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星下荒野

2、冷凉2

　　我开始整天失魂落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L生前的画面。他对我笑，他跟我说话，他站在水中浑身湿漉目光清澈无暇、认真地注视着我。
　　但L回不来了，我一次次对自己这样说，L的死让我痛苦，对L的思念更让我陷入炼狱般的痛苦不能。
　　我试图学L认为自己是一条鱼；像他一样永远泡在冰冷的水中；学L那惊喜的笑去和见不到的幻影打招呼......
　　我预感到自己生病了，可我治愈不了自己。我只是躯壳，我的胸膛是空的。
　　还好，那些白衣服注意到了我，毕竟我的状态太不稳定了。不过多亏他们，我得以忘记了L，疾病得以治愈，继续快乐地在这里生活——哪怕我此刻想起，更是万分懊悔——他们并没有将我的记忆彻底抹消。
　　亲爱的L，你是否在天堂的大海里自由自在？
　　我想，可惜我到不了那里。
　　有罪的人是没有资格的。

　　十五岁时，这里来了个新住客。
　　我偷偷听白衣服们说他是为我而来——为我的病而来。
　　虽然不知道我生了什么病，但知道有个人专门为我而出现和存在的人，我心中不由欢欣鼓舞。
　　要知道，这里太无聊了，毕竟成日看着不知何来的废弃的鱼缸打发时间早已经使人腻味。
　　我一日日等待着这个属于我的新住客。
　　白天等，晚上等，开始频繁地跑到这里的最高处，目光望向遥远的大门。
　　那时正是凉爽的季节，小雏菊正盛开得烂漫，黄昏时总会蒙上一层晕黄的暮光。但我一次都没如愿看到期望的画面：白色的敞篷车从尽头出现，缓缓行驶而来，最终停在了这爬满绿藤的生锈大门前，一个高而温柔的人从车上走下，手中拎着深棕色的行李。
　　后来，在我终于放弃时，继续以注视废弃鱼缸打发时间时，我注意到白衣服们簇拥着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我看到了那个陌生的新客，我一下子睁大了眼，欢欣而鼓舞。
　　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的感觉，分泌的肾上腺素使我处于莫名的兴奋之中，我的心脏急剧跳动，像是宣告什么的出现。我紧张而激动，汗水濡湿我额前的卷发，我目光痴迷而执拗，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看他一点点靠近，又一点点远离，背影一点点模糊。
　　终于，我高兴地放声大叫，奔跑起来。
　　我喜欢那个凉爽的季节，在凉爽的季节里奔跑的我多么无忧无虑。
　　浇灌草坪的喷头打开，水滴落在了我的身上，轻轻平复我的心，我停下脚步，停留在水中，轻轻地笑着，唇角无比幸福地上扬着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的眼泪已簌簌而下，眼眶湿润，回忆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如此清晰，清晰到说清它的每个细节。
　　我站在高处，迎着凉夜的风，远处一轮红月，惨淡阴深。我又笑又哭，又哭又笑，疯癫似煎熬。
　　D是个温柔的人，我喜欢温柔的人。
　　我喜欢温柔的人，于是我相信那位警察，然后来到了这里。但我不知悔改，对温柔的事物依旧固执甚至不可理喻。
　　D是个温柔的人，他的温柔使他的声音、他的目光、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温柔。
　　我愿意和他两个人独处在封闭的房间，听他用温柔的语气一遍遍询问我曾经让我腻烦的问题；愿意在得知他其实不仅为我而来还需照顾其他人这个消息后依旧开心地和他玩耍。
　　我喜欢他似是长辈般摸我的头，他的手纤细修长却意外让人感觉到厚重的安全感。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沉迷于D的每一次举手投足，他的目光每一次向我看来都让我心跳加速，我的人生从未像那段时光如此失常过，我仿佛不再是我自己，放任自己溺死在诱惑的罂粟中……
　　于是，我开始寻找这让人失常的究竟是什么。
　　我再次偷溜进总是启蒙我的破旧杂物间，在不知积攒多少年月的的杂志报纸书籍里寻找能作为答案的只言片语。
　　我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最后在白衣服点名之前，在一本尽是匪夷所思的图片杂志中找到两个字：性和欲。我翻阅词典寻找他们的意义之后却越发糊涂了。
　　原谅我，自来到这里我便只有日复一日的无聊，能认识些字还是多亏当初富豪一时兴起手把手教了我一个月。
　　只是，他教了我识字，却很少告诉我它们的意思，只是日复一日不知疲惫地让我复述他教我的那份不知怎么拼凑起的文章。到之后我腻烦了这种游戏他才不甘不愿地放弃。
　　也因此，我只认识音和形，要究其释意，大多一脸茫然，尤其是词典时不时文邹邹的欲语还休，大多答案只能自我揣测。
　　我终究没有找到答案，却记住与大片驳杂图片在一起的两个字，我将这事埋在心底谁都没有告诉，在注视D发呆的生活里找寻片刻的欢娱。

　　或许是因为D的到来，我不再做总伴随着我噩运的梦，以至于我沉迷于这平和的假象中渐渐忘记了警惕，当它重整旗鼓突然降临时，来得比以往更猛烈、更痛苦、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