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25、扶摇直上九万里

　　扎克停在行政楼入口前。伊莎贝拉侧过身子，笑盈盈地询问：“怎么了教官，莫不是这么快就想到反悔的法子了？”
　　“不是这个意思，”扎克此刻无心去管伊的讽刺，“你也听到奥德莉长官上次说的话了，非教官不能入内。你现在还是学员。”说罢，他指了指大楼旁的一座小屋：“你去「安全屋」等等吧，那里没有身份限制。”
　　伊莎贝拉朝扎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清了「安全屋」的全貌。这幢小屋体积不大，有着跟行政大楼一样的欧式建筑风格，不仔细辨认的话很难看出二者是隔离的。虽然地方小，但阵势倒是很足，光是门口就站了四个保安，腰间还别了枪支和冷兵器。她看了扎克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哼着歌走进小屋。刚一进门，她就又看到内侧一左一右、一老一少的两名安保人员，身上的装备比门外的人更加齐全。
　　伊又笑了一下，大喇喇地往里走，但才迈出一步就被拦住了。
　　“请暂时上交您的智脑，我们需要保证安全屋的机密性。”中年安保人员伸出手。
　　“噗嗤。”伊笑出了声。看来这个「安全屋」名副其实，相当好地保证了官僚阶级的「安全」嘛。虽然内心满是嘲讽，但她还是十分配合地解下了手腕上的小东西，绕过安保人员的手，塞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安保人员怔了怔，皱起眉，严肃地把智脑掏出来、装入透明保护壳内。
　　啊，好无趣的人。伊打了个哈欠，走到沙发前，扑通一声栽了下去，柔软的质感让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床垫。
　　快点结束吧，今天我还有事要做呢。她的脑海中映出另一名少女的脸。

　　扎克踏入行政楼内部。
　　在LG层走了没两步，他就停下了。千穗理也紧跟着站住脚。教官转过身，对跟随的少女挥挥手，少女乖顺地靠了上来。
　　啪！
　　他猛地扇过去一巴掌。这个耳光的冲击力不小，让千穗理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你今天为什么擅自行动？”扎克的声音冷冰冰的，“不是为了我吧？”
　　千穗理低下头，捂着通红的脸，一语不发。
　　“别以为这样就算了，回家了再慢慢跟你算账。”扎克狠狠撂下这句话，转身继续前行。

　　打开会议室的门时，文森特正站在主席台上画图，底下有些窃窃私语声，看来汇报已经开始了有一会儿了。听众们发现扎克进场，立即安静下来，文森特也停止了发言。
　　扎克咳嗽两声，说：“不好意思，刚刚发生了紧急事件，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谁都会有这种时候，尤其是像扎克教官这样的中心人物。”文森特十分体贴地表示了理解，而后指着电子屏上未完成的图表，“请问我可以继续转正答辩么？”
　　“呃，”扎克感觉自己的声音不太自然，心中涌现出几分焦躁，“稍等一下，我有些事要跟大家说。”
　　整个会场的人齐刷刷地回头，将目光聚焦在阶梯顶端的教委会书记身上。
　　“大家应该记得，每名高级教官都拥有一个教官保送名额，我的还未使用。”
　　“哇，听这个开场白，扎克莫非是遇到有缘人了？”“那得是天才吧。”他听到了旁人的低声对话，焦躁感变得更加浓烈。
　　“现在我打算用掉这个名额。”
　　扎克感觉会场的空气凝固了（就跟他此时的心情一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将保送本期精英I班的学员，伊莎贝拉。”

　　会场顿时炸开了锅。
　　“伊莎贝拉？！女人？！”
　　“怎么能让女人当教官！这不是和达芬奇长官对着干吗？他耗费了那么多精力才完善了训练营的制度……”
　　“她再优秀也没到值得挑战规则的地步吧？”
　　“开了这个口子，其他兵器会不会也……”
　　讨论越来越激烈，有人冲过来握住扎克的双手，眼睛里满是担忧：“扎克教官，你一向是最支持达芬奇长官的啊，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扎克不自觉地抖了抖嘴角。这个问题直戳他的痛处。输给伊莎贝拉的事，谁都不能知道，不然，他在军中的地位和名声怕是双双难保。他只能沉默。

　　伊莎贝拉瘫在安全屋的沙发上无所事事。天幕的颜色越来越暗，现在是什么时候，九点、十点、十一点？
　　扎克怎么还不出来？她有些不耐烦，她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迎来自己的生日。
　　她长叹一口气，转动眼球，第10001次扫视房间。
　　白色墙面、白色沙发、白色壁灯、白色摄像头、白色投屏机、黑色……唔？
　　她看到了黑色的瞳仁。年纪较小的安保人员正盯着她看，对上眼神后，赶紧把目光收了回去。
　　“呵呵。”伊笑道，“现在装无事发生已经晚了，我看到你在偷窥我，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请不要威胁安保人员。”中年安保抗议道。
　　但他的安慰显然没起作用，身旁的人紧张到声音都磕磕巴巴的：“抱、抱歉，因为你、您的名气太大了，难得有一睹尊容的机会，我忍不住……”
　　“喂！”
　　“抱抱抱抱抱抱歉！我太没礼貌了！请原谅我！我上有妈下有妹妹妹还是您的忠实粉丝啊！”少年安保人员下意识地抱着头蹲下，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但接下来，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偷偷抬眼，用余光看向小屋内部，发现伊莎贝拉仍旧好好地坐在沙发上，正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喂，你蹲下干什么？”伊似乎觉得很有趣，咯咯笑了起来，“我是想问你个事儿。”
　　“什、什么事儿，内部机密我可不能说……哦，我也不知道。”少年安保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发抖。
　　“我对那种无聊的东西没兴趣，”她努努嘴，指向前方的投屏机，“这个能联网看节目吗？”
　　“呃？好像是、可以的。”
　　“那你帮我弄一下。”
　　“好的。”少年贴着墙角、小心翼翼地走到投屏机跟前，很快调出了选播界面。“您想看什么？”
　　“《答不上就去死》，今天有直播。”她答道，而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本来打算和娜娜一起看的。”

　　在第一个人提出有关“隐情”的问题后，众人像是被启动了什么开关一样，纷纷追问起来。炮轰的声音越来越多，扎克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开口——
　　“因为，伊莎贝拉是新人类，还是能力等级很高的那种。”
　　会场迎来了短暂的平静，但安然很快被下一个问题打破：“新人类？可是统计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啊。”
　　扎克又沉默了。他想起伊莎贝拉说的“因为有人不想我是新人类这件事被发现”。训练营是全军事化管控，能在这么严密的模式下掩盖一个学员的身份的，只可能是上面的人，而且权力还不小。捅出这件事，或许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同事们很不满扎克接二连三的沉默，询问、质问、追问声都变得猛烈，会场内的分贝越来越高。
　　胶着之际，扎克忽然灵光一闪，开口道：“这是个机密项目，文森特也知道，对吧？”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应该有从达芬奇长官，也就是你舅舅那里听说。”
　　说完，他定定地看向文森特（其他人像围猎的狼群一样也跟着转移了眼神）。文森特愣了愣，没料到事件主角会突然移花接木。他看着扎克，发觉书记的眼神不容置疑，思考两秒后，露出礼貌的微笑，打开桌面的扬声器开关，说：“是的，这是一个机密项目，我略知一二。”
　　讨论声小了些，人们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但很快又有了新的问题：
　　“就算那样又如何？我们很需要新人类吗？”
　　扎克只能继续被动地在脑子里构建答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新回复，就听到了文森特的声音：“各位前辈，依我的拙见，咱们确实需要新人类。”
　　“哦？只有你一个太孤单了？（文森特在培训时被发现拥有「长时间稳定提升肾上腺素」的能力）所以想让女朋友来作陪？”某个座位上传来了讥讽声，其后还跟着零零散散的哄笑。
　　文森特仍旧面带笑容，只是语气坚定了些：“各位前辈，虽然我成为教官的时间没有多久，尚且缺乏历练，但也不至于素质这么低下，沉迷于情情爱爱的游戏。”
　　有人低声“切”了一下。
　　“我的确维持着和伊莎贝拉的亲密关系，但那是因为她对我、对我的家族、对我们教官有价值。一切都是策略。”
　　“对你家的价值我看得出来，对教官有什么价值？难不成让她给咱们每人生个孩子？”又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这次带来的哄笑声更大了。
　　文森特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没有破碎。他加重了语气：“刚才是哪一位同僚在发言？是对我的家族有什么看法么？”
　　会场刷的安静下来。人们意识到了文森特的愠怒，没有人想真的得罪第四区的老派贵族。
　　文森特鞠了一躬，以示对众人缄默的感谢，而后回到主题：“大概有不少前辈听说过，第四区的顶尖科研机构——也是家父承办的产业之一——维恩科技，一直和绿宫有着良好的往来。”他顿了顿，说：“但应该很少有人知道，维恩承接了一项绿宫的外包工程——开发TGF99型总控芯片。”
　　会场鸦雀无声。
　　“这款芯片的功能，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总控」。它可以连接上维恩制造的任何类型的芯片，连接数量和范围视宿主的脑电波强度而定——而我们的学员芯片恰巧就是由维恩制造的。”文森特扫视会场，发现大部分人的聆听原因已由被迫转换成了主动，感到非常满意。
　　“我们都很清楚，训练营的系统持久而强大，但不是没有缺陷。”他调出控制室的全息投影，“比如，对于学员芯片，目前只能做到单点操控，而且每一次动作都需要在控制台进行复杂的操作。”
　　“试问，”文森特的目光自左而右，扫过整片观众席，“如果出现突发情况，我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操纵大量芯片——比如发生学员暴乱，要怎么才能做到，用「小损失」换来「大清洗」呢？光是走流程的时间都够死上百个教官了吧。”
　　气氛有些低沉，人们似乎都代入了被杀的角色。
　　此时文森特话锋一转：“但如果有了新人类，这一切就不会再是问题。”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扎克：“这件事扎克教官是知道的。提携伊莎贝拉的理由，也与此有关。对吧？”
　　扎克看着文森特有些狡黠的眼神，感觉有点被强迫，但还是点了头。
　　他明白文森特的意思。
　　这个项目他的确有所耳闻。维恩的技术实力毋庸置疑，在TGF99项目启动后，不到半年就造出了实体芯片，但却在人体实验的环节卡了壳。不管对象多么敏捷、高大、强壮，最多都只能外联两块芯片，若要强行接入第三块，就会出现胸闷气短乃至昏厥、吐血的症状。发现这一点后，甲方和乙方都点泄气，认为这是个鸡肋发明，直到新人类的出现。
　　联络官们从十二区带来一个刚完成「进化」的小屁孩。他获得了一项很没用的能力：点石成金，算是最底层的新人类。但是，在他接上电极，摘掉特制手套，触摸花岗岩的一瞬间，观察室的显示屏就像是下了一场流星雨，周围的五百多块芯片一起被点亮。
　　低级能力者就能做到这种程度，若是换上伊莎贝拉那种空气系，恐怕同时链接上万块芯片都不是难事。
　　“我明白了，是让伊莎贝拉做「电源」……”“她发动能力的时候我们能控制所有学员……”“一瞬间就能全部「熄灭」……”“危急时刻能用上……”“确实是不错的系统补丁……”交谈声又一次充满会议室，但风向已和最初截然不同。

　　扎克若有所思地盯着主席台上的文森特，目光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以前他一直出于对其家世的敬畏迁就文，但相当不看好公子哥本人，他觉得那只是个随心所欲的不成熟男孩。但今天，听了刚刚那一番演讲，他对这个后辈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欣赏。

　　“我的确有这个想法，”扎克说，“但还没想好要怎么把芯片装进伊莎贝拉的脑子里。文森特教官，你有建议吗？”
　　“有的，”文森特点点头，“在取出学员芯片时注入——学员芯片的事，我之前已经透露给她。在升职为教官后，即使我不提，依她的性格，也会主动询问怎么处理那块芯片，到时候我就顺水推舟说出手术的事，再把负责的医生换成四区的人，就可以了。”说完，他颇有深意地扫视了一圈会场，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件事由我来说，她肯定不会怀疑什么，毕竟在所有人眼中，我都是个被她迷到失去自我的青少年，那证明我把「被征服」的样子做得很好，而她最信任屈服于她的人。”
　　会场又一次陷入寂静。
　　良久之后，掌声响起——站在阶梯顶端的扎克鼓起掌来，很快，其他教官也跟着拍起了手。
　　“实习教官文森特，”扎克开口道，“你的转正答辩结果是「特优」，恭喜你，正式成为教官团队的一员。”

　　当——当——当——，零点的钟声敲响。
　　贝拉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盯着电子屏右上角的时间显示。
　　还是没来得及陪佐拉过生日。她难过地撅起嘴、有点想哭，而且我要在这里过生日了……
　　“贝拉，生日快乐！”
　　安全屋的大门突然开启，入侵者兴奋的喊声跟新鲜空气一起冲了进来。
　　伊一动不动，只是抬了抬眼皮，看清来人的面貌后，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哦，是文少爷，谢谢你的祝福。”
　　文森特笑笑，走进来抱起伊：“怎么这么没精神？”伊单手环过文的脖子，嘟囔道：“那得问问你的同事，从天明等到天黑，伊莎贝拉都要等成一杯沙拉了。”
　　“哈哈，”文森特忍俊不禁，轻吻了一下伊的额头，故作神秘地说，“听了我要送的生日礼物，你可能会有精神一点哦。”
　　“嗯？”伊挑挑眉。
　　文伏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说：“礼物是一个新身份——亲爱的，你是教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