丁格尔十分认真地回答，“从今天的表现来看。”
　　“哦……哦。”卡丽莎听得云里雾里，只下意识地表赞同，“那、学校那边会同意吗？”
　　“不会。”南丁格尔站起身，“但我在绿宫里有朋友。”话音刚落，房间里的红点一齐亮了起来。
　　卡丽莎看着闪烁的红光，莫名联想到了电影里高潮来临前的场景，不由得涌上几分慷慨之情：“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南丁格尔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出门，她就切到加密联络专线，输入：「卡丽莎要前往十二区，和咱们的路线一致。」
　　回复即刻到达：「收到。我立马派人联络。」
　　「太好了，这次能深入接触到她。」南说。
　　「太好了？」对面反问道。
　　南愣了愣：「怎么，不好吗？」
　　「好肯定是好的。」对面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两分钟，「只不过，你的『太好了』，可不是好在这吧。你是觉得能通过组织保护你的爱徒太好了。」
　　南丁格尔皱起眉：「你又在打趣我。」
　　「哈哈。」对面发来一个笑脸，「你呀你，明明感情充沛，偏要假装没有感情。正好和伊莎贝拉截然相反。你俩到底谁能笑到最后，我很好奇。」
　　「都会笑。」南莫名有了火气，发完这句话，不等上级回复，就关闭了对话框，愤愤地离开医院。

　　“哎呀，又把她逗生气了，下次悠着点吧。”女人盯着屏幕自言自语，不知是在自责还是调侃。
　　“哎哟——谁走路不长眼睛？”尖利的声音划过耳膜，夺走了女人的注意力。
　　发出嘶吼的是一名老年患者，被咆哮的对象是医生。这名医生因为专注于看电子屏，踢到了坐在走廊休憩的患者的脚。

　　医生看了老人一眼，一言不发，想要继续前行。
　　“嘿，嘿，你！”老人更气了，站起来扯住医生的手臂，“怎么？医生了不起？撞了人都不道歉？”
　　“又没把你撞骨折。”医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老人气得青筋都暴出来了，四处张望，应该是想找人撑腰。一转头，就看到了恰巧路过的女人。
　　“小妹，你来说说！”她冲到女人面前。走近之后，看见了浮在“小妹”胸前的标识，更有底气了：“这是绿宫的人！政府人员！一定会给我讨个公道的！”说罢，她急切地复盘刚才的场景：“领导，长官，您都看到了，那个医生，她——”“不是！”听到女人的身份后，医生紧张起来，赶忙跑过去解释，“我是因为……”

　　“好了，您二位先听我说两句，可以吗？”她打断两人的发言，首先指了指老人，说：“赵智运女士，因为去年上报的排位型手术申请久久没有回音，只能被拖在这里住院，所以情绪比较大，这是可以理解的。”
　　老人瞪大眼睛：“你怎么知——”
　　“但是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十秒后，您就会收到确认通知，被告知手术安排在下周。”
　　老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听到了手腕上的“滴”声。她抬起手，两眼顿时放出光来，惊喜地大喊：“神了！神了！”
　　女人又转向医生：“何敏医生，本期成绩最好的实习生，辛苦了。”
　　“嗯？”医生望着欣喜若狂的老人，一时理解不了现在的情况。
　　“下周是你第一次以主监护人的身份进入手术室。你非常担心出差错，所以没日没夜地复习理论知识、练习实操技术。”
　　“嗯。”医生怔怔地点头。
　　“这位就是你的监护对象，六区的老住民。”女人指指患者，“也是资助了你六个学年的女士的母亲。”

　　“什么？！您是……赵智运……啊呀！我早该联想到的！您是智秀姐姐的母亲！”医生恍然大悟，而后深深鞠了一躬，“抱歉，刚刚太失礼了！我因为最近一直熬夜复习，所以精神不集中，才会撞到您，真不是故意的。如果是对您的手术，我会更加用心准备！”
　　“不，不，丫头，该道歉的是我。”老人走过去，郑重地握住医生的手，“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半截入土的老年人，脾气跟年龄一起增长。”
　　“什么半截入土，您还年轻得很！”
　　“哈哈，别哄我开心啦！一直听我那丫头说，她资助的小女孩是数一数二的优秀，今天见到真人，名副其实。”
　　“您过誉了……”

　　二人越聊越投机，颇有再谈两小时的架势。女人悄悄绕过她们，继续前行。但没走几步，她就再次停下。
　　目的地是左前方的病房，房门大开着，房主靠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她。
　　女人微微一笑，走过去询问：“在看热闹？”
　　少女先点头，又迅速摇头，最后一脸憧憬地赞叹：“姐姐，你好厉害！”
　　“谢谢。”女人说，“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少女充满敬意地回复，“本想出去随便散散步，没想到一开门就遇见了这么厉害的人！”顿了顿，她继续感慨：“竟然一瞬间就能构建起陌生人之间的信任！这种能力……”她突然泄了气，压低声音道：“要是我也有就好了。”
　　“哈哈。”女人微笑的弧度更大了，“你叫什么名字？”
　　“卡丽莎。”少女干脆地回答，而后热切地征询道，“姐姐你呢？我能认识你吗？”
　　“可以啊。”女人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杰奎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