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星下荒野

1、冷凉1

　　翻来覆去，我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
　　视野所及之处都是冷蓝 其实我也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像是冰冷的白色和蓝色杂糅在一起，还掺杂着什么东西，让人瞧得不真切，只隐隐约约觉得它过分冷酷，冷酷之中又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宽和。很难相信，这两厢矛盾的风格如此矛盾地纠缠在一团颜色之中。
　　其实，重复做一个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像我会时常梦到7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真正让我恐惧的是，那个毫无厘头的梦就像被下了恶咒一般，永远伴随着不幸，就像7岁时，我父母死于意外，我被送入这里。数道围墙，撕碎了一个孩子名为自由的天性，留下一个空心的躯壳。
　　不过还好，这里并不太需要名为心的东西。
　　我偷翻过杂物室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报纸，上面说人愈老忘的东西越多，直至最后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我却不是这样，还年轻时，我总是莫名其妙忘记上一刻我做了什么，有时甚至不知自己要去做什么，严重时我会傻呆呆地站在一个地方用尽一整天思考这毫无意义的事。
　　不过，如今随着时间的前进，我对过去的记忆越发清晰真切甚至可以追溯到我出生啼哭的那神圣的一天，曾经被我忘于深处的，也渐渐明朗起来。只是对于当下，我依旧无力抓住那凌乱的记忆并把它们拼凑，这也是令人苦恼的事情。随着对过去一切的记忆越发清楚，我称之被下了恶咒的梦便开始频繁梦见，愈渐沉沦，而现实中的噩运不幸接踵而来。
　　7岁时那个梦第一次找上我，那时我和父母一家人正在朗卡海岛度假，虽美名其曰度假，实际是工作。
　　父亲是游于海滩上给人卖防晒油的，母亲经营着小小的比基尼泳衣店，偶尔做些不见人的勾当，也正因为这偶尔的勾当，于是有了我，然后有了个家庭。
　　我的出生地是在英格音海滩，夏天过后，便辗转到布吉亚海岛，那里的夏天过后，在辗转至另一处有着炎炎夏日的海滩或海岛，这样居无定所到5岁，一个富豪看上我父母开船艇的技术，我的家庭才彻底地固定下来。
　　父亲依旧卖防晒油，母亲还是老本行，不是热季的时候便守着富豪的船艇满足他时不时半夜出海吹风的想法。
　　7岁时，我们一家跟着富豪来到朗卡海岛度假，我如今可以肯定地描绘出那特有的红褐色岩石，生锈的铁链，腥甜的海风。
　　度假的一个深夜，我和父母在船艇中早已入睡，我迷迷糊糊听见了石子敲打玻璃的声音，然后是父母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随着船艇的启动声响起，小小的船艇驶向黝黑的大海。我昏昏沉沉堕入黑暗深处，一点朦胧光团从黑暗中心延伸扩大将我包围，几种说不出的蓝色光团发疯似的将我缠绕纠缠，最后融成一体。置身于这诡异的蓝色混沌中，我无所适从地漂浮着，全身处于诡异的放松中，任由这蓝色向我涌来.......
　　这梦终于是无疾而终，醒来时，船艇依旧漂浮在海上，可以远远地望见远处的陆地和瞭望塔，盐味的海风混杂着难闻的血腥味，我揉着困顿的眼走出船艇内，入目是浑浊的红色海水和上面漂流的残缺的肢体，尖叫声从我空中发出。
　　警察们告诉我，他们是落水被鲨鱼生生啃咬死的。那些人调了船艇的监控记录之后立马将它锁进不见天日的地下档案库中。
　　说起来，我竟然对船艇上遍布的隐形监控毫不知晓，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想到并从富豪家中找到这些。
　　在朗卡海岛的最后一天，看似久经风霜的一个警察蹲在我的面前，用他厚大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脑袋，我呆呆得注视着他那温柔的眼睛，听他温柔的邀请“我为你找一个很好的地方生活”。
　　我冲动地答应了他，冲动地牵住他的手，一起走入蓝白色的建筑。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我的手，转身离开。所以，大多时候，我厌恶自己将过去记得如此清楚，因为最后一刻那不再温柔充满冷漠的目光总在梦中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回放。
　　但那个人没有骗我，这的确是很好的生活之地，对我来说。哪怕之后我也不曾走出，哪怕总要被强迫喂下药和打镇定剂。
　　7岁时，我生活在这里，28岁时，我将死在这里。
　　不过，在此之前，我依旧要将我的过去回顾完，就像报纸上说：人总习惯在死前最后一刻将一生走马观花回忆，就像慎重严肃的葬礼。
　　L是我在那之后又一个百分之一人生的朋友，这里的人似乎都不太正常。在这之中，唯有L比较合我心意。虽然他总是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一条鱼，永远把自己弄得湿淋淋，甚至一次又一次跳入池塘，在被救下几次后，不知是谁买了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从此，L乖乖泡在这不过几立方米的水中，再也没起过跳入池塘的念头。
　　用L的话来说，“我被捉住了，是只被困在鱼缸中的鱼。鱼缸很小，可我再也回不到池塘了。”
　　我觉得L很可怜，不想他和我一样没自由，于是我打碎了鱼缸，L跳入池塘要继续当一只自由的鱼。
　　那一天，L被抓回放入一个新的鱼缸，我被关了三天三夜暗无天日的禁闭。
　　出来时我看到L站在院子里的新鱼缸中，蓝蓝的水波浮荡。他惊喜地朝我挥手，我默不作声地从角落搬起石头，用力地砸碎新鱼缸。
　　我泪流满面地对L哭喊：“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想要自由吗？”
　　L被我吓得跌跌撞撞逃向池塘，大批白衣服的人从身后涌来来抓住我。长针管扎入我的皮肤，我的世界一片漆黑，不再有知觉。
　　L回到另一个新鱼缸里，看到我时，他一如八天前一样惊喜地朝我挥手。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L只能做鱼缸里的鱼，池塘很大，可他回不去了。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梦见七岁时梦见的梦。时隔七年，我偏偏将它记得，梦中的蓝色越来越真切，像是无机质，总透着冷漠冰冷；像某种死掉的生物，给人以尸体独有的僵硬灰白和腐烂的不适。
　　我在其中纠缠着、挣扎着，试图摆脱这种束缚人令人窒息的禁锢。有一刻，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要溺死在这死掉了的蓝色之中，可下一刻，空气充满了我的肺，我宛如重获新生。
　　睁开眼时，我湿漉漉地躺在床上，冰冷的水不知是冷汗还是什么，风扇的风吹得我有些寒冷。
　　我换好干燥的衣服一如既往的去找L，决定忘掉之前的不愉快。可是......
　　L死了。
　　他睁着眼漂浮在小小的鱼缸之中，就像死掉的鱼白肚皮朝上凝视着天空。
　　L没有成为自由的鱼，他死在了鱼缸里，再也无法自由了。
　　没人知道L是怎么死的，因为监控坏掉了。那时我恍惚明白：鱼也是会溺死的，比如L离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