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彼兰泽》执聿

22、第 22 章

　　少泽前去太清宫，澜瑄再次出了门。自湘水一行之后，他出门出得颇是勤快。这也让少泽郁结。
　　挹砚带少泽去竹林里候着，捧来一摞书，奉上一壶热茶，足够少泽消磨一整天。少泽靠在藤椅上，翻了两页书，眼前的光忽的被遮去了大半。
　　少泽抬眸，见沧妘抱着一把琴，怯生生地看着他。
　　“神君。”。
　　少泽顿了顿，展颜笑道：“仙子安好。”
　　这称呼疏远而不失礼貌，少泽自问做得恰如其分。谁知沧妘一听就垮了脸。
　　“神君你是不是……”她咬着唇，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地问道，“是不是讨厌沧妘？”
　　少泽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沧妘仙子如斯花容，我喜欢得紧呢！”
　　沧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
　　少泽违心地颔首。
　　沧妘抱着琴，手指在琴上抓紧又松开，好一会儿才道：“神君，沧妘教神君练琴如何？神君的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习琴再合适不过。”
　　少泽望着她闪烁的目光，忽的悟出了端倪。那钱塘江上的河神，不也用这副神情看他来着吗？
　　“好。”他满口应道，“便劳烦沧妘仙子了。”
　　“嗯。”沧妘羞得浑身都发着抖。她驱步至少泽面前，将琴端正地摆在案上。她伸手正要试琴，身后蓦地围过来个人，握住她的手伸至鼻端。
　　“沧妘仙子的手，分明比少泽的好看千百倍。闻一闻，还有清淡的兰花香呢！”
　　沧妘惊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沧妘……沧妘方才侍弄过兰花。”
　　“难怪。”少泽应道，又附身在她的鬓边，贪婪嗅闻，“连头发都染上了。”
　　话说完，沧妘还未反应，少泽率先白了脸。所谓浪荡子调戏良家妇女，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轻佻的话才说了三句，少泽羞耻得恨不得死过去！
　　他松开沧妘，心想还是算了吧，如此手段实在太损阴德了。他才放手，沧妘转过身，柔若无骨地攀在了他的脖子上。
　　“神君终于领会我的心意了。”
　　沧妘倚在他的胸口，青葱玉指摩挲薄薄一层衣料，惹得少泽一阵阵起鸡皮疙瘩。“那日我得神君相救，便对神君倾心相许。谁知神君对我爱搭不理，殊是冷漠。我的一腔爱慕困于心中，日日折磨，饱受其苦。今日神君独来，我只想找个借口与神君亲近。谁知，神君却是领悟到我的心意了！我好欢喜啊！”
　　少泽面色铁青地抖着嘴角：“我……我也好欢喜……”
　　沧妘仰头看向少泽：“神君先前的冷漠，可是在试探我吗？”
　　少泽咽了口口水，随意扯谎道：“啊……是啊。我是怕，你心中早已有了澜瑄上神。”
　　沧妘笑道：“沧妘心中，只有神君。”
　　少泽怔怔地没了主意。他似乎闯了个祸，一个很大的、不知廉耻的祸。
　　“神君。”
　　“啊？”
　　“神君娶了我吧！”
　　“什么？！”少泽君惊得直接跳起来。
　　沧妘狼狈地倒在地上，抬起头，红着眼睛委屈道：“神君不是喜欢我吗？倘若喜欢，便娶了我吧。我愿随神君回昆仑山，日日伺候神君，为神君生儿育女。”
　　少泽君哆嗦道：“可我……不能娶你！”
　　“为什么？”
　　“我……我在昆仑山早就有了正妻，她叫青鸾。”
　　沧妘似乎僵住了，好一会儿，她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介意为妾。”
　　少泽笑得快哭出来：“沧妘仙子，少泽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痴恋？”
　　沧妘咬着唇不说话，似是在犹豫什么。
　　少泽稳了稳心神，打算抽身离开。
　　“神君！”沧妘一把搂住他的腰，破声大哭，“神君娶了我吧！我实在不愿困在太清宫，做天帝的诱饵了！”
　　“你说什么？”
　　“神君不知道，在我的身体里，有息垣太子的一片残魂。”
　　少泽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你……说下去。”
　　“我年幼时病重，几近殒命。息垣太子怜悯我孤弱，用法器十方天境救我性命。后太子叛乱，在与穆辰太子交手的时候被打散魂魄。虽无人亲见，却有不少仙家揣测，太子的魂魄是散逸藏匿于各处，休养生息等候重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息垣太子四散的残魂受神器感召，住进了我的体内。那日天帝召见，我无意间提到这件事，天帝当场就变了脸色。而后……”
　　“而后，你便成了天帝引出息垣其余魂魄的诱饵？”
　　沧妘颔首。
　　少泽又问道：“那，澜瑄知晓此事吗？”
　　“应是不知。”
　　少泽瘫在藤椅上。看来澜瑄喜欢她，是真心的喜欢，天帝却以为他别有所图。沧妘留在太清宫，无论是对他少泽，还是对于澜瑄，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沧妘，你可愿随我一道长居昆仑山？”
　　沧妘霍然抬头，吸着鼻子问他：“神君的意思，是答应娶我了吗？”
　　少泽头疼得厉害，一指揉着额头，苦笑道：“是。天界入口有天兵把守，然而每夜子时两班交接，中间略有空隙可乘。你收拾好包裹，亥时将尽我就来接你。”
　　沧妘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这日白泽未等澜瑄归来。
　　她去了水神宫，找子汐商讨此事。子汐连连称好。
　　“白泽，如此一箭双雕的做法，也亏你想得出来！”
　　白泽尴尬道：“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届时该如何向沧妘解释。”
　　“解释什么？你只消带她回了昆仑山，扔进个三两天出不来的山沟，再化回白泽的形态，她如何知道该找谁寻仇？再说了，这天界下去容易上来难。沧妘走了之后，太清宫又是你们两个人的了。”
　　白泽“呵呵”一笑：“你当里面的仙侍是死的啊？”
　　子汐只拿白眼瞪她。
　　亥时将尽，少泽如约摸进了太清宫。宫中烛火皆熄，澜瑄的生活一向很有规律。少泽找到沧妘的房间，扣了扣门。
　　“沧妘仙子。”
　　“是少泽神君吗？”
　　少泽一顿。沧妘的声音不大对，仿佛害怕得紧。不过“私奔”一事，于女儿家而言确实该害怕。
　　他便耐着性子温柔说道：“是我。你的东西可收拾好了？子时将至，我们需得及时离开。”
　　“哦，离开。要去哪儿？”
　　门扉洞开，屋内一室通明。沧妘跌坐在地上，怀中抱着只包裹，樱唇颤抖，花容失色，眸中盈盈粉泪行将坠落。
　　“神君！”她唤得无限凄楚。
　　少泽转眸，望向眼前的人：“你怎么还没睡？”
　　澜瑄微微笑道：“我是该睡了。”
　　他的笑容冰冷刺骨。
　　少泽深吸一口气：“这个事情，我日后会向你解释。现在你先让我带她离开。”
　　澜瑄走近一步，投下沉重的暗影：“你现在就解释。”
　　“我……”该怎么解释？如实告诉他吗？那样，澜瑄愈发不会让她离开。
　　“我看中了沧妘仙子，要娶她为妻！”
　　澜瑄的脸登时煞白：“你要娶沧妘？”
　　少泽挺起胸膛应道：“是！”
　　“你不能娶她！你如何娶她？你为什么要娶她？”
　　少泽心中一痛，回应道：“娶不娶，是我的事情。沧妘仙子倾心于我，我亦爱慕她许久。两情相悦，自该结合。至于我如何娶她，娶回去后做些什么，不劳上神费心。”
　　澜瑄失了魂一般的沉默。
　　少泽进屋，拉起哭得浑身发抖的沧妘。
　　“我原先以为你是好玩，没想到，你是根本不知廉耻。”
　　少泽戛然顿住：“上神说的，可是我？”
　　澜瑄讥讽道：“少泽神君以为我在说谁？”
　　“不知廉耻……是因为我要带走沧妘吗？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那般和乐友好，此刻你却这样辱骂我，只是因为沧妘吗？”少泽瞠大了眼睛，不让泪水落下来，“我们认识有多久了？两百年吧。天帝召见的时候，你没有帮我。我日日守着天梯，唯恐错过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我丢了两次机会。我急得快哭了，朋友安慰我，我却怪他帮忙帮得不用心。我以为见你一面，抵得过与他一起的七百年。后来沧妘落到和我同样的境地，你闯了上元殿，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她。我从未见过你如此在乎一个人，便是息垣，你也完全不在乎！”
　　澜瑄的脸色糟糕极了：“少泽，不要无理取闹。”
　　少泽笑了：“我确实是无理取闹。遇到你，我似乎再也没有理智过。”
　　很久很久之前，她去大荒雪原的尸海里寻他，就是失了理智；两百年前，她化作神君少泽，守他伴他，就是失了理智；如今，她违背天帝旨意送走沧妘，亦是完全失了理智。她为他锁住了三千年华，而他完全不在乎。
　　少泽牵起沧妘阔步离开：“沧妘我今天必须带走。”
　　澜瑄拦住他：“我不允许！”
　　少泽笑道：“上神待如何？要对小神出手吗？”
　　澜瑄叹息一声，似是乏极了：“少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现在是了。上神要动手便趁早吧。”他迈出房门，手中一空，沧妘被卷进了澜瑄的怀里。
　　“少泽。”他抱着沧妘，眼神沉静如同死水，“你走吧。”
　　胸口像是破了一个洞，所有的热和希望都流逝不见了。少泽张开嘴，哆嗦了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走了……再也不回来……”
　　澜瑄静默片刻。
　　“也好。”
　　他引着沧妘回房，门户闭拢，烛光映着两人的身影，再无他物。
　　少泽一贯认为，沧妘是那个多出来的人。多了她，日子才不复原先的光景。结果真正多余的，是他少泽。他觉得好笑，想要朗声大笑一番。用力许久，却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他惊惶地捂住喉咙，胸口疼得厉害，他又忙不迭地去捂胸口。
　　白泽想起，青鸾的胸口受过伤。她修炼没几天，遇上好斗的凶兽挑衅，青鸾为保护她胸口受了伤。后来英招给她医治，不出几天便好了。
　　“我要去找青鸾！”
　　她霍然起身，朝昆仑山的方向奔去。青鸾在那儿，英招也在那儿。
　　她真傻，为什么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