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44、帆使八面风

　　南丁格尔破天荒地没有戴面具。她戴着多功能耳机靠在行政区隔离墙外，听着自己最喜爱的歌。
　　今晚的夜色格外好，连那只星群构成的天眼都悦目了许多。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如同千穗理所言，目标非常弱，在南动手时，连反抗的动作都不曾有，只瞪了瞪眼睛便倒下了。
　　“次日有个重要会议，如果在此时缺席，一定会立刻引发怀疑，影响脱身计划。开完这个会，我们再和奥德莉联络吧。”千穗理这么说道。
　　于是南丁格尔出现在了这里。本来千让她在学员宿舍等候，但她想让千走出这栋楼——或是说走出这个监牢时，第一眼就能看到她，便自行变更了位置，想给千一个惊喜。

　　转眼间，四五个小时过去了。但南一点都不焦躁，她现在的心情好到极致，再等四五天都没有问题，毕竟好事多磨嘛。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行政楼终于有了动静，逐渐有人走了出来。南移动几步，转到墙的另一边张望，在人群中找寻那张熟悉的面孔。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离去的人流从稀稀拉拉变到熙熙攘攘，又再次变得稀疏，直至空无一人。
　　笼岛千穗理没有出现。南丁格尔皱起眉，仔细回忆了一下，意识到扎克也不见踪影。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

　　南又等了十分钟，在确认身旁已无人经过后，转动身子，打算进去看看。但刚迈出一条腿，就听到了脚步声，幸好南反应敏捷，立马缩了回去。
　　来人走得慢慢吞吞，似乎没有什么精神，路过南时，和她的距离只有不到两米，却丝毫没察觉异常。
　　如果是看见别的教官这副模样，南肯定会暗自嘲笑“白吃公粮的废物”，但眼前这个人配上这副表情，只让她感到汗毛倒竖。
　　伊莎贝拉怎么如此失魂落魄？
　　她可是连死都不在乎的人，怎么会被刺激成这个模样？
　　南丁格尔的喜悦之情已全然消失，内心被焦躁感充斥。她越想越不对劲，最后心一横，不愿再任由想象力折磨自己，掏出磁卡就要闯进行政楼去。

　　“哎哟！”欲速则不达。南丁格尔一转身，就撞上了另一具□□，对方发声的分贝证明了她的焦虑有多严重——她转身的力度估计能撞翻一头机械牛。
　　“没事吧？”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沉稳又威严，给人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嗳？南丁格尔猛地转过头：奥德莉？！
　　奥德莉没有看她，专注于扶起被撞倒的人。
　　“你是学员吧？学员在这里干什么？”严厉的男声响起。来自一个南没有见过的人。
　　“呃……”南此刻的关注点全在楼里，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回应。
　　“学员？”奥德莉扭过头，皱着眉望向南丁格尔，追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奥德莉女士，你干嘛跟着刁难我？我可是你的人啊。南丁格尔暗暗叫苦。
　　啊，该死。刚叫完苦，南就意识到了原因。她今日的装扮不同于以往——没有戴面具。去除了最明显特征的她，让奥德莉误以为是普通人了！
　　“呃……”南丁格尔继续卡壳。
　　眼见气氛愈来愈紧张，被撞倒的女人插入了对话。
　　“好了、好了。”她说，“你们这么凶干什么？这可是我们祖国未来的花朵。人家不能来这条路上散步跑步吗？又没违反规定，走到楼里去。”
　　一旁的男人还想说什么，但被女人不客气地打断：“哎呀，走啦，你刚刚不还念叨部门有一堆事儿吗？”她一手推男人一手推奥德莉，让三人一并往前方走去。
　　经过南丁格尔时，她腾出手来，拍了拍南的肩：“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别介意，亲爱的。”
　　南丁格尔怔了两秒，混乱的大脑突然清醒了。她猛地抬头望向女人，但却只看到一个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

　　正当她发愣时，一个响指打在眼前。她回过神，看向身旁。是杨磊。
　　“南丁格尔长官，你就这么喜欢行政楼吗，十天有八天都在这里？”他挑挑眉，“这次又是为什么？”
　　“……等女朋友。”
　　“哼，又想蒙我？这次我可不会上当了！”杨磊抱起双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对目标进行‘清洗’了。”
　　“清洗？”南丁格尔又怔住了。
　　“嗬哟，不愧是长官，表演功力一流啊，你不会告诉我笼岛千穗理的自杀跟你没有关系吧……”
　　接下来的话，南一个字都没听见，她的听力被“自杀”两个字截获了。千穗理、自杀，这两个短语在她的耳蜗和大脑里盘旋。
　　过了不知多久，那道隔绝她与外界的声音屏障终于消失，南的世界里再次出现了其他声响。杨磊还在说个不停，一点都没注意到长官的异样。
　　“奥德莉，”南丁格尔打断杨磊兴致勃勃的演说，“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长官居然不知道？”杨磊十分讶异，“公开审判啊，这几天传得这么凶，我还以为你早就在一线跟进了呢。不只奥德莉，这事儿一共惊动了三个一把手。你是没看到现场有多精彩，好多人都因为这场审判改变命运了……”
　　“另外两个人是谁？”南丁格尔再次打断杨磊。
　　“唔。”杨磊对眼前人毫无兴趣的态度颇感不悦，但因对方的身份又不好发作，只得乖乖回答，“一个是达芬奇。”顿了顿，他憧憬地补充：“名副其实的大将，本人比传闻中还要令人叹服。”
　　“另一个呢？”
　　“另一个……”杨磊迟疑了，吞吐半天才给出答复，“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南蹙起眉。
　　“我没在任何地方——无论是网络上还是现实世界里，见过那个人。但有传言说她是首席财政官。不管真假，都可以确定那是个厉害角色，不然没法把个人信息捂这么紧。”
　　南丁格尔沉默一阵，挥手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啊，又突然赶我走？每次都这样，用完就丢，当我是避孕套啊……”杨磊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南丁格尔抬起头。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星月都已消失，空中乌云密布，虽说生命树的气象调控系统十分强大，天幕不会真的下出骇人的暴雨来，但这种压抑的气氛还是让人倍感不适。
　　她打开智脑，调出那个熟悉的界面，输入：「我有紧急事件需要上报。」
　　不到两秒回复便来了：「请讲。」
　　「任务目标出现异常。」南停顿几秒，咬咬牙，继续书写：「她自杀了。」
　　「收到。」回复淡淡的。
　　「此外，还有另一项情报，虽然已经逾时，但我认为仍有报告的必要。」
　　「请讲。」
　　「奥德莉邀请我加入赏金猎人。」
　　沉默。几分钟后，新的语句再次浮现：「你同意了吗？」
　　「是的。」
　　「很好！」末尾是感叹号。过了几秒，对面又发来一句：「亲爱的，干得漂亮。」
　　南丁格尔默然地盯着这句话，迟迟没有下笔，像是在犹豫什么。最后，她下定决心，问道：「这些事你都知道吧？」
　　没有回应。
　　「我包庇了千穗理。」
　　没有回应。
　　「你今天在哪里？」
　　「我今天在工作。」问句终于有了回声，末尾还加了个“奋斗”的小表情。隔了几秒，又一行字出现：「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不必那么介意，亲爱的。」

　　南丁格尔的脊背渗出一层冷汗。她想了很久才发出下一句话：「你不生气吗？」
　　「肯定会气呀。」对面发来一个“叹息”的表情。
　　南沉默一阵，问：「我会得到什么惩罚？」
　　「啊哈。」对面瞬即回复了这两个字，接着补充道，「如果没有奥德莉的邀请，那你应该会经历非常非常非常糟糕的惩戒。但是，莉莉给了你进入赏金猎人的机会，而我们又非常缺少在那里的线人，所以——什么惩罚都不会有。准备好将功补过吧。」停顿几秒，ta又说，「而且，就我个人而言，虽然不想亲身恋爱，但还挺喜欢看young love的故事的。易碎的东西总是惹人喜爱，不是吗？」末尾加了一排红心。
　　南丁格尔咬住嘴唇，回复道：「谢谢，我明白了。」
　　「欢迎回来，亲爱的。」末尾再次加满红心。顿了顿，对面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训练营要变天了，你知道吧？你应该知道的，前女友都告诉你了。」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千穗理，让南丁格尔的心脏刺痛不已，但她还是非常尽责地回复：「我有所耳闻。」
　　「好的，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对面发来一支“玫瑰”，「按理说，我们应该派人去接你的。但我听说奥德莉已经定好了接应新一批赏金猎人的计划，那就节约一点成本，搭她的顺风车吧，还能趁机了解一下其他新人。」
　　「好的。」南配合地回答。
　　「保持联络，期待你描绘出的猎人窝。」末尾是一个“捂嘴笑”，而后，对话开始一行一行地消失。

　　南丁格尔关闭对话框。
　　轰隆隆——
　　在点击的“滴”声响起的同时，雷声也应声而至。
　　下雨了。
　　生命树的气象调控系统十分人性化，不管带来的是晴是雨还是雪，都以让人舒适为原则，这也是“生命树从来没有坏天气”的来由。所以，此时落在南丁格尔脸上和身上的雨滴，就像一只只小手，在给予她温柔的安抚。
　　南丁格尔抬起头。星星和月亮依然没有踪影，以往总能看见的“天眼”也随之消失，但她却觉得，此时隐形的“天眼”，比任何一种形态都要令人胆寒。
　　耳机里的歌曲还在播放，词句夹杂在雨中，像是二十世纪音质不佳的收音机，在一卡一卡地唱：“像……细雨洒落……心底，那感觉……神秘，我……看着你，而你……不露痕迹……”

　　南丁格尔戴上面具，朝雨的深处走去。她的身形隐没在雨水中，与黑夜融为一体，像是一道捉不住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