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魂》涧迟

2、画中境

　　“这是哪里？”叶闻藜一边问道，一边用指尖用力碾了碾花瓣。
　　“画中境。”程乾挑眉，“不真实？”
　　叶闻藜指尖微顿，她不确定程乾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她没办法劝自己接受良好。
　　“也对，毕竟和你过去二十年的世界观相冲突，一时不能接受也正常。”程乾说着，又悠悠摇起了他那把折扇。
　　“不是。”叶闻藜摇头，却半点都不看他，“曾经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时候，我也试着去相信一些不合常理的存在。”
　　“但太难了．．．．．．”
　　叶闻藜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淡淡的嘲弄，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带着点不信命的固执。

　　不存在的。
　　那些不存在的世界。

　　“那刚刚那朵花的触感真实吗？”程乾突然问她。
　　叶闻藜微怔。
　　真实。
　　就是因为真实，才让她感到无比害怕。因为谁也不知道，此刻你眼中的真实，究竟在别人眼中算不算得虚假。
　　就像曾经的吴靳司一样。
　　“既然真实，那你为什么不去试试证明它的存在？”
　　“不是相信，是证明。” 见叶闻藜不吭声，程乾继续说道：“我相信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去证明不存在存在？”
　　“聪明。”程乾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如果能证明不存在存在，那么它本来就是一种存在。你说呢？”
　　“没用的。”叶闻藜摇头。
　　在吴靳司突然消失之后，她早就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为此......
　　脑海中一瞬间似涌起无数声音，叶闻藜闭眼，片刻就已经让恢复平静。
　　“可你也没办法证明不存在不存在。”程乾摊手，声音带着点镇定人心的作用，“既然哪边都说服不了自己，现在又刚好有一个机会，那为什么不能尝试着从这一朵花的触感，去重新证明你想要的那个存在？”
　　“有意义吗？”
　　“你觉得有，那就有。”

　　“成吧。”叶闻藜扔掉花瓣，明显不太想讨论这个：“先说说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画中境。”
　　“其实也没什么。”程乾往前带路，“这画中境算是我从故人那得到的一处宝地，胜在与世隔绝，而我们之后讨论的话题，恰巧需要这样一处地方。”
　　说话间，脚下的桃花像是有意识一般，借着微风的力道，轻巧地避开了他们行走的轨迹。
　　像是知道叶闻藜在看什么，程乾突然问道：“你听说过桃止山吗？”
　　“听过。”叶闻藜点头：“葛洪曾在《元始上真众仙记》和《枕中书》中记载过‘五方鬼帝’，其中东方鬼帝治桃止山。”
　　“对。”程乾突然停下，正正望着院子东边那棵巨大到不容忽视的桃花树：“按照这种说法，五帝中，东、西、南、北四方鬼帝分别治理一处鬼门关，与四大天门对应。但其实你们人界关于桃止山最早的记录，应该是来自《山海经》。”
　　“《山海经》有言：东海中有山焉，名曰度索。上有大桃树，屈蟠三千里。东北有门，名曰鬼门，万鬼所聚也。天帝使神人守之，一名神荼，一名郁垒，主阅领万鬼。”
　　“若害人之鬼，以苇索缚之，射以桃弧，投虎食也。”这句话程乾说得声音很轻，叶闻藜总觉得他思绪似乎飘忽了一瞬，但很快，就被这人重新以不着调的语气打断：“这度索，又称度朔，说的就是桃止山。喏，我院中这棵，就是当年鬼门外屈蟠三千里的那棵大桃树。”
　　叶闻藜：．．．．．．
　　这介绍白菜一样的语气，一时让她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事实上，这确实是一棵大得出奇的桃花树，虽然远没有“屈蟠三千里”这样夸张，但叶闻藜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可以用庞大来形容的桃树。
　　明明栽种在院子左边，却靠着倾斜的枝桠，伸展了近乎大半个庭院。好在花枝明艳，间疏又透下许多光下来，所以院子才半点不显得昏暗。
　　但这种姿态和长势的桃树，特别是那靠近主干处，自然垂挂成瀑布般的一道花枝垂门，实在是超出了叶闻藜以往对桃树的认知。
　　而现在，那些垂挂下来的枝桠，随着风一路晃晃悠悠，像是谁在招手，让人移不开视线。
　　“行了。”程乾目的达到，也就不再久留，直接一扇子敲在叶闻藜额上：“走吧，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叶闻藜猛然回神，才惊觉自己刚才像是着魔一样，被那扇垂门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万鬼所聚可不是空穴来风，你虽然还不是鬼，但这桃树生来就对世间魂魄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还是少看为妙。”说着便施施然大步向前，好像最开始带着叶闻藜看过来的不是他一样。

　　而随着程乾离开，原本空中一直接连飘散的花瓣，像是形成了一道粉白的雾气，渐渐从院落四周朝着桃树中心聚拢过来，叶闻藜不敢再留，只得快步跟上。

　　可惜随着雾气的出现，原本一眼就能看到头的路程，也好像突然变得漫长起来。
　　叶闻藜也是在这时候，才恍惚记起，程乾出现的时候，身上伴随的那股淡淡的桃花香气。
　　“阿藜．．．．．．”
　　“闻藜．．．．．．”
　　“孩子！”
　　两侧的雾气中，似乎有谁在殷殷呼唤，仔细再听，又模糊得好像一场幻觉。
　　叶闻藜停下脚步，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早已被粉白的雾气所完全笼盖。
　　而原本就走在她身前两步开外的程乾，也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
　　这是，哪里？
　　叶闻藜举目张望，突觉惶惶。
　　“孩子．．．．．．”
　　“阿藜．．．．．．”
　　声音还藏在迷雾中继续，叶闻藜指节攥紧。
　　却始终不敢回头。
　　哪怕下意识就想确定来时的路还在不在。
　　可她不敢回头。

　　回头就是梦一场。

　　“大人。”前方突然传来人声。
　　声音稚嫩清脆，叶闻藜抬头，就见前方拨云去雾，显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诡梦烟消云散，再看，已然恢复成之前那方馨雅的庭院。
　　是个站在廊下的小童，年纪估摸着七八岁左右，个子不高，短发，衬衫长裤，就是戴着副奇怪的动物面具，此刻正弯着腰，双手叠平，冲她身后某处摆出行礼的姿态。
　　“嗤，多事。”也不知道究竟在她身后跟了多久，程乾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叶闻藜身后走了出来，路过小童跟前，还不忘拿折扇敲一下人手臂：“既然人已经齐了，那就都过来吧。”
　　半字不提之前庭院的异样。
　　“今儿个天气不错，在这里谈就挺好。”自顾自说着，就已经盘腿在茶室廊庑处的蒲团上坐下，甚至还摇头晃脑地哼了句小曲：“真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呐啊～～”
　　叶闻藜：．．．．．．
　　待三人落座，叶闻藜正要开口，程乾又随意拿起桌上的石壶给几人倒了茶，之后就歪靠在身后的廊柱上慢悠悠喝了起来。
　　倒是他身边叫做阿玦的小童，先是拿手背摸了摸茶杯，就拿起剩下两杯毫不留情地给倒了。
　　之后又拿出一个碧玉小壶，重新烧水沏茶，动作间有条不紊，看得叶闻藜目瞪口呆。
　　“我来吧。”
　　叶闻藜伸手要接，却又被程乾打断：“没事，他也就是看着小，实际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这点事还是会的。”
　　“对了，你之前是想问我什么？”程乾没什么诚意地发问。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程乾这时候再问，就是打定了叶闻藜不会再对刚才的异样多加追问。
　　果然，叶闻藜只是摇了摇头，双手接过阿玦递过的茶杯，细细品起茶来。
　　都是成年人了，既来之则安之，有时候太过急切，反倒会先一步陷入被动。
　　“叶小姐懂茶？”程乾随口问道。
　　叶闻藜摇头：“学过一点。”
　　她倒不是在刻意在跟程乾做心态上的较量，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只是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反倒能够彻底冷静下来。
　　“那你该好好尝尝，阿玦的茶，可不是一般能喝上的。”
　　叶闻藜低头轻嗅，确实，茶香沁透，浸润人心。明明入口滋味极淡，却偏偏回味悠长，无涩无苦，清甜得不像是茶叶该有的味道。
　　“这是饴阳灵露。”程乾说着给自己也来了一杯：“固阳养魂，明心延寿，虽然对我们这种阴世之人没好处，但你用确实正好。”
　　“多谢。”叶闻藜对阿玦温和地笑了笑。

　　“言归正传，这次找你，其实主要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