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45、千里来相逢

　　新闻在悬浮车前窗上翻涌。南丁格尔还没来得及看清上一篇的标题，就被下一条快讯抢走了视线。虽然没看清文字，但从相似的首页大图里可以看出，它们报道的都是同一项事件——政府直属精英学院夜发大火。

　　今天傍晚，南收到了朴敏慧的消息，让她立刻前往某个坐标等候。南一如既往地没有多问，配合地奔赴于此，之后在终点发现一辆价值不菲的新型悬浮车。前座上坐着一个中年陌生人，像是监护者。那人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进来等”后就没再管她，专注于察看文件。南进入悬浮车，度过了一段平淡安静的时光，接着，爆炸声突然而至、大火在一百米外焮天铄地。
　　彼时的她没有丝毫惊诧或疑惑，只是问了一句：“是不是该走了？”
　　监护人看了窗外一眼，说：“快了。”
　　十分钟后，悬浮车“滴嘟”一声，展开尾翼和加速器，缓缓升至空中。随着海拔升高，视野里的障碍物越来越少，很快，南就看到在前后方分别漂浮着的一辆同类型悬浮车。
　　她顿时悟出了朴敏慧口中「胜者」的含义，打开智脑，传送讯息……

　　“滴——设定目的地已到达，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下车，欢迎您下次乘坐。本车工号：GHB052，请为本次自动驾驶服务打分……”
　　冷冰冰的机械音打断了她的回想。
　　“到了，去吧。”监护人吐出一句简短的引导辞，眼睛没有离开电子屏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南丁格尔摇开车窗，探出半个脑袋。
　　眼前的大楼高耸入云，楼表爬满霓虹色灯光，身着昂贵布料的男男女女挂着体面又防备的微笑不断出入。她看着在空中旋转的金色文字，犹豫一阵，开口道：“是不是搞错了？这是天幕大酒店，我应该去入职报道处之类的地方吧？”
　　“没搞错，快去吧。”监护人不耐烦地指指酒店大门。
　　南只好下车。

　　她在门口停顿下来，思考几秒后，取下面具，走入大厅。迎宾大厅的色彩比建筑外墙还要炫亮，体内游走着蓝紫色絮状物的半透明泡泡、横跨大厅的巨幅名画《夕阳中的城市》全息投影背景……紫、蓝、红、黄交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凸显出迷幻的美感，据说，天幕酒店的布局和构造出自于生命树最著名的室内设计师之手……
　　“你来啦！”正当南丁格尔专注于赞叹设计人高超的审美之际，粗犷的声音响起，一双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霎时又被吓了第二次。
　　她看见一张兽脸。
　　“你是谁？”南警惕地缩了缩手臂。
　　“啊，没认出来？我啊，朴敏慧！”
　　“……原来是朴长官，失礼了。”南礼貌地致歉，同时忍不住心想，戴个这么严实的面具、再加上变声器，别说我了，连你父母都认不出来吧？
　　“哈哈，这么认真干嘛，我在逗你呢！这种情况下你要是认出了我才骇人，恐怕只能把你作为拥有「透视」能力的变异者上报了。”
　　“哈哈。”南回应了一个微笑。
　　“好了，不在这儿唠，上去再慢慢聊。”朴敏慧一边说一边把南拉上磁悬浮电梯。
　　磁悬浮电梯的效率跟这个时代的其他任何产物一样高，很快，她们就升到了能够俯视整个城区的高度。紧密排列的高楼、一辆比一辆独特的悬浮车、追逐嬉戏的人群——“如果我们出生在前四区，一定真的能做到这些事吧。”南丁格尔骤然想起这句话，顿时被怅然若失之感包围。
　　朴敏慧没有注意到南的失落，激情洋溢地介绍着：“这场宴会是为特意为本期新人——也就是你们准备的，你们的出类拔萃，我们早有耳闻，大家都抑制不住想见你们的心情……”扭曲的声线配上真诚的话语，让南感到十分荒诞，但她没有表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电梯停在百米高楼的顶层。朴敏慧拉住南的手，在走廊上飞速行走：“不过话虽如此，还是有太多人物不方便公开露面了，所以我们采取了——”她指了指脸和咽喉，“这样和那样的措施，望你体谅。”
　　话音刚落，一扇颇有皇室风范的大门出现在眼前。这扇以金和白为主色调的复古风大门，在迷幻灯光的衬托下，显露出浓重的跨时代感，透出几分神殿的意味。

　　有趣的是，大门外没有准备任何高科技保护措施，轻轻一推便开启了。
　　内里的灯光比走廊更加暗淡，亮光侵入这块私人领域的一瞬间，其中的众人就齐刷刷地朝入侵者集中了视线。
　　南丁格尔汗毛倒竖。一是因为她并不习惯也不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二是因为这里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就跟之前的她一样，但此时此刻，她却调转身份成了被凝视者。
　　她忍着不适感环视宴会厅。豹、狼、熊、狐、蛇……全都是肉食动物。她作为唯一一个“人”，掉入了捕食者丛林。
　　接着，丛林开始咆哮：
　　“终于看到你摘下面具的样子了！”
　　“欢迎你，南丁格尔，我们的夜莺！”
　　“哦，我的上帝啊，她就是抓不住的影子，我爱死她了！”
　　粗犷的声线此起彼伏。

　　朴敏慧抓着南丁格尔的手腕在会客厅里穿行。途中，许多人拿着鸡尾酒杯挤上来跟南搭话，都被慧以“给新人一点适应时间”为由挡了下去。
　　南并不关注阻挡的人墙，她被那堵真正的墙给吸引了。她注意到，大客厅的墙面上嵌有十三道暗门，而慧正直直地拉着她往写着“1”的暗门走去。
　　和大门截然不同，暗门防御森严，指纹锁、虹膜扫描仪、基因密码核实装置皆备。慧把手伸到保护栏下，熟练地输入那串只有自己知道的数字，很快打开了一号门。

　　“呼！”锁上门的慧长舒出一口气。“那帮人真恐怖，对吧？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野兽一样。”
　　“还好。”南一边说一边看慧的“脸”，犹豫一会儿后，开口道，“在这你能把面具取下来吗？”
　　“不可以。”慧严肃地回答，“怎么，很不适应？在一区生活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要戴着面具……”
　　“不是，你的面具是藏狐，老让我联想到聊天表情包，容易分神，我怕因此误判。”南诚恳地说。
　　“噗哈哈哈——”浑厚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你太有意思啦，南丁格尔！我果然没看错你。”朴敏慧拍拍南的肩。
　　“所以，我们来这里，”南指了指暗房的天花板，“是要干什么？”
　　“布置工作任务。”
　　“哦，立刻就开始工作了吗？我还以为会有入职培训什么的……”
　　“哈哈，其他人有，你不需要。”朴敏慧笑道，“而且，给你的第一项任务就是长线，这在新人群体里可不常见，知道我们有多看重你了吧？”
　　“感谢您的认可，请说。”
　　“你知道白鸥吗？”
　　“知道。”南回忆起智脑另一边的人给她谈起的种种。“一个救助底层人民的公益组织。”顿了顿，她补充道：“政府扶持项目。”
　　“嗯……台面上这么说没错，”慧咂咂嘴，“但实际上，互帮互助只是咱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可不领情。”说完，她调出一段监控录像。那是一个声势浩大的游行，少说也有几千人，每个人都在喊着什么，队伍中央立着一面扎眼的旗帜，写着“Green house brings black world”，其下是月与橄榄枝的logo。
　　南看着群情激昂的人们，沉默几秒，问：“需要我做什么？”
　　“压制。”慧的声音很平静，“让白鸥的声音保持在可控范围内。”
　　“好的。”
　　“你知道白鸥现在的核心是谁吗？”
　　“六区的卡珊卓·王家族。手段高明的卡珊卓、号召力强大的维尔特、财力雄厚的莫佳娜都在其中。”
　　“不错。”慧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召出一张图片，“那她呢？”
　　“她？”南丁格尔看了图片上穿着沾满泥土的连衣裙，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小孩，挂着满足笑容的少女一眼，笃定地答复：“卡丽莎·王，卡珊卓家族年纪最小的成员。”
　　“没错。”朴敏慧关闭图片，意味深长地补充，“也是她们的掌上明珠。”
　　“卡丽莎远不够成熟，但因为家族的光环，已经被推崇到青年领袖的位置。”朴敏慧调出一排照片，是卡丽莎在各个城区的演讲现场。
　　她盯着这排照片，陷入思考。
　　过了一会儿，慧刷地关闭所有电子屏，不容置否地开口：“给你三年时间，让她变成你的人。2195，我来验收。”
　　“好的。”南干脆地应下，“她现在在哪里？”
　　“中心大学，准大一生。”
　　“能安排我进去吗？”
　　“当然可以了，南丁格尔老师。”慧笑道。
　　“什么时候出发？”
　　“司机就在外面。”
　　“好的，感谢。”南点点头，起身打算离开，但慧叫住了她：“别这么着急，南丁格尔老师，你还没见另一名学生呢。”
　　“嗯？”南怔了怔。
　　朴敏慧神秘地笑笑，走到暗房的右角，先重重地敲了几下墙壁，又轻敲几下。
　　摩斯电码。南立刻意识到动作的内涵。
　　在几番重轻交错后，朴敏慧停下手。没过几秒，洁白的墙面上浮现出黑色的方形轮廓，轮廓边缘焕发着若隐若现的淡蓝色。方门缓缓上浮，而后向右移动，露出可供一人进出的缺口。
　　朴敏慧做了个“请”的手势，南会意地进入。

　　一只脚刚挨到地板，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我还以为他是你这一边的呢……”“并非如此，这里可有太多人不在我这一边了……哦。”
　　对话戛然而止。
　　南用余光打量这个房间。这个小房间的布置格外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了，仅有一个长沙发和一张桌子，二者的材质和样式也是最普通的那种，很难把它和“狮子”——坐在沙发上的那只，联系起来。
　　“好了，”狮子站起身，“既然老师和学生都已就位，我就不在课堂多扰了，下次再会。”说罢，她走出房门口。朴敏慧紧随其后，离开时不忘对南做个“fighting”的动作。

　　南丁格尔目送着狮子和朴敏慧远去，回过头时，看到一张贴到自己鼻尖的脸。
　　“我靠！”南丁格尔猛地后退一步。
　　眼前人咯咯笑起来：“哈哈哈哈，没想到你也会用这种语气词！”
　　南瞪了瞪眼：“别闹了，伊莎贝拉，讨论一下任务。”
　　“唔，没什么可讨论的吧，”伊莎贝拉歪过头，“我们俩的目标又不一样。”
　　南愣住了：“你不是去……我们不是搭档吗？”
　　“别这么紧张，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们确实是搭档。”伊调皮地吐吐舌头，“但是殊途同归的搭档。”
　　南丁格尔沉默一阵，说：“看来朴长官骗我骗得不轻，张口闭口看重我，结果告诉我的情报还不够你一半多。”
　　“嗨呀，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你去中心大学是为了什么啊！”伊无辜地耸耸肩，“刚才我只是把奥德莉长官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已，其实内涵是什么，我完全不清楚。”
　　“每次面见你的都是顶层长官，咱俩的等级差距不言而喻。”
　　“哎，你这个人，讲话怎么这么酸！你要这么爱胡思乱想，咱们还做什么搭档？”伊愤愤地跺起脚来。
　　“我也想知道，咱们为什么会是搭档。”南一脸云淡风轻，“奥德莉长官有告诉你吗？”
　　“这还用告诉？不就是因为性格互补。”伊的气还没消，撅着嘴嘟囔。
　　“是互补还是互斥啊？”南故意追问。
　　“哦，我看明白了，你想激怒我是吧？你以为可以拿捏我的情绪？”伊恍然大悟，而后缓和语气，笑道，“不管是互补还是互斥，我都乐于接受，我这个人对搭档的耐受度很高，可以包容你的。”
　　“对着一个毫不了解的人讲包容，不觉得很蠢吗？”南不依不饶。
　　“哦，你觉得我不了解你？”伊似乎很吃惊。
　　“哦，你觉得你了解我？这么敢夸海口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南反唇相讥。
　　伊这次一点没恼，反而嘻嘻一笑，调出音频播放器，点击启动。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

　　砰！
　　少女被重重摁到墙上。
　　南丁格尔想隐藏震怒的心情，但发颤的手指和暴出的青筋却不想配合。
　　伊又咯咯笑起来。
　　”你以为你很懂行？”南尽力压着音量，以免怒气被声音勾出来，“我告诉你，你的每一次行程，每一场胜败，每一个动作，每一番眼神，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伊莎贝拉的笑声停止了。她眨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南丁格尔。
　　“怎么？感觉难以想象？不可思议？”南获得了复仇的快感，但下一秒，好容易才平静的心海就又被掀起巨浪：伊莎贝拉吻了上来。
　　“没有啦，我是觉得你好性感。”伊贴在南耳旁蹭了蹭。
　　南丁格尔怔在原地，圆瞪着眼睛，但眼神里毫无内容。看得出来，她此刻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们会是好搭档的，大学见。”伊站直身子，笑着对南挥挥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