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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落月(二) ...

  •   想到祁云,我忽然记起前几天的事,看姬里的样子并不知道高朗和我发生了什么,大概祁云也还蒙在鼓里。我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那个高朗今天会跟祁云一起来吗?”
      “他?”姬里撇嘴,“刚被放出来不知道又跑哪去找茬搞得一脸伤,祁云把他关了禁闭。”
      “是吗?”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啊,总不能又送到地笼去。”
      果然是都不知道,我低着头没说话,心里有点微妙的不爽。
      得找个机会跟高朗光明正大地打一架,小样的,上次太憋屈了,莫名其妙被揪着打了一顿,简直威名扫地。
      “嘿,空桐,你在这儿。”苍伽镇的执政官凯文端着一杯暗红色的液体走过来,他的眼睛和越泽很像,都是淡蓝色,只不过他的头发颜色更深,趋近褐色,他扫了眼我身后,朝姬里扬了扬杯子,“嗨,姬里。”
      姬里驾轻就熟地回应凯文,从血仆的托盘上取过一只高脚杯与他相碰。
      “你好,凯文。”我有些拘谨地扯起嘴角,心里默默念叨:打完招呼快点走打完招呼快点走。
      不熟的同事尬聊起来是要命的。
      “越泽怎么没跟你一起?”他饶有兴趣地抿了口杯子里的酒,眼底却藏着丝小心翼翼。
      “......不知道。”
      “他从前总在你身后,像个保镖。”
      “所以呢?”我笑笑。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我和越泽一定会同进同出的错觉,只要他不在身边跟着出现就要问问问,可该死的我又怎么知道?一股不明所以的烦躁涌上心间,我敛了表情转身想走,姬里却拉住我,轻轻摇了摇头。
      “放松点空桐,”凯文没料到我反应这么不耐,他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抱歉,那只是你以为。”我抿着嘴拉过姬里走了。
      以为我们关系好?当年我因为越泽杀了初蓝几乎疯掉的样子地笼里谁没见过?见了鬼了会有人觉得我们关系好。
      走进大厅正中央时正看到里侧那棵挺拔的圣诞树,延伸出来的树枝上挂满了礼品盒跟彩带,连同树下五颜六色的盒子也堆成小山似的,树顶安了颗闪闪发光的金色五角星,很是好看。
      姬里带着我在长桌旁边停下,拿了个盘子给我夹兔血糕,不时回头和其他官员打招呼,我跟大部分都不熟,所以只是安静的吃东西,只有姬里喊我打招呼的时候才转身扬起一个客套的微笑。杰西卡进了大厅倒没再来闹我,带着自己后裔去吃东西,我看了一眼,只看到个模糊的背影,棕色长卷发随意散在肩头,气质温婉。
      “你别对凯文那么冷淡嘛,”姬里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神神秘秘地说,“他今年可是看越泽不在才敢过来跟你打招呼。”
      “啊?”我嚼着糕点,茫然地看她,“为什么?”
      姬里不经意似得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轻声开口,“我们出地笼那年,凯文不是被分配到苍伽镇去了吗,他走的前一天找我给他出主意,说想向你表白,结果被越泽听到了。”
      “然后呢?”
      “然后就被打得半死呗,连第二天去苍伽镇都是被抬上车的。”
      “越泽什么毛病啊?”我哭笑不得,没忍住回头看了眼曾经被打得半死的凯文,他注意到我的视线,连忙准备从椅子上起来,我迅速回头,生怕他跟来这边。
      真没想到,一个在我看来只是点头之交的同事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档子事。
      敢情这么多年没有谈过恋爱其实是被越泽害的?
      我埋着头沉默,有一下没一下嚼着嘴里的糕点,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到越泽身上。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很适合一句恶俗的话,友达之上,恋人未满。
      只不过是回不去的友达,和满不了的恋人。
      从发现初蓝的心意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把那颗还未萌芽的种子死死埋在了脑海里。更何况,现在的我们中间不仅隔着初蓝的生命,还有多年来刻意逃避累积下来的嫌隙,如今哪怕是明了他的感情,也没办法做出回应。
      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喜欢的意义,所以也不知道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姬里对祁云的喜欢是日积月累,情愫暗生,她以朋友的身份陪了他那么多年,越泽又何尝不是以“朋友”的身份陪了我这么多年,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刚刚好的两情相悦,多的都是爱而不得,是错过,是不自知。
      我沉沉地叹了口气,仰头灌下一杯比拉。
      姬里往嘴里塞了半块兔血糕,抬头去看墙壁上的石英钟,秀气的眉微蹙,“越泽怎么还没来?”
      我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已经是晚上八点,连离都城最远的执政官都到了,而且再过半个小时k和祁云就会出席,这家伙今天该不会迟到吧?
      难道是被那个金发美女缠住了?我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心里却开始不安。
      大厅里嘈杂万分,如果不是裤子口袋里传来细微的震动,我根本没发觉手机已经响很久了,我冲姬里比了个手势,穿过热闹的宴会走到正对大门的窗边摸出手机。
      绿色的荧光屏上闪烁着“楚淮”两个字,我小小的惊讶了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上次随口报了个号码,还以为他压根不会存。
      “怎么了小屁孩?”我接起电话,心情很好地趴在墙边大理石窗台上。
      那边却突然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听起来像是桌子被掀翻在地,楚淮没有说话,只发出了两声闷哼,声音忽远忽近,然后是持续不断的混乱嘈杂,我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楚淮?”
      “救我...”他忽然声音极小的吐出两个字,手机里的电流声戛然而止。
      我浑身僵硬,只愣了一秒,身体比大脑更迅速地做出反应,玻璃碎裂的声音巨大,清晰响在耳边,手背上传来或深或浅的刺痛感,直到凛冽的风雪扑打在脸上,我才意识到自己直接从窗口冲了出来,惊呼被抛在身后,姬里很快追了上来。
      “怎么了?”她一把拉住我,脸上是茫然。
      “楚淮出事了。”我看着她,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颤抖。
      这种强烈的不安急剧刺激着大脑,潜意识里似乎明白有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正在发生,耳朵里一时间只剩下沉闷的嗡嗡声。
      姬里愣了下,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却顾不得许多,挣开她的牵制就往楚淮家跑,明明不算很远的距离,明明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这条路却意料之外的漫长。
      街道华灯初上,明亮的彩灯挂满路边的树枝,人潮拥挤在圣诞节的夜里,我看着眼前汹涌的人海,一股无力感狠狠砸在身上,耳边是欢声笑语,眼睛里是一张张明媚又快乐的脸,我却在这狂欢里心急如焚。
      狂风裹挟着骤雪纷纷扬扬地洒下,人群欣喜于圣诞夜的雪景,不断驻足停留,不算宽阔的街道顿时摩肩接踵,我飞快地在人群里穿梭,非一般人类的行走速度很快引起注意,我听到背后有人声音很大的说了句“是血族!”。
      此起彼伏的尖叫霎时涌入耳朵,街道上的人都转动着脖颈四处张望。明明对血族两个字敬而远之,视为禁忌,明明知道血族是会吃人的恶魔,这种时候却不知道乖乖安静下来才是保命的好方法,非要争着抢着亲眼看到真面目,等出了人命又将所有罪恶推到血族身上,你看,人类总是如此蛮不讲理。
      我皱眉,索性加快了速度冲出这恼人的阻碍,将他们全部抛在身后。
      眼前的光亮一点点变暗,直到最后只剩下月亮清冷的光泽,大片大片的雪花不断在面前飞舞,视线锁在百米远那座笼罩在黑暗里的小房子,鼻尖敏锐地嗅到一缕熟悉的腥甜,我猛地双腿一软,手心迅速甩出两根冰杖撑在地上才不至于摔倒。
      附近的居民应该都去街上玩儿了,所以这里才会这么安静,安静到像一座无人村。
      我死死盯着那扇没有光的窗户,浑身轻颤,尖牙疯狂地钻了出来。
      半空中的雪花像是注入了灵魂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飞快凝成一柄巨大的冰刃,横亘在面前。
      反射着寒冷锋芒的冰面上,我看到自己血红双瞳里闪烁着愤怒微光。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血腥味,楚淮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我脚下生风,挥手将冰刃狠狠砸向楚淮的家门,四分五裂的木板飞进屋内,浓烈的血腥味像被扎破的水球里的水一样涌了出来,鼻腔里满满充斥着的,都是楚淮的血腥味。
      我紧紧扣着自己的手心,理智几乎被击溃,只剩下仅存的意识在支撑着清醒,我往腿上扎进一支冰凌,剧烈的疼痛有效地让我冷静下来,我伸手扶住门框,视线投进屋子里时,狠狠地愣住了。
      整间屋子被砸的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裂的玻璃和瓷器,家具东歪西倒,全都离开了自己本来的位置。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屋子提起来回摇晃过一般。
      越泽长身而立,站在一地混乱里,双唇泛着妖异的血色,嘴角还残留着鲜红的液体,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仿佛没听到我弄出来的动静般,那双蓝瞳里染着嗜血的红,两股颜色纠缠相抵。他指尖动了动,掌心的手机慢慢被包裹进一个水球里,随意扔到窗外。
      楚淮正躺在他脚边,躺在满地血泊里。米白色毛衣沾满了凌乱的猩红,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严重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见森森白骨,他发丝凌乱,双眼无力地阖着,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连手腕处的细绳都被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
      裸露出来的脖子上,两个刺眼的几乎糊在一起的血洞正往外喷溅着鲜血。
      他就像一个破败的娃娃一样安静倒在地上,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伤痕累累。
      我拼命咬着嘴里因为嗜血本能而兴奋的尖牙,心头倏然涌上巨大的痛苦和惊怒。
      我僵硬着两条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楚淮身边的,我低头看着面无血色的他,满腔的不可置信沿着心脏攀爬上眼眶,沉甸甸的,坠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此刻却躺在夜色中,了无生气。
      越泽,越泽又怎么会在这儿...我明明没看到他跟过来,楚淮他,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我滞钝地喃喃。
      越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儿,我慢慢地抬头,对上他视线。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眼眶滑了出去,模糊的视野霎时一片清明。越泽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来。
      “为什么?”我问他。
      “......”
      “我问你为什么!”我怒不可遏地冲他大吼,眼泪汹涌而出。
      越泽一动不动,他望着我,眼底满是悲凉,那张精致的脸却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如同在地笼里见他的第一眼,冰冷,陌生。
      “你杀了他。”我心脏不知为何狠狠绞痛起来。
      “是的。”他微微启唇,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他是我的朋友!”我崩溃地哭喊,“他是我的朋友啊!!”
      “你告诉我他做错了什么??”
      寂静的空气里只剩下我颤抖的哽咽,我低头,盯着他沾血的指尖,愤怒到口不择言。
      “你还要杀死我多少个朋友??嗯?下一个又是谁?祁云?还是姬里?!”我咬着牙质问,“你说话啊!”
      越泽下颌紧紧绷着,藏在阴影里的脸看不到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压抑。
      我闭上眼睛,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心底筑起的什么东西,毫无生气的倒塌了。
      早上还那么坦荡地说喜欢我,转眼就能无缘无故把刀子捅向我身边的人,他总是不在意自己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负担。
      更再一次提醒着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前是一条命的距离,现在是两条。
      唯一能救楚淮的办法,就是让他从死亡里挣扎着活过来,像我们一样,行尸走肉地活着。
      初蓝是暗无天日的地笼里我的希望,而楚淮是在这黑暗世界里微弱却闪耀的一道光,让我感到不同于冰冷的温度,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一个相当温暖的寄托。
      不过是想守住温暖自己的一道光啊,大家都是这样不是吗?
      谁不是一边活在地狱里,一边又渴望着被救赎呢?即使是那样渺小的一道光,随时都可以忽略,随时都可以摒弃的一道光,也可以把人从肮脏泥沼里拉出来啊,只是不想,一生都只能与黑暗为伴而已啊。
      我很讽刺地嗤笑了声,眼泪却蓦地从眼眶里滚出去,拦不住似得。我慢慢在楚淮身边跪下,伸手扶起他上身,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微弱的温度几乎泯灭,我轻轻擦了擦他脸上四溅的血迹,唇角猛地一疼。嗜血的欲望仍在翻滚,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尖牙一点点没入嘴角的血肉,却像感觉不到痛似得手下动作不停,想要抹去他脸上的脏乱。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睡着了一样合着,细密睫毛在月光下轻颤。
      我僵硬了一秒,伸手去探他脖间的动脉。
      还在跳动!
      虽然只是很小的幅度,却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我环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没有温度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楚淮?醒醒,我来了,你醒醒!”
      怀里那张惨白的脸纹丝未动,仿佛连睫毛的颤动都只是错觉,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一点他即将醒来的可能。
      尚温热的鲜血顺着楚淮的脖间淌到我的黑色披风上,像是融入了厚重的夜色。腥甜的气息不断在鼻间冲撞,我咬了咬牙,在他伤口处覆上一层轻薄的寒冰。且不说流了这么多血,他根本没办法在越泽尖牙的毒素下活下来。我护住他额头,心乱如麻。
      “冷...”
      忽然一个极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连忙把头抬起来一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将楚淮抱得更紧了些,却忘了自己根本没办法温暖到他。
      “楚淮?”
      他仍合着眸子,苍白的唇微张,“冷...”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我急切地想要把他扶起来,袖口却被轻轻拉住。
      楚淮指尖穿过披风勾着我,漆黑的瞳孔里黯淡无光,他吃力地睁着眼睛,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我连忙将耳朵靠近他,然后就在满室黑暗里,听见了他微弱的气声。
      他说,“Julien,你答应过我的。”
      脑海里轰地一声,仿佛夏日的蜂鸣不断在耳膜处回响,理智被炸得粉碎。我保持着贴近他嘴边的动作,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顺着我的鼻尖滴到他毫无温度的脸上。
      楚淮知道,我也知道,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所谓的救已经不是指普通治疗了,可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自己最憎恨的样子,以这样不堪的姿态。
      “会有别的办法的。”我擦去他脸上的眼泪,低头强忍着哽咽,看他一眼都不敢。
      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明明都知道的,被血族咬过的人类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被毒素侵蚀而亡,要么被转化成混血,堕入无尽的黑暗。
      越泽脚尖动了动,我看到他大衣阴影里的拳头紧了又松,像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再给楚淮补上几口,他转了个方向,不再看我们,抬脚欲走。
      “站住,”我抬头盯着他,眼睛里泛起异样的血红,“你要救他。”
      “不可能。”越泽毫不犹豫地冷冷开口,连视线都不曾偏转分毫。
      “我,会杀了你!”我咬牙。
      “......”越泽沉默半晌,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随你。”
      他的蓝眼睛里没有一点怒意,只是泛着淡淡的麻木和悲伤,平静得好像已经万念俱灰了一样。我痛苦地低下头,楚淮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只剩下虚弱的呼吸在颤抖。
      那几乎只进不出的呼吸在告诉我,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求你,”我伸手拉住越泽的裤脚,音节在空气里破碎,“只有你能救他。”
      话音刚落的瞬间,越泽猛地蹲在面前,大掌铁钳一样扣住我两颊,虎口狠狠抵在下巴上。
      他汹涌的怒意突如其来,席卷了那双冰湖一样的眼睛,“你就这么不想他死?”
      “是。”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心里有什么正在一点点坍塌。
      我太清楚了,如果楚淮今晚死在这里,死在他手上,我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我记得离开时答应过他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保住他的命。我只是没想到这个承诺这么快就到了要兑现的时候。
      是我没保护好他,我没能被他从黑暗里拯救出来,反而将他拖进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地狱。
      十年前血族毁掉了他的父母,十年后我毁掉了他。
      他的人生,他的未来,他的无限可能性,全部毁在了我手里。
      欠他的,哪止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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