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32、神谕#0001

　　密闭的小屋里没有一丝灯光——确切的说，是连根灯管都没有，光源只能取自桌上的蜡烛。摇曳的火光微弱但尽责，拼命映衬出周围的景象——斑驳的墙壁、掉皮的天花板、有好几道裂痕的方桌，和两张神情不一的脸。
　　其中一张脸非常年轻，但带着和年龄不匹配的冷峻。另一张脸上已有明显的皱纹，但却莫名地不显老态，神色安详而沉静，呈现出几分佛相。
　　“你还不搬出去吗？”年轻的脸说，“这里都快塌了。”
　　“一年前你就这么说，”中年的脸回答道，“但你看，现在还是好好的。”
　　“真不明白你干嘛要自讨苦吃，”年轻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似有几分嫌弃，又好像有几分担忧，“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现在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不用再躲藏，可以过上优渥的生活……”
　　“维罗妮卡。”中年脸下方的黑暗中探出一只手来，似乎想去触碰青年的肩膀，“亲爱的，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烦躁？”
　　维猛拍桌面，把天花板上欲落未落的墙皮全震了下来：“玛久达瓦，放尊重点，别再像对小孩一样对待我！我可是第六区的头儿！”
　　“好的，您说了算。”被叫做玛久达瓦的女人收回手，庄重地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落在桌上的墙皮，严肃地发问：“谢谢您帮我清扫天花板，但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劳烦您好事做到底么？”
　　维罗妮卡咂咂嘴，勾了勾手指，桌上的块状物们浮向半空。她用食指轻敲一下桌面，这些垃圾——刚刚产生的和过往堆积的，硬邦邦的和软绵绵的，大的和小的，一瞬间全被碾成了肉眼不可见的粉末，飘散在风中。
　　“不愧是领导。”玛久达瓦赞叹道。
　　维罗妮卡哼了一声，似乎（相当愉悦地）接受了这个夸奖，而后开口道：“我今天很不舒服。”
　　“哪里难受？”玛久达瓦问。经过维的警告，她的情感已经有所收敛，但关切还是清晰可见。
　　“心里。”维罗妮卡嘟囔道，“我没想到笼岛千穗理会自杀，她可是我看中过的人。”
　　“这个结局，”玛久达瓦因为维没有受到实际的伤害，安心地舒出一口气，“我记得早就告诉过你了呀？”

　　几年前。
　　“笼岛千穗理，我都这样说了，你还是要拒绝我吗？”维罗妮卡的怒气已经一触即发，“我每年只有一个推荐名额，你就这样浪费这份好意？”
　　“你的心意我已经再三谢过，”笼岛千穗理坚定地回复，“但是恕我直言，现在黑羊能给我的东西确实和政府军有不小差距——或许你们在未来会飞黄腾达，但我不是个赌徒，只相信此刻能看到的。”
　　“无礼！”维罗妮卡刷地抽出等离子步枪，千穗理也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操作智脑、调出微型防御盾，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让她走。”
　　这时，一颗梳着许多小辫、戴着嵌珠银盘的头从角落的小屋门口探了出来。千穗理吓了一跳。那栋建筑如此破旧，她本以为是战后废墟，没想到会是居所。
　　“玛久达瓦，你干什么！”维罗妮卡愤怒地大喊。
　　“这是神的旨意，让她走，这是为了你好。”玛久达瓦向维投去真诚的目光。
　　维罗妮卡沉默一阵，最后收起武器，丢下一句“随便你”，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千穗理警觉地打量着玛久达瓦，想摸清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的意图。玛久走到千面前，直直地盯着她，千穗理摆好防御姿势定在那里。
　　画面定格五分钟之后，玛久达瓦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状，开口道：“火，神让我带来她对你的问候。”
　　“什么？”笼岛千穗理紧了紧身子。
　　玛久达瓦闭上眼：“火种落到了地上。”
　　“嗯？”
　　“若是时机得当，本该烧个痛快，但偏降于寒冬，只能被风雪掩埋。”
　　“火种为求延续，只能藏于山洞，等待「报春鸟」的到来。”
　　“鸟鸣响起之日，春意苏醒，冰雪消融，火种再燃，终可燎原，旧物化灰，秩序重列。”
　　“彼时，鸟上行成凰，生。”玛久达瓦睁开眼，表情变得无比悲戚，“火下行化灰，灭。”

　　画面再次凝固。
　　良久之后，千穗理憋出一句话：“你说我是火？”
　　玛久达瓦不说话，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神游去了别处。
　　“但因为时机不对烧不起来？好不容易烧起来还死了？”千穗理继续说。
　　面前的人仍旧不作回答。
　　“我听你的意思，大概是说，我不是成大业之人，但能激发这样的人，并且还会为此献出生命。”千说。
　　听到这话，玛久达瓦终于有了反应，脸上的悲伤更甚了。
　　看着玛久突然变幻的表情，千穗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位姐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官方认定的稀有高分，训练营有史以来的首位女性冠军。在大世界里，或许有更强的佼佼者，但在身边的小世界，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比我更有可能——叫什么来着？「上行成凰」？”
　　“或许是另一位分数更高的冠军吧。”玛久达瓦像是在喃喃自语。
　　“啊？”千穗理惊笑一声，越发觉得眼前的人不靠谱，“你知道我的综测分数吗？逼近95，史无前例。”顿了顿，她又说：“就算之后真的出现了更强的冠军，我也不可能为ta去死。”说完，她语重心长地劝诫道：“姐姐，谢谢你帮我解围。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平时少看点轻小说吧，醒一醒，预言家在现实里是不存在的。”语罢，她摆摆手，扬长而去。

　　“你觉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你的？”维罗妮卡问。
　　“从她组织里的三十三个人被杀得只剩三个开始吧。”玛久达瓦说，而后怜惜地叹了口气，“还是死在被教官用芯片控制的她的手下。”
　　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哈哈，说到这里，她也真够固执的，为了配合你，竟然做到了那种地步。明明都已经听到伊莎贝拉的计划，她马上就可以摆脱芯片的控制了。”
　　“配合我？”玛久达瓦皱起眉，“你说得好像这个结局是我做成的。”
　　维罗妮卡意味深长地看着玛久：“哪一个不是呢？”
　　玛久达瓦的神情变得凝重了。
　　“如果不是你把那些隐喻包装成「预言」告诉人们，他们或许就不会那样行动，而会做出其他选择——比如这一次，笼岛千穗理完全可以在组织被围剿后转身寻求我的帮助，或者在发现叛徒时跟伊莎贝拉联手、我可不信两届冠军加在一起都处理不了这点小事……”突然，她话锋一转，“但她没有。而是选择「遵照」你的话，「熄灭」自己……什么预言？说到底，不就是通过暗示，影响潜意识，让人们主动实现你的预判吗？只要每个人都按照你说的做，那你构造的结局就会成真。”
　　玛久达瓦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她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为什么还要听我的，放走千穗理，又放了佐拉？”
　　“因为我想证明「预言」的荒谬啊。”维罗妮卡把脚翘到桌上，玩弄颈上的项链，“放走的都是我看好的人。我想测试出来，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摆脱你的暗示，得到这个数据对黑羊有好处。千穗理没成功，不知道佐拉行不行，她会接受「没有黑羊的庇护你会死得很惨」的暗示吗……”
　　玛久达瓦腾地站起身来。维罗妮卡不动声色，继续把玩羊头，漫不经心地说：“听着，玛久，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非常敬仰你，因为你是个顶尖的心理操纵者，能让这么多人相信你到这么深的程度。十二区有多少人把你的预言当成人生动力啊，那些信众怎么说的来着——哦，玛久达瓦，唯一的第一代新人类，无法复刻的进化，神选的先知——听听这些名号，拿破仑听了都要让三分。”她咂咂嘴，“你的把戏很厉害，但别想拿它们来糊弄我。”
　　“维罗妮卡。”玛久达瓦转过身，面色庄严，“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则预言告诉你，但现在看来，非常有必要。”
　　“哦？关于我的「预言」？”维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戏谑道，“第一次啊，神终于有口信要捎给我了？确定不是你被我搞烦了想找个借口来教育我？”
　　玛久达瓦矜持不苟，摊开双手作拥抱状：“「雄狮要雪山来保，猛虎要森林来护」。”
　　“哈哈，是这一套？还说不是想教育我呢，我都听身边的人说了八百遍了——要融入环境、多结交人脉什么的。”维罗妮卡笑起来。
　　“认真一点！”玛久达瓦的表情十分严峻，“神说，「失山之狮失亲友，无林之虎无全尸」。”
　　维罗妮卡打了个哈欠，说：“好好好，替我谢谢神的祝福。”
　　“我看到了火。”
　　“又是火？我也是终将熄灭的火种？”维打趣道。
　　“不，你不是火。你……站在火里。”
　　“哦？浴火重生？那我是鸟成凰咯？”维罗妮卡继续阴阳怪气。
　　玛久达瓦沉思许久，最后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有可能。”
　　“那助我的火是谁啊？”
　　玛久达瓦摇摇头：“没看到。”随后，她又说：“但我看到了另一场有关你的火……在政府军训练营。这场火，被女王升起。”
　　“伊莎贝拉烧了训练营？意料之中的发展。”维罗妮卡又打了个哈欠。
　　“这位女王，”玛久达瓦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虑，“将会是你一生的劲敌。”
　　“哈？”维罗妮卡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劲敌？伊莎贝拉，那个笼子里的小丫头？”她大笑起来，“本想看别人攻破「预言」的好戏的，但「先知」竟然对我做出了这么荒谬的预测，看来等不到别人，我自己得做第一个破言之人了。”
　　话音刚落，维手腕上的通讯仪亮了起来。她瞅了一眼，对玛久扬扬手，说：“是薇拉。让我陪她去出任务，这小妮子真黏人……先走了，下次再找你玩。”她敏捷地穿过杂乱摆放的桌椅，三两下窜到门口，掀开帘子，而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嘻嘻笑道：“如果下次见面时，我提着伊莎贝拉的人头，你可不要尴尬啊。”说完，她哼着歌远去了。

　　玛久达瓦坐在椅子上长久地沉默着，最后轻轻叹出一口气，低声自语道：“如果命运的流向当真如此易解就好了，那所有的悲剧都能被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