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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手中握有杀人刀 ...

  •   会合时间定在晚上十点,但伊莎贝拉在将近九点时就到达了「灰」组织专用的地下室。
      她漫无目的地盯着天花板出神,觉得自己需要通过独处厘清一些事情。本以为这样安静的孤独会持续更久,但没到五分钟,就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身影。
      看到对方时,两人似乎都很惊奇,还有些许尴尬,短暂的沉默后,伊莎贝拉主动开口问候:“来这么早啊,钟烈。”
      钟烈点头:“你也早。”钟的声音十分嘶哑,走近一点后,伊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眶。
      伊莎贝拉想了想,问:“心情不好?”
      钟烈闷闷地回答:“有点。”
      伊的语气沉重下来:“你哥哥的事我很遗憾。”
      “我不遗憾。”钟烈的声音很低,但铿锵有力,“钟诚也不会遗憾。我们钟家人不怕死,为大业而死是一种光荣,本家客厅里挂的便是寄意寒星荃不……”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这次的无声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伊再次主动开口:“看新闻了?”
      “嗯。”
      伊莎贝拉叹出一口气:“笼岛千穗理,了不起。”
      没有回应。过了好一阵,旁边的人似乎还是没有回答的意思。伊莎贝拉侧过脸去,发现她在无声地流泪。
      伊一语不发地盯着钟烈,钟就这样迎着伊的目光继续哭泣,隔了许久,她才擦擦眼泪,应了一声:“嗯。”这个音节像一个启动按钮,打开了言语的阀门,让它止不住地从宿主口中倾泻出来:“之前「灰」被清理得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她一声不吭地去找扎克、那个逼她动手的教官投诚,被校方树成「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典型。我和钟诚火都蹿上天灵盖了,怎么能这样?三十个人的死,就为了让她意识到「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谁能想到——她——如果我早点发现,她可能就不会——她那时候该多孤独啊——我还抛弃了她——”钟烈像是快要坏掉的学舌玩具,一卡一卡地往外吐着零碎的句子。
      伊收回眼神,抬头望向天幕,像是在自言自语:“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聊起她的时候吗?在周例会上,我说‘扎克身边的那个女奴隶太可气了,一个好手好脚的人,活得像个任人宰割的牲畜’。”
      “结果立马遭到了你的反驳。你说不是那样的,笼岛千穗理是训练营的第一位女性冠军,也是「灰」的创始人,永远不可能成为奴隶。”
      “我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人是会改变的,你有没有见过她现在的样子?逆来顺受,别说她的主子了,连我这种路人看了都想打她。”
      “你就急了,说,‘你瞎说什么,你根本不了解她,她是一个眼光长远的人,一定有自己的计划,你这种半吊子不要以为做了代理会长就可以口无遮拦,我承认的会长只有笼岛千穗理一个’。”
      “哇,在几百人面前啊,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真怕有人当即就跳出来顺水推舟地篡位。”
      “噗。”钟烈小声笑了一下。
      伊面不改色,依旧望着天幕上虚假的星辰,说:“如果不是你,我对她的态度不会那么快就转变。你对她的敬爱人人可见,没人会觉得你抛弃过她。”而后声音肃然了些:“要为千穗理的死负责的,不是「灰」里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这个扭曲的地方,所以我们要摆正它。”
      钟烈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你变了好多。”
      “嗯?”
      “你刚进组织时——就是获得冠军那一阵,可不是这样的处事风格。那时候你一点都不关心其他人的想法和利益,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钟烈说。犹豫片刻后,她又开口道:“其实,在知晓你打败庄璧后,「灰」就想招募你,但那时分歧很大,有人说这展现了你行事不考虑后果、没有责任感的性格,不适合组织。”
      伊莎贝拉耸耸肩:“挺精准的评价。”
      “所以这事儿一直拖着。直到定级赛结束,你的狂热粉丝——像是艾达——终于找到了完美的说辞,‘实力是可以掩盖一切缺陷的优点’,组织这才做出拉拢你的决定。”钟烈顿了顿,“但那时仍然有人觉得不该招募你……比如我。”
      “我始终无法全身心地信任你。虽然你的确能力过人,但直觉告诉我,你和千穗理不同,不管人们如何珍惜你——哪怕是让你担任会长,你都不会投入感情,只会把这里当作消遣,而千穗理是真的想要守护大家……”
      “但刚刚那一刻,你的样子跟她一模一样。”钟烈的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千穗理以前老是把「欲成大业,必有牺牲者」挂在嘴上。现在我明白了,有时候,一个人的死会让一种精神永生,这种精神会引领所有人走向胜利。”
      说着,她握住伊莎贝拉的手,表情无比诚恳:“我相信行动提前是命运的指引,我们今晚一定会取得大成功的,会长。”

      看着钟烈炯炯有神的眼睛,伊莎贝拉百感交集。她很想立马纠正钟烈的误读,但又觉得在战前损坏队友的信念是很不妥的行为,只好保持着沉默。
      这番话让她甚觉惋惜。钟烈在她心目中,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斗士,拥有精准的判断力,没想到会因为情感崩溃丢失这么有用的素质。
      明明直觉早就道出了真相:伊莎贝拉是一个自私自利者——从出生以来就是。

      在很小的时候,亲戚们就发现她极度富有占有欲和自我意识,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母亲。但妈妈没当回事儿,认为这是小孩子的顽皮在作祟,直至小学四年级,她为了抢夺零食把同学从三楼的窗户推下去,家里人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把她带去见心理咨询师。
      咨询师拿出了很多表格,她印象最深的是“海尔量表”,因为咨询师跟妈妈谈话时用到了这个词。做完测试后,咨询师让她在隔壁的休息室等候,但她觉得这样的时光十分无聊,便去偷摸开了个门缝听大人的对话。门缝的传声功能始终有限,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一些句子,像是“……智商与情商都超高……海尔量表接近满分……先天反社会人格……重度暴力倾向……需要好好引导……”(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感慨,母亲完全没有提过这方面的话题,只是坚持给予她包容与爱护,这大概是青少年的她进了训练营而非监狱的一大原因)。
      后来通过看书学习,她知道了自己这样的人被社会称为“心理变态”。书籍里对心理变态的描述大同小异,概括起来就是三个特征:自恋,毫无责任心,缺乏共情力。
      书上是这么说的:“心理变态通常高度自恋,只能理解和爱护跟自己处于同一情境的人;她们还缺乏责任感,会因为一时冲动建立起一段关系,又会在感到无聊时毫不内疚地离开(可气的是这群混蛋深谙操纵人心的法则,在常人看来魅力十足,所以总能造出‘自愿’的受害者);她们没有共情能力,正面情感保质期很短(但她们会愿意花费数十年策划复仇,因为这是一件少有的、趣味性随着时间流逝递增的事),她们若对人表露出同情,那几乎可以确认是为了操纵。”
      她对这段描述很满意,觉得相当完美地呈现出了自己的性格。
      她痛惜笼岛千穗理,是因为她们有着一样的出类拔萃,但这种情感早晚会在她遇到更相似的人时消失。她安慰钟烈,是为了让钟振作起来,以保有这份战力,不影响大局。而她对「灰」,就是一时冲动。她觉得反叛性组织很有意思,所以当个会长也无妨,如果某一天兴趣减弱、觉得无聊了,她可能会将组织就地解散。

      笼岛千穗理的死的确是导致她改变作战计划的直接原因,但深层原因不是钟烈认为的什么“一个人的死会让一种精神永生”——这种牺牲精神或许能打动普通人,而她可不在其中——伊这么做的真实原因是恐惧。
      千穗理倒下时,她发抖了。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她感到由衷地恐惧。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失控,她为失去对事物的操控力这项特长而感到恐惧。
      依她的预计,「灰」将在下个月引发一场暴动,无效化所有学员芯片,再顺势推翻训练营的旧规则,那时千穗理便能重获自由、回归组织。她都想象出千穗理泛着泪光的表情了,但千却死在了这个月。
      她开始本能地分析,想要搞清楚为什么结局会偏成这样。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声音,最后被剔除得剩下两个:
      1、因为她不是这个局的操盘手之一,所以无法24小时掌控所有人的动向。
      2、因为她没能24小时掌控局内人的动向,所以局面会脱离她的想法发展。
      意识到以后,她立即做出了两个决定:一是提前起义计划,趁早抢回主动权;二是让重要的局内人参与进来,避免发生同样的悲剧。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千穗理,一定会觉得所有重要的人都已经包含在计划内了,但伊莎贝拉不一样,常人在她眼中,只不过是可替换的小玩具,除了——
      “……但我们发现,心理变态们往往会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产生不会消退的偏执。”
      读到这句话时,她非常不舒服。
      对某人某物的执着,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有了弱点,就会被束缚,而她厌恶束缚。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对某人产生了异于他人的感情时,她非常焦躁。这种焦躁一直持续到定级赛,那人冲进竞技场抱住她的时刻,彼时她忘记了所有近忧远虑,只能感受到幸福。平静下来后,她反刍这些画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能忍受被操纵的可能性的出现,但又无法主动割舍这份偏执,所以,在那个吵架的晚上,佐拉扭头走出寝室时,她暗舒了一口气,心说就这样分别才好。
      但轻松只持续了一晚。第二天,她就被焦虑感淹没,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什么。随着时间推移,烦躁积沙成塔,压得她喘不过气。这么久都没有信息,难道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思来想去好久,她产生了求和的想法,但同天晚上,奥德莉出现了,向她发出工作邀请。这件事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原来奥德莉一直看着她。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做着跟女长官一样的事情。关键是,即便是克制感情后的现在,奥都看出了佐拉的不一般,用佐来做谈判筹码。这是一个危险讯号,提醒伊绝不能再被抓住出半点情感。如果让这些人发现佐拉的特别之处,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她选择了疏远。她想着,只要不产生关系,就不会被发现关系的独特性,这是最粗暴也是最有效的保护。

      佐拉生日时,伊莎贝拉觉得时机已到,询问「灰」的成员们是否愿意让佐拉入伙,大家都知道射日弓强大的实力,欣然同意。
      伊暗自窃喜,想借送礼物(在听到前桌说出“贝拉酱,你真的很在乎佐拉耶”时,她起了一背冷汗,所幸前桌没做多余的事)的机会坦白一切,却因半路杀出个扎克想法落空。但扎克的出现也带来了意外之喜,让她找到了进入敌方大本营的契机。
      自此以后,教官与会长的事务叠加而至,训练、筹备、稳住文森特、劝回千穗理、对接奥德莉……各种事情堆在一起,让她忙得喘不过气,只能把佐拉的事暂时放到一边。虽然行为受限,思想上的担忧却没被囚住半点,反而越发膨胀,于是她想出了曲线救国(以公济私)的法子——也就是那个自导自演以助升职的计划。众人都称赞会长真是太心忧组织的未来了,连这种妙计都能想出。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说出「我推荐佐拉担任教官」时,她才感到这个计划是真的有价值。
      有了这个地位,即使没有她的照顾,娜娜在训练营也会安全。接下来只需等待,等到奥德莉的邀约,一切就会完美地结束。
      然而,千穗理的死完全颠覆了她的想法,让她意识到前路难测,世界可能下一秒就会翻个样儿,无论在哪里都不安全,这种情况下,活在她的视野之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会长!”
      钟烈的声音把出神的伊拉回了现实。
      “她们来了。”钟指着前方浩浩荡荡的人群。艾达走在最前头,看到伊莎贝拉后,三两步跑过来扑在代理会长的怀里,呜咽道:“前辈,我们一定要报仇。”伊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没错,新仇旧恨一起报,我忍这群拿腔作调的人渣很久了!”有人喊道。“赶早不赶晚,咱们现在就动手吧!”有人接了下句。这条倡议立即获得了大量支持,场内响起“战!战!战!”的高喊。
      “肃静。”伊莎贝拉按住大家的热情,开口道,“我知道诸位已经被各种导火索——尤其是今天的新闻激得跃跃欲试,但是行动开始前,还得说两句必要的话。”
      “大家都知道,一部分政府军成员是非常支持我们的计划的,但那是对一个月后的行动,彼时会达到里应外合,全身而退的效果。”
      “而今日的行动,政府军方面虽然没有直说反对,但也表明了如此唐突地提前计划会有许多隐患,为减少损失,她们会酌情接应。也就是说,她们知道——我们也知道,今晚的会有人——”
      “不就是死吗,这有什么,人死一闭眼!怕死就不会来这里了!”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坚定的回应。这句话又引起一阵吼叫的浪潮。
      伊莎贝拉抬起手,再次示意大家肃静,郑重地说:“但同时,也有一个好消息,因为计划多处留白,所以出现了很多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比如,”她露出一丝笑意,“今晚,诸位可以杀掉任何想杀的人。”
      人群欢呼起来,战士们摩拳擦掌。伊莎贝拉看着群情激昂的人们,轻轻点头表示满意。

      那么,只差最后一步了。
      她背过身,调出智脑的通讯界面,点击佐拉,输入“明早六点能来一下行政楼门口么?有话想跟你说”,发送。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半分钟后,她收到一个“好”字。
      伊看着屏幕微笑了一下,转身面对士气高涨的队友。
      五区的训练营万事俱备,一区的政府军东风待刮,现在,只差八区领头人去点燃这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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