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18、一遇风云便化龙（中）

　　文森特的表情和心情都非常糟糕，但在对上悬浮摄像头的一刹那，脸上立马换上了温柔的注视。他看了一眼竞技场内大屏幕上的弹幕，观众们激情澎湃，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情侣相爱相杀”和“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和爱人打架”，就跟他料想的一样。
　　这个状况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伊莎贝拉和文森特是绑定的。
　　围观的人已经织成了网，只差把猎物赶进中心。我可爱又可恨的猎物，这里就是你认清现实的地方，无论你在外边多么飞扬跋扈，面对我的时候，你永远会被踩一脚。糖衣你既然不吃，那就只能用炮弹让你明白。这是你自找的。

　　文森特想象着伊莎贝拉稍后会露出的表情，剩余的怒火转化成了亢奋，但长期的良好训练让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扭曲，仍旧体面而忧郁：“贝拉，还是免不了这一战啊。”
　　弹幕尖叫得更厉害了。
　　伊莎贝拉没有回应，低着头一语不发。
　　“贝拉？”文森特再一次呼喊，语气更加诚恳。虽然表情不为所动，但他内心的亢奋已经跳到嗓子眼，眼前的画面全是那张可爱的脸挂上泪痕求他停手的样子。不仅是在赛场。
　　快点，快点，赶紧随便说点什么，然后被我——

　　“文森特，你为什么要让佐拉弃权？”
　　这句带着哭腔的话让文森特从多巴胺的欢乐海洋中浮了上来，快感按钮被瞬间熄灭。他怔住了。
　　弹幕比文森特更加吃惊，一秒的沉寂后，它们开始疯狂追问“什么情况？”“让？”“佐拉不是因为害怕弃权的吗？”

　　言者深深低着头，没人看得到她的表情：
　　“不是说好我们俩都输给你就够了吗？然后你就不会再让四区的人找我麻烦。”她的声音变得很低，“我还不够听你的话吗？跟你做荧屏情侣、平时随你使用。我什么都做了啊。”
　　“贝拉你在说什么啊？”文森特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他全然没想到伊莎贝拉会来这一手，根本没准备应对措施。

　　“还不够吗？娜娜为了隐藏实力甚至不跟你同屏出现……你还要怎么样？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啊？”
　　文森特的笑容僵硬了。他咽了咽口水，手心开始冒汗。
　　舆论战么？可是策略类的战术是需要准备时间的啊，难道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方案？就算真能想出来，不用测算漏洞和成功率么？疯子才会直接就用……
　　文森特放空时，观众可没闲着，他们用更大更多的声音挤满了公共屏幕。开始有人为佐拉发声，说她平时为人和本事都尚佳，没来由地弃权怎么想都不科学；有人诉说自己被四区人欺凌的故事（朱廉被拉出来做例证，他本人出来辩解时，遭遇了更加猛烈的炮轰）；还有人质问“使用是什么意思？难道文森特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紧接着就有人回复：“我早觉得他有问题，怎么会有人脾气那么好？一看就是笑面虎在装。”

　　伊莎贝拉的发言没有停止，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是在走向崩溃的边缘：
　　“是、是因为你发现了吗？哈、哈哈，果然太过头啦。确实嘛，在这种地方，谁会为了普通朋友去做那种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交易……”
　　“所以要连我们、仅仅是待在一起的机会都剥夺掉吗？”伊莎贝拉啜泣起来，身子一抖一抖的，看着让人心疼极了。

　　悬浮摄像头像是突然有了灵魂似的，放低机位，对准伊莎贝拉的脸。少女的神情十分惊慌，水灵灵的眼睛里盛满泪水和恐惧：
　　“我知道我是你想独自占有的玩具，我也说了不会反抗你，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让我和娜娜分开，这是我唯一一点要求，连这也不可以么……”

　　文森特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手心的冷汗已经蔓延到了背部。

　　“嘿嘿，你现在一定觉得很丢脸吧，被公开揭露？”伊莎贝拉慢慢抬起头，摄像头也懂事地跟着抬升，“你会杀了我吗？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认命。”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这些非高级区出生的人，本身就是奴隶的命，什么都不配拥有。”片刻后，她又一字一顿地补了一句，“连爱都不配。”
　　挂满泪珠的脸庞被镜头放大一百倍呈现在观众面前，绝望又勇敢的笑容直视着每一个人，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坚硬而澄澈，像是古早的宝石。就算是钢铁做的心，看了这幅画面，恐怕也会被击碎。

　　场外一片寂静。不管是弹幕发送的叮咚声，还是狂热观众的叫好声，全都消失了。

　　佐拉抱着膝盖缩在观众席背后，不想面对任何人。听到广播宣布伊莎贝拉进场时，她本想点进直播间看看，但一想到校园网内的尖锐话语，就失去了勇气。
　　算了，伊莎贝拉也不会需要这样的我的。随意弃权的废物，没用的丧家之犬，谁都不需要。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观众席忽的嘈杂起来。她本无心关注，但因谈论者太过喧哗，让她从中辨认出了这样的声音：
　　“我就知道佐拉是冤枉的！”“对啊，她那么仗义的人怎么会怂？她还揍了17班那个四区的班霸呢！”“四区的人确实嚣张，我记得……”“我和喜欢的人也是因为学校不一样没有在一起……”“呜呜呜好难受啊，什么叫其他区的人不配爱，我想进场给贝拉加油，不是只有四区的人算人……不行，我要去喊七区的人一起发声！”“嗬，那我也去，九区可不是四区的玩具，我去喊她们组tag，#I support Isabella From district 9#！”“现在已经上升成意识形态之战了吗？那我们铁骨铮铮的六区肯定不会怂！顶起！#I support Isabella From district 6#！”

　　这是怎么回事？
　　佐拉迷茫不已。
　　她展开电子屏，发现此时的热门推文已不是对她的讽刺挖苦，而是伊文对战的短视频。
　　她点开收视率top1的拍摄，题目是《真相！恋人原是仇人》，发布者是匿名人士。全息影像在眼前铺开，女主角的质问、失落、崩溃一一呈现——

　　啪嗒。
　　突兀的声音把佐拉唤回现实。
　　这是她的眼泪掉在硬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她完全沉浸在画面里，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流泪了。
　　她挂着泪痕沉默了许久，最后猛地一拍手，捂着肚子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直至喘不上气，咳嗽个不停。
　　她边拍自己的胸口缓和气息边打开快讯通，在公共讯息栏输入“You're braver than me, and I know love do win。#I support Isabella From my heart#”，点击发送。

　　不得不承认，向来唾弃偶像剧的她，被刚刚那段剧情打动了。
　　她分辨不出来贝拉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她可以确定，如果是真，那这就是一次没人能拒绝的告白，如果是假，那这就是一场摄人心魄的表演，被打动的绝不只有她。
　　她还可以确定，文森特现在一定窘迫极了。

　　她站起身，朝最终竞技场的方向走去。
　　要没有这一出，我确实要因为“出门在外太久而忘了”呢，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
　　你们之前也是这么做的对不对？用谎言、伪善、工具埋下恐惧的种子，在教科书上、广播里无间断地向十二个区播报你们的强大和六区的无能——以此掩盖真相：你们的虚弱。
　　文少爷，你不是「所向披靡的四区猎人」吗？其他人不都是案板上的牲畜吗？这是怎么了，要被八区的蛇给吃掉了？

　　她侧眼望去，不容置疑，大屏幕上狂风般席卷而来的弹幕是今天流量的顶峰。“当事人回应了！！”“绝美爱情！！！！”“我哭了！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她走向1号竞技场的透明墙，人们看到她都惊呼两声后自动让开。她很快被送到了最前排。
　　在阶梯、地面、墙体都是白色的巨大会场里，无数盏微型舞台灯打向最终竞技场，伊莎贝拉带着和final fighter的角色一点都不匹配的小孩般的委屈神态，站在一片白光之中。

　　佐拉贴近墙壁。
　　贝拉，你传达的是「爱」还是「戏」，我辨别不了。
　　但是，我可以精准地辨认出另一个讯号。

　　表式智脑发出轻快的“叮”声。
　　她没有去察看。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不需要确认就知道，这是选票增加的声音。
　　接着，“叮”声越来越密集地响起。
　　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暗生情愫都是大多数青少年最爱的话题。

　　我们，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