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3、赏金猎人·伊莎贝拉

　　2198年秋
　　背景显示屏被调成淡蓝色打底、粉色圆点晃动的模式，顶配的飞蜂S6（注：一款军用空中摄像装置，由于形态酷似旧世界的蜜蜂，故得此名）正对着伊莎贝拉。她扎着高高的单马尾，穿着白色短袖和浅蓝牛仔背带裤，活像个第九区的农场女孩。

　　“最后小小地提醒一下树民们，今天是太阳纪念日，大家要记得对提供太阳的政府军表示感谢哦。”她微微侧腰，朝着摄像头笑眯眯地挥手。
　　在摄像头上的红灯彻底变暗、显示屏上出现“直播结束”字样的一瞬间，伊莎贝拉立刻收起了笑容。
　　今天她擅自提前结束了直播，因为实在忍受不了日复一日的相似表演和恶心台词了。
　　再播下去我肯定会呕吐。伊莎贝拉心想。

　　“我能进来吗？”敲门声适时响起。应该是她的经纪人兼生活助理。
　　“进来吧。”伊莎贝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来者轻轻推门进入。
　　“嗯？怎么是你，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将干净的运动套装放到桌子上。
　　“你的助理去卫生间了。我暂时过来帮忙。”
　　“可是你这个礼拜已经来过三次了耶。”伊莎贝拉眯起眼睛，“而且今天才礼拜三。”
　　“……我、不……我只不过是乐于助人。”南丁格尔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哦、这样啊。”伊莎贝拉勾了勾嘴角。
　　“话说回来，这是新买的吗？”南丁格尔急忙转移话题。
　　“啊？你说这套「假体衣」吗？”
　　“假体衣……原来叫这个名字？”
　　“卖的人是这么说的。因为能方便地遮盖体型和肤色。虽然穿起来一点都不方便。”伊莎贝拉撇撇眉、转过身，“拉链在背部，帮我拉开一点吧。你喜欢做这事的，对吧？”
　　南丁格尔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将拉链拉到足够伊莎贝拉自己解决的位置。
　　“谢谢，你去忙吧。”
　　“嗯，再会。”
　　南丁格尔看了伊莎贝拉一眼，带上门离开了。

　　伊莎贝拉是当今最火爆的网络偶像。按粉丝的话说，是精神支柱。不过政府军不这么叫她，因为她带着传播军方观点和抚慰民心的双重任务，他们戏称她为“代言奶嘴”。
　　想到这些庸俗无聊的人和事，伊莎贝拉感觉自己又想吐了。
　　不过幸好，虽然蠢货很多，有趣的人也不是没有。
　　“维罗妮卡……”她不自觉地喃喃低语。手法不断翻新的反叛者，流传在大街小巷的都市传说，政府军的心腹之患，一等赏金猎人的头号目标……
　　啊啊，多有趣的人，什么时候能杀掉就好了。……什么时候能再见就好了。

　　洗漱完毕后，伊莎贝拉坐在私人房间里查看赏金猎人的最新情报。

　　伊莎贝拉顺利完成直播任务。南丁格尔狩猎成功。维克托在缅怀达芬奇的赛博扫墓活动里做安保。

　　全是熟悉的内容。
　　——太无聊了。

　　在伊莎贝拉正想打个哈欠来以示不满时，智脑贴心地发出“滴"声，带来了新鲜事。

　　系统消息：【新任务上线】
　　任务内容：杀死第九区树民，杰克。

　　伊莎贝拉皱起眉。这个任务让她有微妙的既视感。回忆几秒后，她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新任务”，而是失败了无数次的旧任务，结局全是赏金猎人的失踪或死亡。
　　成员死亡对赏金猎人来说并不是罕事，但杀死一个普通人的任务居然会让这么多人丧命，其中肯定有蹊跷。

　　难道跟她有关？
　　伊莎贝拉的脑中浮现出映在大火中的冷酷面庞。
　　由于之前的任务发布时段和直播相撞，她从没机会参与，今天的早退让她阴差阳错地赶上了上线时间。这种可能重逢的时机，当然不能放过。她按下了接收任务的按钮。

　　天幕晴空万里，神的祝福没有云的阻碍，一定能够顺利传达。嗯，是个举行葬礼的好日子！杰克，愿你安息！
　　伊莎贝拉一面（愉快地）默念悼词一面翻阅情报。
　　第九区，生命树边界区。进一步是第八区的安定富足，退一步是第十区翻滚的泥沼；杰克，17岁，在第九区第九路的面包店打工。因为不会使用电子收银机，所以只能做搬运打包的工作。

　　唔呼呼，黑羊的间谍，你身上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伊莎贝拉走入面包店，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在门口挥汗如雨辛勤工作的杰克。
　　她买下一块看上去不错的面包，配上人造红茶，坐在窗边，一边喝下午茶一边观察目标。

　　突然，她瞪圆了眼睛，连食物也顾不上拿就冲向门外。
　　“维罗妮卡！”
　　如今的神这么仁慈吗？竟然愿意实现她的愿望。跟当年完全不一样了嘛。
　　“嗯？”维罗妮卡转过头，被兜帽遮住的半张脸露出些许困惑，看清来者后恢复了淡然，“哦，是你。”
　　“我就知道是你干的！之前的赏金猎人都是你杀的吧，太可恶了，来战！”伊莎贝拉诅咒着面前的人，表情却兴奋不已。
　　“今天没空。”维罗妮卡转回头。
　　“嗯嗯嗯？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杀你们家杰克的任务被我接了？我就是你今天的对手哦～你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伊莎贝拉一面嘻嘻笑一面去摸粒子腰刀。
　　维罗妮卡语气如故，“别做无谓的浪费，你们的人不是我杀的，杰克也不是我的人。”
　　“唔？”伊莎贝拉停住手。片刻之后，笑得更灿烂了，“骗我？”
　　“骗你？”维罗妮卡定定地望向伊莎贝拉，“你我是一样的人，你觉得我骗得了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伊莎贝拉沉默了。但手可没停下。她启动了腰包里的新一代α针型测谎仪，分析维的发言的可信度。
　　“别测了。这种测谎仪早就被黑羊破译了。”维罗妮卡说，“太多的话我不便说。这次你我都是局中人，不必自相残杀。多加小心，别杀杰克。”

　　伊莎贝拉又沉默了几秒，把腰刀切回隐藏模式，做出惊喜的表情：“那这一定是个大局吧！都能让咱们的大领导亲自来保护小杰克了！哇呜，好羡慕～”
　　维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诶诶诶、这么冷漠？领袖大人，至少听听人家的真情告白嘛！谢谢你的关心，贝拉我好高兴哦。”伊莎贝拉将手卷成喇叭，朝着维罗妮卡离开的方向呼喊。要不是身上有各种隐藏武器昭示身份，她真像一个陷入恋爱的小女生。

　　很快，入夜了。天幕上浮现出温柔的月亮和闪耀的星光。伊莎贝拉隐入小巷观察杰克的状况。
　　维罗妮卡说，这次她们都是局中人。
　　难道这次不是赏金猎人和黑羊的对弈？难道是混战？那岂不是很多人都有危险？那岂不是自己也处于危险之中？那岂不是——
　　太、有、趣、了！
　　伊莎贝拉咯咯笑起来。

　　随着夜色越来越暗，赏金猎人的气息逐渐增多。
　　杰克房间的黄色灯光暗了下去。没过多久，伊莎贝拉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有人接近了。（注：赏金猎人时常发生内部厮杀，一是在任务前期，为减少竞争对手；二是在有人得手后，若杀死狩猎者，可把赏金归为己有）
　　伊莎贝拉压抑着虐杀的欲望，她不打算鸣响第一枪。
　　没过多久，一位赏金猎人出手了。那就像是导火索一样，让杀戮在黑夜中爆炸般蔓延开来。
　　“真不稳定。”另一个声音响起。
　　“之前死的人都是因为自相残杀吗？”伊莎贝拉没有转头，她已经习惯南丁格尔出现在任务现场。
　　“可是连一个最终赢家也没有，也太奇怪了吧。”伊莎贝拉继续自言自语，往身旁一倒，挂在了南丁格尔的肩膀上。
　　“……是的。”南丁格尔侧了侧身，“问题出在别的人身上。”
　　“啧。”伊莎贝拉咋舌，对南丁格尔躲开她的动作十分不满。
　　“那么，既然小南不愿意搭理我，我只好自己行动了。为什么坚持要杀杰克，以及为什么没有人能活着回来，我要一个人去搞清楚。”似乎是为了报复，伊莎贝拉重重地强调了“一个人”。
　　她站起身，看向身后追踪她的男人们，对南丁格尔眨了眨眼。
　　南丁格尔叹了口气，灵活地从屋顶跳下，消失在夜色里。

　　伊莎贝拉露出笑容。
　　解开谜题也好、虐杀蠢货也好，都是伊莎贝拉喜欢的事情！

　　只一瞬间，自以为是狩猎者的男人们就变成了案板上待宰的牲畜，在发出惨叫前被屠夫小姐贯穿喉咙。
　　暴力的种子发芽了。被点燃暴力欲望的猎人们宛如失去大脑的丧尸，毫无章法地凭借本能怒杀附近的生物。
　　“蠢死了，怪不得会被叫成「没脑子的武器」。”伊莎贝拉握空拳抵着下巴，挑了个最高的窗口俯视这场混战。似乎还有些人残留着理智，宛如淋湿的狗一般缩到了房檐下。

　　伊莎贝拉坐下来，轻轻哼着直播节目的开场曲，愉快地晃着双腿打节拍。
　　很快，缠斗的赏金猎人只剩下两三个，他们像螳螂一样在路中间丑陋地扭动。胆小鬼们集结在屋檐下，最后的逃兵也正往这赶来。
　　“快一点快一点！”伊莎贝拉忍不住拍手，像是看到新玩具的幼儿一般笑着喊了起来。
　　“怪物！”一个躲在檐下的男人愤怒地朝伊莎贝拉大喊。其他人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嗯？”伊莎贝拉眨眨眼。月光从她背后倾洒，诡异又美丽。
　　“我说，你是个怪物！”男人看到其他人赞许的眼光，喊得更有底气了，“这时候笑得这么开心，不是怪物是什么？别以为我们怕你，我们只是不愿和怪物为伍而已。”说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没错，我是怪物哟。”伊莎贝拉丝毫不恼，偏头弯眉，露出平常营业时的笑容，“那么躲在怪物房檐下的你们，是什么呢？”
　　“哈？……我、我们当然是怪物猎人。”男人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好奇怪啊，今晚的月光，为什么这么冷？
　　“才不是呢。”伊莎贝拉的笑容如阳光般发亮，声音却比月光更加冷酷，“是，储、备、粮。”

　　伊莎贝拉跳下窗口，帮街上缠斗的三人结束了对峙，接着勾着窗台划过那群懦弱虚伪的男人。小型脉冲枪像串珠子一样穿破他们的心脏，女猎手稳稳踩过每个人的喉咙，完美落地。
　　收割完成！伊莎贝拉擦了擦额头的血迹。
　　猎杀是一项有益身心的运动，欣赏猎物死前的恐惧非常有趣。虽然中途被脉冲枪打中，但极快速的治愈并没有影响伊莎贝拉愉快的心情。

　　你我是一样的。
　　伊莎贝拉想起了维罗妮卡的话。
　　或许她是对的。维罗妮卡一直想要更强，伊莎贝拉也一样，她想要拥有足够的力量，让自己愉快地活着。

　　临近日出之时，模拟天气开始切换。伊莎贝拉眯着眼观赏满地的尸体。
　　天快亮了，在居民起床之前，这个谜应该（必须）要解开了吧？
　　动力外骨骼的脚步声从左边传来，脉冲枪难听又俗套的声音出现在伊莎贝拉身后。

　　“真是俗套的谜底。”伊莎贝拉腹诽。
　　拥有足够的财力和火力来清扫战场、掩盖事实的，当然只有ta们啦。
　　“咔哒”，持枪人对伊莎贝拉背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满，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抬了抬枪。
　　“啊、非常抱歉，请不要生气。这次最后活下来的，是可爱的伊莎贝拉哦。”（——是你们没办法毁掉的人。）伊莎贝拉转过身，露出标志性的微笑。

　　持枪人胸口上政府军的徽章闪闪发亮。

　　虽然名义上是编外部队，但赏金猎人绝不会把政府军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考虑。所以，政府军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赏金猎人的力量压制在可管控的范围内。
　　所以，定期的「肃清」是必然的。
　　所以……杰克，玛丽，维克托，南丁格尔，谁都可以，需要一个活靶子，让枪与刀们聚集——再一把毁掉。

　　谜题解开了。伊莎贝拉眯起眼睛，像只吃饱喝足的小猫，语气十分乖巧，“我再也不早退了，原谅我吧。”
　　“什么早退？别套近乎！你知道你给我军添了多少麻烦吗！所有猎人都死了，我们怎么跟民众交代？这跟最初定好的比例不一样，果然是没脑子的武器，不如死了……”持枪人十分愤怒。
　　“别说了。”远方一个人影打断他。
　　持枪人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伊莎贝拉低声啜泣起来。
　　“伊莎贝拉，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吗？”人影的声音十分庄严。
　　“是的奥德莉女士，我真的知道错了。”伊莎贝拉眼睛红红的，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惹人心疼。
　　“……好好工作，下不为例。”

　　尾声：

　　A
　　“奥德莉长官，您在处理伊莎贝拉事件时，是否有些不公平呢？长久以来，您对她都过于纵容了。”随行军官的脸上充斥着不解。
　　“倪先生，你是否时刻把我军利益放在第一位？”奥德莉面不改色。
　　“嗳？”
　　“我问你是否时刻把我军利益放在第一位？”
　　“那、那当然！我对我军忠心耿耿，天幕可鉴！”
　　“那么，”奥德莉沉下脸，“你为何看不见伊莎贝拉在民众中的影响力？贸然惩罚，舆论会站在哪一边？另有，她在赏金猎人中的口碑难有第二人可匹敌，贸然翻脸，难不成我军是不再需要那一方力量？作为少校，你竟然没有这些考量，还反过来质问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随行军官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看到有许多人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他，许久之后，焉焉地吐出一句：“抱歉，长官，是我考虑不周了。”

　　B
　　“小南，我以后要好好上班了。”伊莎贝拉义正辞严地发誓。
　　她知道，杀死杰克的任务还会上线，但那不关她的事，因为那时候，她正认真直播呢。
　　她知道，政府军一直把赏金猎人当做没有感情的武器，而她被当成其中最锋利的刀——
　　不过，他们好像想错了哦？
　　她的直播时间，总是「恰好」错过任务上线的时段。很明显，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这是奥德莉的个人行为。她想护住自己。

　　看来，比起做政府军的刀，你更想让我成为仅属于某人的利刃嘛。伊莎贝拉舔舔嘴唇，奥德莉女士，你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