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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落月(三) ...

  •   云层厚重,天色阴沉。
      楚淮已经一个星期没说过话了,自从他搬到这里。
      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二楼的落地窗前,沉默地看着街道,那以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可惜这段时间一直下着连绵不断的小雨,天空始终是铁灰的,透不出一缕蓝,更别说光亮了,白日在家都需要开灯。
      说起来,我并不知道这个星期楚淮是怎么过来的,姬里帮忙照顾着,将他每一个动作都细细交代,从圣诞节那天晚上把他带回来,一直到现在,我才是亲眼看到了他的样子,比姬里形容得还要颓靡。
      我想往他那里走两步,细微的动作却拉扯着后背伤口泛起剧烈的刺痛,连带着太阳穴的神经都一突一突地鼓动,我不由得绷紧了脸,侧过头狠狠咬牙强撑。
      k那几道电鞭子可真不是盖的。
      怎么说也是看着我长大,下手居然这么狠,我也不过是因为在街上狂奔,暴露了血族的行踪而已,又没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如今血猎早就销声匿迹了,怕个锤子。
      打完几道电鞭子已经是半死不活,居然还被关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禁闭,要不是因为这禁闭,我不会在楚淮最虚弱的时候离开,以致于进门之后他一个眼神都没给。
      我自知理亏,慢慢呼出一口气,然后才试探着开口问道,“楚淮,你...饿不饿?”
      楚淮盘腿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尖泛着没有血色的苍白,他没有回头,那颗头发有些长的脑袋摇了摇,幅度很小,要不是盯着他看,也许就要等上一阵了。
      他不接话,我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和他一样沉默着,站在原地。
      玻璃窗外是一片车水马龙,街道嘈杂,比平日热闹许多,这圣诞节的余韵也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消散。我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清晰地凹着两个牙印,痛倒是不痛了,只是总忍不住去摸两下。
      “还痛吗?”楚淮突然开口,声音低了许多,还带着淡淡的嘶哑。
      实在是好几天没听他说话了,我都没反应过来,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摇了摇头,“不痛了。”
      楚淮的视线落在窗户上反光的地方,那里映着我模糊的剪影,他应该是看到我摸手腕,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把我手腕咬得血肉模糊。
      “对不起。”他侧过一点头,双眼无力地垂着。
      “没有!”我慌乱地摆了摆手,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是我对不起你。”
      “......”
      “如果我再小心一点,他也许就不会发现你,”我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我没想过他会这样...对不起,你把我当成朋友,可我...”
      眼睛涩涩的,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垂着头,等待原谅。
      从来不知道对不起是这样苍白的三个字。
      就算是说上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事情也不会改变什么,而我所能求得的原谅,只是自己的原谅。
      “我没有怪你。”
      窗外忽然响过一阵急促的喇叭声,空间里再次陷入安静,楚淮微微仰起头,肩膀坠坠地塌着,背影小小一个,看起来很是可怜。
      我深呼吸一口气,克制着背后的刺痛,慢慢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膝盖不远不近,刚好和他挨在一起。
      姬里应该是给他买了几件新衣服,但是不太合身,宽大的衬衫罩在他身上灌了风一样,浅色牛仔裤也大了,他的脚踝那么细......
      看了半天,我反应很慢地意识到,不是衣服不合身,而是楚淮在这几天里消瘦得太快。
      那张原本白里透着粉的脸已经小得只剩下巴掌大,下巴冒了些胡茬,看起来有些违和。眼窝深深凹进去,刘海长得遮住了眉眼,发色很黑,偏偏脸色苍白,像一幅不真实的东方水墨画。
      我不自觉皱起眉,发现楚淮正侧着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怎么了?”我轻声开口。
      他不答反问,“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我愣住,下意识撇开视线,不想告诉他那些事,“k有点事找我。”
      楚淮没有再追问,回过头半晌才闷闷地丢出一句话,“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了。”
      我惊了一秒,万万没想到这样带着依赖性的一句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不会不要你的,”我抿唇笑了笑,小心翼翼拉过他的手,像安抚一个生病的孩子,“除非你不要我了,那我就丢下你。”
      刚进地笼的时候,初蓝他们就是这样安抚我的,一双双手给了无数心安。
      像是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楚淮黯淡的瞳孔里终于闪烁起微小的光亮,他的指尖先是不安地动了两下,然后放松下来,任我拉着。
      “我不会丢下你。”
      “那当然,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了。”我故意很夸张地撞了下他的肩膀,结果把自己撞得后背一阵刺痛,连忙老老实实坐好不敢再乱动。
      楚淮低着头,嘴角终于漾出一个淡淡的笑,他平静地说,“其实我的父母,是血猎。”
      “!!”我的指尖瞬间僵硬,几近痴傻地看着他。
      怪不得那样憎恨血族,他父母的存在本身就与血族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可想而知楚淮从小是在血猎的理念下耳濡目染长大的,父母遇害,与血族间的仇恨愈是深刻。
      可如今,他以濒死的姿态被迫成为血族,心里应该压上了很重的担子吧。
      “我其实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但这是必须要走的路。”他低低地呢喃,我虽然听清了,却并没有听懂,只好握紧了他的掌心,企图以这种方式给予他力量。
      “我会陪着你的。”
      无论以什么身份的陪伴,朋友或亲人。
      生活总归不会永远按照我们想要的方式前进,不会有长久的好运气和意外惊喜,但我还是很庆幸,即使遇到了可以说得上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期盼中的平静生活还是再次回到正轨,楚淮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崩溃到无法自拔,他很冷静,甚至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一点责备或怨恨,依然平和得一如之前。
      “楚淮。”我轻轻喊他的名字。
      “嗯?”
      我望着他满是柔和的眼睛,突然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些承诺来保证现在的真实感,比如不离开,比如就这样生活下去,我希望他能沿着平淡的轨迹开开心心活下去,可当那双深邃而温柔的眸子看过来时,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不能在他还没完全适应血族身份的时候对他要求这么多,我应该给他时间,和选择的权利。
      不管是留下还是自由。
      “怎么了?”他歪头打量我。
      我顿了几秒,傻笑,“肚子饿了。”
      “我去煮汤。”楚淮刚准备从地上起来,动作却僵住了,他慢慢站起来,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沉了下去。
      我不安地跟着他起来,心脏仿佛被他用一根弦拉着似的,随着他的情绪一上一下。
      “我忘了,你不喝汤。”他轻叹。
      “喝啊!你煮的都喝!”我急忙反驳。
      楚淮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害你胃痛。”
      连吃了人类的食物肚子会不舒服都知道?我有些讶异,看来姬里这几天跟他说了很多血族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毕竟他是那么厌恶血族的一个人。
      “那,吃兔血糕?”我小心翼翼晃了晃他的手,“特别好吃。”
      楚淮扯了扯嘴角,点头。我终于松了口气,拉着他下楼。
      冰箱里只剩下一小盒糕点,连兔血也没了,干净得像个新冰箱。
      “去超市吧。”楚淮淡淡笑着,无奈扫了一眼里面的空荡。
      我尴尬地摸了摸脖子,连忙自觉装好家里的钥匙。
      出门前我们各自套了件很厚实的外套,以免在外面被各种各样的视线注视着。说来奇怪,天空阴沉了一个多星期,今天却在厚重的乌云里多了几缕光芒,温和地点亮云层,看起来总算是没有那么压抑了。
      积雪早在两天前就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地面仍是湿哒哒的,空气的湿度刚刚好,潮气上涌,竟意外地惬意。当然,这个惬意的前提是我们不怕冷,所以感受不到刺骨的潮气。
      其实超市基本买不到血族可以吃的东西,可是看楚淮兴致勃勃,我也不好去破坏他难得的小开心,在外面逛逛总比闷在屋子里强。
      他刮掉了下巴上探头探脑的胡茬,重新变回那个温和的少年,还是爱穿毛衣,梳着很乖的顺毛,除了身上那件黑色大衣,他似乎还是之前那个楚淮。
      我望着他的大衣,视线里恍惚映出另一个重合的影子,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楚淮回过头,双眸黑亮。
      不是湛蓝的。
      “走不动了?”楚淮停下,淡淡地调侃。
      也许是外面街道的空气让他感到熟悉,楚淮的语气慢慢轻快起来,像是有些东西正在回到他身体里。
      我连忙跟上去,顺便毫不客气地回了句,“跟长辈说话注意点儿。”
      “知道了,”他转了转眼珠,轻笑,“小老太太。”
      “......”我一反常态地沉默。
      见我没心思,楚淮也收起玩笑,安安静静地往超市方向走。
      “你有心事?”楚淮问道。
      我“嗯”了一声,低头嘟囔,“算是吧。”
      “说说?”
      我失神地望着街边,半晌才说,“你会不会,因为失去一个朋友而难过?”
      “不知道,”楚淮干脆地做了回答,“没有失去过。”
      “...噢。”
      估计是知道自己回答太不正经,他又问,“很好的朋友?”
      倒把我问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这么多年里,越泽于我,究竟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好朋友?经过初蓝那件事之后,这么多年里,我真的还把他当朋友吗?我摇了摇头,轻叹。
      “算了,没事。”
      楚淮很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复杂与否,全看心里那道坎,很明显,我太过执拗和胆怯,过不去,所以才会和越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现在,一切都没办法回头了。
      当年那道坎,如今已是深渊。
      我依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伤害楚淮,就像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突然对初蓝下手,他总是沉默着去做这些事,也不留下让我们猜测的理由。
      “你要带他去哪儿?”越泽冰冷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开口道,“这条路是去镇中心的,你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明明是很平静的声音,我却从最后一句话中听出些警告的味道。
      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把它给忘了。楚淮刚渡过初拥,还处在对于血液十分敏感的时期,如果这个时候带他去人潮拥挤的地方,对他新生儿敏锐的嗅觉来说,简直就像把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扔到一盘焦香四溢的牛排前,他一定会因为极度嗜血而失控。
      刚刚只顾着想让他开心些,简直是大意。
      我想了想,走到楚淮跟前,仰头轻声说,“带你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楚淮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还不理解我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有看越泽,点了下头便不说话了。
      原本以为再次见到越泽时,楚淮会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和厌恶,可他只是很平静,仿佛只是一个陌生人,那天晚上的血腥和两个人之间的争斗对于他来说似乎没发生过一般。
      “空桐。”
      准备离开的时候,越泽忽然喊了声我的名字,我听得出来他有话要说,迈出的步子却没有停下,毫不犹豫地继续着。
      至少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越泽快步上前堵住路,他视线也未曾分给楚淮半分,我看到他垂落的苍白手背上还有一道没痊愈的鞭痕,藏在黑色袖口下,狰狞地向四周皮肤炸开,是那天跟我一起被k抽的,他的伤可严重多了,与其说那七天是被关在地笼里,倒不如说实在是重伤难行,在禁闭室里半死不活地躺了七天。
      我还记得他上一次被这样惩罚,是因为杀了初蓝。
      西方从来没出现过这种同时关押两个高层官员的事情,显然这次楚淮的事我们让k动了真脾气。
      想说的话,也许是那时候没能说的,但我并不想知道。
      “你的伤.....”越泽盯着我,好像这样就能看到那些伤疤一样。
      “越泽,”我冷静地打断他,飞快瞟了眼楚淮,看到他似乎没听我们讲话才放下心来,“你不用再管我的事。”
      他怔然,脸上慢慢出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孩子气般的茫然,唇微张着,愣愣地听我讲话。
      “从今以后,不管我是生是死,遇好遇坏,跟谁做朋友又跟谁结怨,都是我自己的事,再也不要管我。”
      说完,静静地看着他,“你能做到吗?”
      越泽始终维持着那样木然的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些话,我心想不管听没听到话已经说了,态度也表明了,他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于是用手肘撞撞旁边的楚淮,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们一眼,抬脚走在前面,我见越泽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得低下头从他身旁擦过去,楚淮在三步远的地方等着,目光温和,我看着他,却始终笑不出来。
      “做不到。”
      越泽说,他的声音干哑又晦涩,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低声喃喃。
      语气一向漠然和冷静,这时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以及尾音里细不可查的颤抖。我一下子顿在原地,连路也忘了走。
      楚淮犹豫一下,折回我跟前,“你们聊聊?”
      “不用,”我有些无奈,咬咬牙说,“这不是在商量,是要求。”
      “我做不到。”越泽低声重复。
      因为背对着,我们两个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能清晰感受到紧绷的气氛,我动了动脚尖,静静地看向楚淮,他同样沉默地望着我。
      路过的行人三三两两,好奇地朝这边张望,也许此刻他们心里正上演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狗血三角恋情,而我显然是那个三心二意的混蛋女主角。
      可不是吗?明明知道一个男人的心意,却蛮横地要求他不准在意自己,的确混蛋得很。
      “随你。”
      我不想做这些无谓的纠缠,更怕自己在对峙间再次心软,索性拉过楚淮往城堡后面的森林走去。
      没有人跟上来,除了楚淮踏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
      视线里只剩下场景的不断变换,从铺满石板的街道变成沙砾细软的山坡,风逐渐大了,杰西卡应该已经回去了才对,怎么森林里还是这么大的风?
      我埋头拉着楚淮往前走,脑子里冒出些没头没脑的话。
      城堡后面的森林从来没有人进来,这里种满了高大的云杉,遮天蔽日,树枝交错的缝隙里堪堪漏出几束微光,显得幽暗神秘,对于小镇居民来说是看起来就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
      在森林最深处有两棵紧紧依靠的巨大树木,它们的枝干纠缠着朝天空生长,一年四季都没什么叶子,只有粗壮的枝干孤零零地挺立在寒风中。
      听姬里说,这两棵树共有一个名字,叫做Kris。年龄甚至比我们还要大,东西方还没有分裂的时候就已经被种在这里,那时的Kris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很多恋人都喜欢到这里来许愿。直到后来整个血族分裂成东西两方,一夜之间Kris绿油油的叶子光速枯萎,随风而落,将树下的土地铺满厚厚一层,积得小山似的,远远望去,竟是如同一座荒芜的坟墓。Kris从此停止生长,光秃秃地立在这里。
      后来大家都不过来了,只有我不时跳上最高的枝头,独自坐在树上注视着远方。
      Kris就好像我的一个避风港,我喜欢藏在它纷乱的树干之间,紧紧躲着,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这里很漂亮。”楚淮低声说,目光落在最高的树枝上。
      “去坐坐吗?”我冲他抬抬下巴。
      “我还不太会...”他有些犹豫。
      “没关系,”我抓紧他的手,“跟着我就好。”
      楚淮抿了抿唇,下意识呼出一口气,手心却将我握紧了。我充满鼓励意味地笑笑,带着他纵身跃上稍矮的树干,风从耳侧呼啸而过,直到脚下踩实了,等他站稳,才又一段段慢慢向上跳去。
      以前我总是一下跳到最高的地方,虽然十次有九次都摔得很惨,还有一次摔得特别惨,我依然作死地选择再跳一次。
      可是楚淮不行,别看他长着一米八的模样,这一下摔下去,我真怕那双细长细长的腿断成两截儿。
      “到啦!”我大大咧咧地在粗壮的树枝上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坐吧。”
      楚淮小心翼翼地扶着旁边树干坐下,跟我一样将两条腿垂在半空,只是比我长了一大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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