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彼兰泽》执聿

6、第 6 章

　　白重五起得迟了。
　　玉华宫的云被不愧为仙云中的极品，轻若无物，又舒暖得很，叫她忍不住地一懒再懒，一直拖到日上三竿。
　　梳洗完毕，打开房门，院子里花木葱茏，静谧安宁。几名仙侍屈身在花丛里，耐心地除着杂草。见她出门，远远地迎来一人躬身行礼道：“神君安好。小仙奉殿下之命领神君前往小殿下殿中享用早膳。”
　　白重五点点头：“有劳你了。”
　　这便随着他向外走去。
　　昨夜包子说兰猗殿离穆辰的寝殿极近，实际上最近的还是包子的寝殿。那一架葡萄绵延攀援，越过白墙一直延伸到另一个地方，就是包子寝殿外的院子里。那里亦是设着葡萄架，枝蔓绿翠，漏下斑驳的阳光。
　　包子和他爹爹就坐在葡萄架下吃早饭。
　　穆辰穿了身月白色的衣裳，轻袍缓带，长发松松地披下，说不出的俊秀。他背对着白重五，包子坐在他对面，脸蛋胀鼓鼓的，正听话地吃着穆辰喂过去的粥。
　　“唔……”包子随意地哼唧一声。
　　“怎么了？”
　　“不想吃白粥了。”
　　穆辰往勺子里夹了一撮咸菜，均匀地洒在粥的表面，“不是白粥了。”
　　包子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随即“啊呜”一口，欢欢喜喜地将粥咽下了肚。
　　白重五觉得，穆辰太子这爹当的，确然是称得上“呕心沥血”四个字。
　　包子咽完粥，正好瞧见她，立即欢快地挥起了小胳膊。
　　“小五早！”
　　“小殿下早！太子殿下早！”
　　“嗯，早。”
　　包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小五，你不认得澜瑄伯伯吗？”
　　白重午怔在了原地。
　　那人回过头，面容清隽，神情淡漠。他只是没穿那一身招摇的蓝。
　　白重五心慌意乱：“小神不曾细看，误将上神认作太子殿下，有所怠慢，还请上神恕罪！”
　　澜瑄舀起一勺白粥，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觉得将我错认成穆辰是一种怠慢？你是觉得怠慢了我呢，还是怠慢了穆辰？”
　　“小神是觉得，上神是上神，殿下是殿下。倘若认错了，并没有低看了谁或者高抬了谁的说法。只是二者皆是身份尊贵，凡是有点眼力劲儿的都不该将二者认错。”
　　“那，如实地说，倘若认错了我们两个，算是谁吃亏？”
　　“小神……”
　　包子扯了扯澜瑄的袖子，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伯伯再要欺负小五，我就再也不吃了！”
　　澜瑄觑他一眼，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说道：“正在兴头上呢。”
　　白重五有些傻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包子又来跟白重午咬耳朵：“小五别怕，澜瑄伯伯就是喜欢捉弄人。”
　　白重五也凑到包子耳边诧异地问：“你叫他伯伯？”
　　“嗯！”
　　“他的辈分，你就是叫他一声太爷爷也不过分吧？”
　　包子皱着小脸思考：“唔……我也觉得不妥当。但爹爹让我叫伯伯，说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考虑，这样称呼才最适合。就好像……好像我叫你小五吧。”
　　“是哦，先前你都叫我姐姐。”
　　“先前我叫你姐姐，爹爹听了，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以后还是叫你‘小五’来的更好。”
　　白重五眨了眨眼睛：“你爹爹的想法，真是高深莫测！”
　　他们两个说着悄悄话，澜瑄端着碗白粥，问道：“你是喜欢咸菜，还是腌萝卜？”
　　白重五随口接了句：“咸菜就好。”
　　他拨了一碟子的咸菜，忖了忖，放上两条腌萝卜。“喏。”
　　白重五惊讶：“这是给我的？”
　　“嗯。”
　　白重午接过粥碗不知所措。他为什么这样对她？是认出了她就是少泽吗？可是不会啊！子汐的水幻之术，饶是澜瑄也该看穿不了。
　　包子吃好了早饭，晃荡两条小腿，手里抓着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咬上一口。三人间或地说几句话。白重五总算明白，自打穆辰带回苏珏小殿下，澜瑄于天帝处乍遇苏珏之后，就莫名地对这小包子喜欢得紧。之后，更是将苏珏当儿子养了起来。
　　“对了，小五！”包子从凳子上跳下，“蹭蹭蹭”跑到她面前，“今天是不是要做好吃的紫藤糕？”
　　“嗯。一会儿，我们去水神宫摘紫藤花。”
　　“好！”
　　“水神那人小气得很，我要是摘多了，她肯定不高兴。一会儿你多摘些，她要是凶你，你就拿你爹爹压她！”
　　包子眨了眨眼睛：“要不，叫澜瑄伯伯同我们一块儿去吧？”
　　“上神怕是……”
　　后者爽快应道：“我正好清闲。”
　　走进水神宫，子汐正持着只竹勺在浇她的紫藤花。白重五发誓，当子汐看到她与苏珏、澜瑄一道进门的时候，那双眉挑得都快突破了发际线了！
　　“哟~这不是白泽神君吗？”子汐假模假样地一笑，丢下竹勺，热切地迎了上来，“小殿下也来了！还有这位……啊！？这位竟是澜瑄上神！”
　　她夸张地用纤指掩着檀口，眸中水色盈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小神……小神的水神宫竟有幸邀来上神大驾，当真是……当真是……”
　　子汐你够了！戏还可以再假一点吗？！
　　澜瑄波澜不惊地解释道：“白泽神君说，你为人小气。她要做紫藤饼，要摘紫藤花，你怕是不让她多摘。我陪她来，大约能多摘一些。”
　　“陪、陪着？！”子汐的目光唰地扫到白重五身上。
　　白重五瞪她：“你激动个什么？没看到小殿下和我们一道吗？”
　　子汐努力地掰开她的手。“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子汐腰间一凉，以前醉了酒输给白重五的那把冰刃端端地抵着脊骨。她吞了口口水，顺口接到：“但是我这不是见了上神激动一下子没看见嘛！哦呵呵呵呵……”
　　“走吧。”澜瑄牵着包子的手，往紫藤花架走去。
　　包子回头看着：“可小五还在和子汐姐姐聊天呢。”
　　“她们大概还要聊一会儿。水神的水剑正在幻化，白泽神君的冰刃快要抵不住了。”
　　子汐和白重五面面相觑。
　　“我早说了，他是战神。”白重五压低了声音，闷闷不乐地教训道，“你最好别在他面前耍花样。最好，是连玩笑也不要开。”
　　子汐甚是无辜：“我以为，他是认出了你就是少泽。”
　　白重五笑了笑：“你就这么看不起自己的水幻之术？”
　　子汐摊手：“你也说了，他是战神。我一直很疑惑，区区水幻之术，竟能瞒他那么久！”
　　白重五沉吟半晌：“或许他恰好不擅长此道。依他的性子，倘若知晓我是以怎样的目的去接近他，怕是早就将我赶出了太清宫。”
　　子汐眯起眼睛看她：“说真的，他什么性子，你果真了解吗？”
　　白重五一怔：“我可能不了解。”
　　作为灵宠，她只觉得澜瑄烦人；作为少泽，她心疼澜瑄，为澜瑄抱不平。故而不辞千辛万苦与他相伴，给他安慰。那时她是男儿身，澜瑄待她与待息垣一样，仿佛极亲近，又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如今细想，她连澜瑄究竟是怎样的性格，都拿捏不准。
　　子汐唏嘘一声，暂时放过这个问题不做研究，推着白重五进了花架。里面的澜瑄抱着小包子和乐融融地摘着紫藤花。很多很多年前，她还是毛球的时候，澜瑄也这样抱着她摘过花儿。那时候她的爪子挥不利索，划了他的面庞两道口子，太清宫的女仙们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澜瑄身为白重五厨艺方面的授业恩师，择花一项自是驾轻就熟，先前篮子里那几串花穗饱满的紫藤便是他顺手牵下的。眼见白重五和水神进了花架，他却干脆闲了心，只抱着苏珏，任其一个劲儿地扑腾些不经用的小花。
　　白重五站在他们的身旁，手中拎着只竹篮。她引身去牵一串花穗，花长得高了些，她够不到。小包子好心来帮，小肥手没轻没重地一拽，一架紫藤猛地打了个哆嗦，花雨扑簌簌地往下落。
　　“小殿下。”白重五郁结地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天花雨中的蓝衣青年。他仰着头，凝望紫色绡雾，一贯淡漠的眸子里染了星点柔和的欣悦。紫藤纷扬着落在他的发间、衣上，衬一袭绚丽的蓝色，如梦似幻。
　　他突然回过头，眼睛直直地看着白重五，缓缓倾下身。那段若有似无的清香，一股脑儿地泼洒过来，馥郁缱绻，迷得人心荡神驰。
　　白重五退后一步，拿篮子横在两人中间，心跳得似擂乱了的鼓。“你……你要做什么？”
　　澜瑄微微挑眉。白重五青丝一颤，发间多了串包子给她簪上的紫藤。
　　包子一直骑在澜瑄的肩上，要给她簪花，确实需要澜瑄倾一倾身。
　　“什么做什么？”澜瑄的表情甚是无辜。
　　“我……是说包子！哈哈……”
　　子汐捂着肚子，在一旁笑得直打滚。
　　摘完紫藤花差不多过了小半天。包子玩儿得累了，窝在澜瑄的臂弯里睡得香甜。白重五怕包子受冷，草草处理一番便催着澜瑄回玉华宫。子汐送别他们三人，挥着小手绢儿含着泪花，眸中闪烁熠熠的八卦之光。
　　白重五挎着竹篮，篮中装满紫藤花，花香四溢。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畔，抱着只软软糯糯的小包子，神情难得的温和柔婉。
　　他的怀中，也有馥郁的花香。以前她还窝在他的衣襟里的时候，总觉得这股香味太过妩媚，煞了主人的英雄气概。故而一有空，她就吐出粉嫩的舌头舔啊舔，企图将那股子香味舔个干净。白重五偷眼冲那片数千年前自己兴风作浪过的禁区望去，包子的脸搁在那儿，口水洇湿一大片，蓝色的衣料紧密地黏在胸膛上。她不由得“咕嘟”一声。
　　澜瑄回眸来看她。
　　白重午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做糕，还请上神多多指教。”
　　“你做得很好。”
　　“啊？”
　　“你送给苏珏做生辰礼的糖糕，口味很不错。”
　　“你吃了？”
　　“嗯。”他顿了会儿，强调似地重复一遍，“很不错。”
　　白重五的心情忽然轻盈得像飞絮，和着暖日晴阳，飘飘然不知所往。“其实那只是普通的糖糕。我虽不爱吃甜的，做糕点却是拿手。上神要是爱吃，我可以天天换个不同的花样！”
　　他似不以为意地应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